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人還來不及做什麽事,一天又一天便已一去不複返。


    轉眼到了五月,大齊中路軍與右路軍,仍是沒有渡過黃河。


    宋治、趙玉潔兩人,率領的世家、寒門節度使,被蕭燕死死攔在黃河之上,無論如何都登不了岸。


    進展並非沒有,而且不小,隸屬北胡的水師,已經被大齊水師徹底擊敗,數千艘戰船不是被毀就是被俘,如今衛州——楊柳城一線的黃河水麵上,幾乎看不到任何北胡戰船。


    北胡水師的組建,本就是以乾符十三年,俘獲的大齊戰船為基礎,數年以來,北胡水師雖然熟悉了水師戰法,能夠駕駛戰艦正麵作戰,但也僅此而已。


    真到了生死相搏的時候,數年的訓練成果,並不足以彌補草原戰士不諳水戰的短板,而大齊的水師有傳承千年的實戰經驗與素質,兩相對比,高下不難判出。


    更何況,江淮地麵的水師,自古以來就是天下水師中最精銳的部分之一,這就更不必說,宋治這迴調集的水師力量,無論符文戰艦的數量,還是各種器械的配置,都比北胡水師強很多。


    但近兩個月的鏖戰,宋治也隻是解決了北胡水師。


    蕭燕在渡口、河岸布置了重兵,工事軍堡修煉的極為密集,防線構建得密不透風,銅牆鐵壁一般,大齊水師的將士,想要從船上登上岸,依然是難如登天。


    天塹之所以是天塹,不是沒有道理。


    這段時間以來,宋治嚐試了多種戰法,忙得焦頭爛額,卻始終不能解決困境。


    隨著戰事進行,宋治終於意識到,要想正麵強攻進入河北地,絕非短時間內能夠達成的目標。


    這個時候,唯一能想的辦法,就是從內部突破。


    或者說,從北胡大軍背後突破。


    宋治順理成章想到了河北地的義軍。


    他派了很多人,秘密潛入河北,去聯絡各地義軍,給他們下達命令,讓他們集中力量出擊,前來黃河北岸支援。


    這件事,在大戰開始之前,宋治其實就在做了。


    河北的義軍奮戰了這麽多年,跟朝廷當然有不少聯係,朝廷雖然不能給他們多少物資支持,但曆次戰果報上來,朝廷沒少根據戰功,給義軍們加官進爵。


    皇朝北伐這麽重要的軍事行動,宋治怎麽可能不事先聯絡河北義軍,要求對方配合正麵王師行動?


    可從宋治布置北伐之戰開始,朝廷跟河北義軍的聯絡就不順利,消息往來十分艱難,一二十路大小義軍,迴應他的寥寥無幾。


    一方麵,這是蕭燕在從中阻攔。


    大戰之時,蕭燕明知河北地有那麽多義軍,怎麽會不防備他們配合正麵的齊軍作戰?


    她就算不能立即剿滅這些義軍,但封鎖義軍跟大齊的人員消息往來,卻還是能夠差不多辦到的。


    她在河北地主事了這麽些年,取得的成果不同凡響,現在義軍在河北地都沒多少民間支持了,況且她還是密探出身,曾經在燕平潛伏多年,對這種事再是熟悉不過。


    綠營軍都是地方大族、地主組建的,戰力是不如北胡戰士,但利用在縣鄉的影響力,發動麾下的莊戶佃戶做這件事,卻容易得很。


    另一方麵,宋治不知道的是,河北義軍有自己的打算。


    凡此種種,導致到了現在,也沒成規模的河北義軍,來黃河北岸響應王師——零星小股的義軍倒是有,可還沒起到應有的作用,就被蕭燕的軍隊絞殺幹淨。


    這些義軍,很顯然不是黃遠岱麾下人馬。


    “這麽些年了,河北義軍在敵後艱苦奮戰,大大小小打了數百仗,被北胡多次重兵圍剿都堅持了下來,怎麽說都是精幹人馬,為何真到了朕要用他們,讓他們發揮重要作用的關鍵時刻,他們卻不能很好的襄助王師了?真是豈有此理!”


    大帳中,聽完敬新磨的稟報,額頭、脖頸爬滿“蚯蚓”的宋治,氣得踢翻了案桌,“再派人,加派人手!飛魚衛有那麽多高手,要是連朕的軍令都傳達不到,那還有什麽理由繼續穿官服、領俸祿?!”


    敬新磨不敢怠慢,連忙下去安排。


    趙玉潔欲言又止。


    現在宋治罵的是敬新磨與飛魚衛,她要是冒然開口,宋治的怒火說不定會發泄到她頭上——這些日子,因為她成就王極境而沒上報的事,宋治對她鮮有好臉色。


    趙玉潔想要躲個清淨,宋治卻不讓,後者很快就轉過身盯著她:“大戰之前,你口口聲聲,說什麽隻要讓你主攻,你麾下的將士一定能夠破敵建功,現在怎麽樣?快兩個月了,你統帶的將士,仍是不能登上北岸!”


    趙玉潔連忙下拜:“臣妾有罪,請陛下責罰!”


    大戰之前,她確實是有把握的,因為她想過,就算大軍不能建功,她以王極境後期的實力,也能所向披靡,可沒想到蕭燕手裏有那麽厲害的依仗。


    自從那天跟蕭燕對陣受傷後,她就再沒挑戰對方。


    宋治也沒有。


    哪怕他們也對蕭燕在掌握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不曾趁勝追擊感到疑惑。


    他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天還重。


    都怕死。


    不願冒生死之險。


    如若不然,形勢可能大為不同。


    “我再給你一個月,頂多一個月!要是一個月後,你還破不了蕭燕的防線,朕——朕就讓趙寧出馬!”


    末了,宋治毫不留情給趙玉潔下達了最後通牒。


    “臣妾一定竭盡全力!”聽到趙寧的名字,趙玉潔心頭一顫,刹那間怨恨到了極點,在躬身領命的同時,她已經暗暗把宋治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對方是大齊皇帝,也在這裏,大軍破不了敵,對方卻把賬全算在她頭上,還要讓趙寧出動,無視她長久以來的功勞苦勞,委實涼薄到了極點。


    開戰之初,她還為宋治展現出的帝王霸氣心折,在對方不顧她隱瞞真實境界的事實,及時出手相救時多少心動過。


    但現在,這些無不煙消雲散。


    而在宋治看來,他對趙玉潔已是仁至義盡。


    為了讓對方立下大功,他寧願放著天下至銳鄆州軍不用,放著被稱為戰神的趙寧不用,可趙玉潔卻這樣不經事,手握雄兵卻擊敗不了蕭燕,著實無能。


    在宋治跟趙玉潔為了眼前戰局焦躁難耐的時候,數百裏之外的趙寧,經過這麽多時間的歇息,終於不緊不慢的走出了鄆州城,施施然降臨了西河城。


    “將軍!”


    城頭,賀平、陳奕、耿安國等人聽說趙寧到了,連忙過來拜見,剛行完禮,賀平便迫不及待道:“將軍,你要是再不來,末將等都要急死了!”


    趙寧微笑不語,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不必著急說話,跟隨左右的扈紅練搬來了一把藤椅,他穩穩坐了上去,由對方服侍著披上了的鶴氅,悠閑得像個員外。


    扈紅練邊招唿人準備茶釜,邊對賀平等人道:


    “青竹山一戰,公子受了些傷,眼下還沒全好,身子骨有些弱,不耐久站,城頭風大,得披上大氅才行,你們若是要說很多話,公子也得有熱茶潤喉。”


    賀平、雲雍等人,見扈紅練把趙寧說得如此弱不經風,無不麵露擔憂之色,同時看趙寧的眼神,又充滿了欽佩,像是看神人一般。


    “你們剛才想說什麽?”趙寧不無歉意的笑了笑。


    “將軍,末將等急死了!”耿安國上前半步,大嗓門嗡嗡的。


    趙寧微微皺眉,神情一個不對便咳嗽了起來,也不知是被風吹著了,還是給耿安國惹的,這讓耿安國後麵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賀平一把將他拉了迴去,向趙寧抱拳道:


    “將軍忠義無雙,趙氏更是滿門高潔之士,末將等無不發自肺腑的佩服,青竹山一戰,大都督險死還生,修為不存,將軍也......也傷成了這樣,末將恨不能以身替之!”


    陳奕等十幾個將領,俱是低頭抱拳,齊聲道:“萬望將軍保重身體!”


    他們這話聲音不小,城池上下都聽到了動靜,一時間數十將校千百將士,無不麵朝趙寧,主動行禮:“萬望將軍保重身體!”


    場麵非同一般。


    扈紅練眼露異樣的喜悅與驕傲之色。


    趙寧止住了咳嗽,笑著擺擺手,不以為意道:“諸位不必如此,小恙而已,礙不了大事。


    “本公知道你們著急,皇朝北伐,鄆州駐軍本該攻城拔寨、殺敵建功,卻在這裏幹晾了兩個月,一仗也沒打,確實閑了些。”


    耿安國聽到這,又上前一步,開口就要說話,卻被賀平一眼給瞪得張嘴無言,不好意思的默默退了迴去。


    賀平道:“正如將軍所言,大戰已經開始兩個月了,中路軍雖然敗了北胡水師,卻始終不能成功登岸,將士死傷無數;軍報上說察拉罕堅守城池,死不出戰,河東軍攻打得很艱難,那高福瑞又是個隻會說大話的......


    “將軍,我鄆州軍不敢自稱天下至銳,但好歹也是百戰之師,這個時候陛下把我們晾在這裏,坐視戰機一日日流逝,末將擔心,一旦戰事遷延日久,師老兵疲,三軍都沒了銳氣,這仗可就不好打了......末將說得多了,請將軍示下!”


    陳奕、耿安國等將領,俱是抱拳:“請將軍示下!”


    趙寧望著眼前這些,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大齊最優秀的將校,笑容不減:


    “賀將軍說的,本公都知道,本公之所以到西河城來,也是為了給你們一句準話。爾等告訴將士們,一個月,至多一個半月,再等待一個半月,一切都會不同。”


    察拉罕堅守不出,河東軍眼下確實沒什麽戰果,但要說他們打得很艱難,這就是冤枉他們了,他們隻是在等待時機,在恰當的時候配合趙寧而已。


    “一個半月?這麽久?!”耿安國驚訝的失聲叫了起來。


    趙寧陡然沉下臉:“怎麽,我趙寧的部將,就隻能攻勢如火,不能不動如山?”


    耿安國一看趙寧的神色,感受到對方的不快,不由得心頭一震,急急忙忙抱拳:“不,不是,將軍,末將能等,末將能不動如山!”


    “這就好。”


    趙寧緩和了神色,隨後放開目光,掃視了周圍的將士們一圈,“爾等要是相信本公,就耐心等待,好生養精蓄銳。


    “本公隻說一句,莫要真到了需要你們上陣的時候,卻不能破陣殺敵,丟本公的顏麵。”


    耿安國、賀平、陳奕、雲雍等人,一起抱拳,齊聲道:“謹遵將軍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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