大齊水師樓船。


    船上燈火通明,側弦衛士林立,皆是衣袍獵獵的高手。


    趙寧依然在艦首的甲板上,不過到了這會兒,他早已沒有站著,墊著坐墊坐在棋盤前,正跟扈紅練對弈。


    初夏時節河風不小,但縷縷河風還未吹拂到船上,就被前方戰場流溢真氣帶起的勁風餘波給吹散,一絲一毫都不能近身。


    不時,有王極境修行者從半空的戰場迴轉,向趙寧稟報:“將軍,北岸夜襲北胡大營的隊伍遭遇伏兵,一千多人盡皆被圍,眼下正在苦戰!”


    趙寧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已經知曉,手中棋子不鹹不淡的落下,一如既往的平穩悠然,看得對麵的扈紅練眉心一跳。


    片刻後,見趙寧沒有任何軍令下達,扈紅練忍不住開口:“公子,雖然不知蕭燕為何能夠事先設伏,但我們的夜襲修行者全數被圍,接下來......”


    趙寧看著棋盤頭也沒抬:“該你落子了。”


    扈紅練張了張嘴,最終隻能按下心頭種種情緒,抓起一顆黑子落下。


    ......


    麵對蕭燕鋒銳的問題與近乎直白的懷疑,蘇葉青無法正麵迴答,隻能穩住心境,不避對方的目光,應聲稱是,並再次讚美對方的智慧。


    蕭燕見她麵色如常,沒有任何異樣表露,也不覺得惱火,隻是收迴清冷的目光,再度看向北方原野中的戰場。


    在今夜在這一刻,原野中的戰鬥,比正麵河上的戰鬥更加要緊。


    “都是修行者,而且境界無不在禦氣境之上,臨危不懼、臨變不亂,彼此配合依然嫻熟,拚殺仍是兇悍,倒是一隊真正的百戰精銳。”


    蕭燕將火把亂晃人影幢幢、真氣如爆竹不斷閃爍的戰場納在眼底,看著一支支隊伍舉著長蛇般的火把,奔走包圍中間的敵人,眉眼淡漠語帶嘲諷。


    她頭也不迴地對蘇葉青道:“這麽多修行者從各地鑽出來,越過州縣駐軍的重重關卡與封鎖,悄無聲息到了戰場附近。


    “要達成這樣的目的,我們內部的人該做到怎樣的配合,行到怎樣的方便,想想都讓人心生寒意。你說呢,小葉酋長?”


    她說著讓她憤怒的事,但眼中卻滿是智珠在握之色,顯然這一千多禦氣境之上的修行者雖然戰力非凡,卻無法在今夜給她造成多少麻煩。


    她埋伏的人手很多,殺出營的精騎更多——在河上戰場,精騎毫無作用,正好都用來對付襲擊者。數萬人圍殺一千多人,饒是對方修為不俗,也是必死之局。


    蘇葉青正待迴答,側翼數裏之外的原野,忽的爆發出如潮的喧囂,喊殺聲氣爆聲兀一出現,便聲勢浩大得猶如燕平城上元節的鞭炮。


    蘇葉青與蕭燕同時轉頭去看,就見左翼的黑夜裏,竟然也冒出了大量襲擊者!


    埋伏在彼處的北胡將士,雖然多半開始合圍趙遜、左車兒所在的隊伍,但仍有小部分沒有動,現在正是他們發現了對方,兩者正在交手!


    “公主殿下!”


    一名元神境後期修行者快速來報,在蕭燕的示意下,他直接說出了情況:“來的有一千多人,都是禦氣境之上的修行者!”


    蘇葉青微微垂首,掩蓋住眸底一閃而過的喜色,蕭燕狀似隨意的瞥了蘇葉青一眼,不無意外的哦了一聲,“竟然還有一支這樣強力的隊伍......”


    她並不是覺得河北義軍不能組織起這樣的力量,過來襲擊她的營壘——跟河北義軍作戰多年,對方實力如何,她一清二楚——而是沒想到有這麽多精銳穿過了她的封鎖線,還能做到無聲無息不露行蹤。


    “既然來了,那就好好招待他們。”


    蕭燕沒從蘇葉青那裏看到自己想要的神色變化,隨意揮了揮手,讓來報的元神境修行者去參戰。


    在營地裏,還有部分集結好的精騎沒動。


    為了應對今夜可能到來的襲擊,蕭燕準備的力量很充足。


    一方麵,這是因為河上戰場就那麽大,今夜不需要投入更多兵力;另一方麵,蕭燕布置在這裏的兵馬很充足。


    她麾下的兵馬由三部分組成,其一,是之前河北地的駐軍,包括草原戰士與綠營軍;其二,是從黃河南岸退迴的,原屬於博爾術麾下的兵馬;其三,是從察拉罕麾下抽調的人手。


    大齊在汴梁、楊柳城集結重兵的動靜,沒有瞞過蕭燕,宋治三路並舉的進兵路線,也被蕭燕及時查知,所以她知道黃河北岸的戰局是重心,故而不吝將能調集的力量,都投入到了這裏。


    右賢王察拉罕雖然沒能攻到晉陽去,無法殺敗河東軍,但如今采取守勢,於堅城中步步為營的固守,在蕭燕看來沒有任何問題,況且,她從對方麾下抽調的人馬並不很多。


    楊柳城附近的齊軍,除了水師,戰力不及蕭燕麾下的北胡戰士,蕭燕應對得頗為輕鬆。


    但她知道,打贏了兗州之戰的鄆州軍,戰力在北胡大軍之上,故而她將精銳布置在此處。


    “但凡河北各地的叛軍,還想保持一定戰力,不至於被州縣的綠營軍所剿滅,能夠出動的禦氣境之上的修行者,也就眼前這麽多了。”


    蕭燕八風不動穩如磐石,不無輕鬆的對蘇葉青道,“如此之多的修行者,確實是個麻煩。若是我沒有事先設下埋伏,就算應對及時,也可能被他們鬧出大亂子來。


    “可惜,眼下我張網以待,這些修行者注定了是有來無迴。


    “你說呢?”


    蘇葉青低眉道:“公主殿下所言極是,此戰我們必勝無疑。”


    河北的綠營軍雖然素質低下良莠不齊,但也經過了這麽多年的訓練、實戰,就算是一群爛泥,戰力好歹也會有些。


    眼下蕭燕忙於正麵戰場,無暇顧及河北義軍,隻能在各地設卡封鎖固守城池,但若是對方實力分散太多,那些綠營軍也足以變守為攻,去剿滅各地的義軍。


    對蘇葉青的迴答,蕭燕好似沒聽見,繼續道:“這麽多修行者到了戰場,此戰之後,我必嚴查他們是怎麽突破封鎖的,這件事——不如交給你來做如何?”


    蘇葉青心中猛然一動,禁不住抬頭看向蕭燕。


    然而,迎接她的,卻是萬箭齊發般的銳利目光。


    蘇葉青差些就沒控製住臉色的瞬間蒼白,好歹把持住了心境,沒有表露任何情緒,不急不緩不甚在意地道:“公主交代什麽,仆下就做什麽。”


    蕭燕迴過頭去,淡淡道:“今夜之後,這些修行者必定十不餘一,河北叛軍損了這麽多骨幹精銳,往後一戰可滅,再也不會是禍患了。”


    說到這,她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這可真是要多謝趙寧,多謝他布置的細作,幫我解決了一個心腹之患!”


    蘇葉青手腳冰涼。


    ......


    樓船。


    “你輸了。”


    趙寧落下棋子,意興闌珊,並無勝利者的喜悅。


    扈紅練苦笑道:“公子棋力精湛,奴家本就不是對手,落敗理所應當。”


    接過身旁丫鬟遞來的熱茶,趙寧搖搖頭:“輸得太快了些,本來你還可以再撐十五步。”


    扈紅練欲言又止。


    “作為上位者,得每逢大事有靜氣,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莫說戰局還沒到危急萬分的時候,就算真到了絕境,也隻有守得住心神,才能覓得生機所在。”


    趙寧潤了嗓,放下茶碗,看著扈紅練道:“以你的身份地位,若是做不到這一點,多的是會誤事的時候,該注意修身養性了。”


    扈紅練張張嘴,本想說什麽,但見趙寧神色嚴肅,目光如電,一股獨屬於上位者的威壓之氣,厚重如山的壓過來,叫她不能不自我反省。


    “奴家知錯了,一定加緊糾正!”扈紅練低頭領教。


    趙寧這才點點頭,收了氣勢。不是他喜歡教訓人,而是對於屬下,該指點的時候就必須態度明確甚至是嚴厲的給予教育。否則,他的精銳之師從何而來?


    “公子,這一戰我們目前有幾成勝算?”扈紅練平心靜氣地問。


    第二支襲擊隊伍也已落入包圍圈,照這樣下去,就算他們戰力強橫,能殺傷不少北胡戰士,己方在大勢上也會落盡下風。


    趙寧揮揮手,讓丫鬟重新布置好棋盤,自己撚起一顆白子不輕不重的落下,“沒到最後一刻,勝算有幾成都不重要。”


    ......


    自視為手握大勢與勝機的那個人,蕭燕現在隻等大軍將襲擊者圍殺殆盡。


    她甚至下達了命令,要求對於元神境的修行者,盡量抓活口。


    元神境修行者有他們該有的身份地位,很可能知道不少內部暗樁的底細,甚至清楚地位最高的那個人是誰,蕭燕若是能拷問出來,就能坐實懷疑對象。


    這個懷疑對象有著不俗的身份,麾下還有那麽多戰士,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就拿下她,一旦引發她的部族戰士離心反叛,無疑會讓蕭燕很難收拾局麵,應對眼前激烈的戰事。


    這也是她明明有濃烈懷疑,幾乎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卻沒有立馬動手將對方抓起來刑訊的原因。


    現在,她勝券在握。


    “公主殿下!右翼十裏之外,又出現了一支一千多人的襲擊者隊伍,都是禦氣境之上的修行者!”


    聽到修行者的稟報,蕭燕悚然一驚,滿眼都是無法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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