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宋治負手站在輿圖前,盯著被標注出來的幾處戰場,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西線隴右軍節節敗退,情況不比當初河北地好多少。


    “眼下蒙哥的大軍已經兵圍涼州,向隴山一線逼近,照這樣下去,不消幾個月,河西走廊就不保了。”


    不知過了多久,宋治嗓音暗啞的開口,“你說說,今年蒙哥會不會突破隴山,兵進關中,危及西京長安?”


    空曠的大殿內,除了宋治跟在門前垂首候立的兩名宦官,就隻有一人。


    那是高福瑞。


    聽罷宋治的問題,高福瑞畢恭畢敬而又信心十足道:


    “陛下放心,隴山易守難攻,是天賜屏障,隴右軍都是精銳,絕對能夠擋住蒙哥!莫說今年,就是再過兩年,蒙哥大軍也休想越過隴山一步!”


    宋治冷笑兩聲,不屑地道:“在朕的麵前,就不用拿出那套安撫人心、愚弄百姓的說辭了。說實話。”


    高福瑞臉色變了變,低頭道:“臣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宋治迴頭瞥了他一眼,“當初你在鄆州渡河向北,查探北胡軍情,迴來後卻告訴鄆州大軍,博爾術主攻方向絕不是鄆州,導致賀平應對不利,丟了西河城。


    “難道你當日真的什麽都沒發現?是被博爾術完全蒙蔽了?”


    高福瑞再無隻言片語,隻是下拜請罪。


    宋治揮了揮手,“起來,說說,隴右戰局會如何。”


    高福瑞爬起身,偷看了宋治兩眼,仔細揣摩了對方的心思,結合剛才對方的態度,很快便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麽了。


    他道:“隴右軍中沒有王極境,蒙哥麾下卻有九名王極境,河西走廊的丟失隻在旦夕之間。要是對方進軍快,今年入冬前就可能攻破隴山防線,殺入關中!


    說到這,他再度下拜,泣聲道:“陛下,形勢危殆,已是千鈞一發啊,請陛下明察!”


    這個論斷在宋治的意料之中,事實上他就是這麽認為的。


    沒有王極境修行者坐鎮,隴右軍根本擋不住蒙哥,能夠仗著天險地利節節阻擊,而沒有像河北各地守軍一樣望風而潰,已經是極為難得。


    “局勢危艱,可有破解之法?”宋治問。


    高福瑞以頭觸地:“為今之計,隻有在關中失守之前,在黃河兩岸擊敗北胡大軍,如此方能抽調王極境修行者,前往關中穩住局勢。”


    宋治冷冷道:“你不妨說得明白些。”


    高福瑞硬著頭皮道:“皇後娘娘手握近百萬大軍,進攻楊柳城已經多時,卻一直沒有拿下城池,這是天大的失職!


    “臣以為,皇後娘娘根本沒能力-主持中原戰局,應該派賢才取而代之。若能盡快攻下楊柳城,中原大軍就能騰出手來,支援汴梁東北麵。


    “屆時,大軍再跟鄆州軍相互配合,以五倍兵力的巨大優勢,必然能擊敗北胡博爾術所部,贏得黃河之南的大戰!”


    宋治沉吟不語,眼神陰晴不定。


    如果要換掉趙七月,這的確是最恰當的時機,有最合適的理由。


    但數十萬大軍不能在旬月間攻下楊柳城,本身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齊軍戰力太差,這就好比一百隻羊去圍攻站在山頭,占盡地利的十匹狼,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得手?


    要攻下楊柳城,必須得等到這一百隻羊,通過不斷廝殺的戰場磨礪,脫胎換骨,不說變成狼,至少得變成惡犬。


    “誰能取代皇後?”宋治看了高福瑞一眼,“你能行?”


    高福瑞渾身一抖。


    他再是垂涎中原數十萬大軍統帥的軍權、地位,也得掂量自己能不能應付一團糟的戰爭亂局,讓他在廟堂上侃侃而談他可以,真叫他衝鋒陷陣,肩負國家興亡的天大幹係,他如何能行?


    弊大於利的事,他可不會幹。


    好在宋治也知道他的底細,沒有逼迫的意思,繼續看向掛在牆上的輿圖,半響後聲音低沉的道:


    “眼下的關鍵在於,趙七月、趙寧兩人,能不能搶在蒙哥占據關中之前,擊敗博爾術,肅清黃河南岸的北胡大軍。


    “另一個問題則是,就算趙七月、趙寧得手了,他們麾下哪裏有十來個王極境,可以派到隴右軍去?”


    說到這,宋治再也說不下去。


    無論怎麽看,眼前的戰爭局勢都是一團亂麻,毫無破解之法。


    大齊有敗無勝,必將走上皇朝覆滅的道路!


    他深感無力。


    作為皇帝,本不該感到無力,他也從未感到過如此無力。


    於是他憤怒。


    憤怒的宋治,抬手一揮,掌風擊出,將大殿中的陳設全都轟得粉碎。兩名宦官避之不及,被流溢的真氣轟得七竅流血倒飛出去,人在半空就已氣絕而亡。


    高福瑞好歹修為不差,勉強支撐。


    憤怒發泄完,宋治的心情卻沒有好上一些,他滿麵頹然、痛苦,渾身都散發著腐敗之氣,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


    想當年,他一手挑起文武之爭,把門第、將門玩弄於鼓掌之中,那些在大齊存在百餘年,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哪一個有還手之力?


    而後,他借著世家內部分裂之勢,大力扶持寒門,肆無忌憚打壓世家整體,甚至把一個嬪妃推上台前,讓其手握皇朝大權,主持軍政。


    世人都知道他在加強中央集權、加強皇權,可誰敢在他麵前說個不字?誰又能在他造就的大勢中,對他的大業產生半點兒威脅?


    彼時,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棋盤,芸芸眾生都是他的棋子,他想要誰滅誰就滅,想要誰榮耀誰就榮耀,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豪氣縱橫?


    那才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帝王,才有的風采!


    可現在呢?


    一年之間,風雨突變,他連自己的江山都要保不住了。


    他即將成為亡-國之君!


    這是多大的落差?


    這是何等的諷刺?


    怎能不讓人心力交瘁、痛不欲生?


    麵色灰敗的宋治淒涼的閉上了眼。


    “陛下,陛下!大捷,天大的大捷!”


    聽到敬新磨熟悉的聲音,宋治猛然迴頭,通紅的雙眼死死盯住小跑進殿的老宦官,眸中飽含期望,又擔憂大捷不夠大,於事無補,遂咬著牙一字字的問:


    “什麽大捷?!”


    敬新磨這時候應該呆在中原,無令而迴,隻能說明大捷確實是非同一般。


    敬新磨拜伏於地,公鴨般的嗓子發出的聲音,卻說不出的洪亮有力:“稟陛下,中原大捷,大軍已經攻下楊柳城,城中六萬北胡將士,近乎全軍覆沒!”


    宋治精神一振,滿臉不可置信,這可比他的預料早了太多,簡直是天差地別,他怎麽都想不出道理何在,忙伸長脖子道:“說經過!”


    “是!”


    敬新磨按捺住激動之情,讓聲音盡量清晰:“是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身入戰場旬月,眼見將士為國拚殺,親自與北胡強者交手,在金戈鐵馬中領悟良多,今日天亮之前,竟然成就了王極境中期!


    “而後,貴妃娘娘手刃兩名北胡王極境,身先士卒殺入楊柳城中,所到之處無人能力,威震全軍。


    “皇後、孫將軍隨之出手,徹底攪亂了北胡陣型,大軍趁勢而進,四麵攻破城門,遂將北胡大軍圍殲於城內!


    “一整日的激戰,北胡將士逃出城池者十不餘一,還幾乎都是修行者,可即便是修行者,到了漫漫黃河上,也多是在半途就落水淹死,真正抵達北岸者,又是十不餘一!


    “陛下,六萬北胡蠻賊,命喪楊柳城內外,皇朝收服失地,這是國戰至今從未有過的大捷,老奴為陛下賀!”


    聽完敬新磨的稟報,宋治嘴角好一陣抽搐,忍不住的往後退了兩步,好像要站不穩,高福瑞見狀連忙起身攙扶。


    宋治大笑出聲。


    笑得痛快無比。


    好半響,他止住笑聲:“好,好!滅了楊柳城這六萬北賊,中原大軍就能騰出手來,增援汴梁東北,跟鄆州軍一起,滅了博爾術所部!


    “等到解決了博爾術的問題,軍中的王極境修行者,就能轉道向西,幫助隴右軍把守長安,屆時,就算蒙哥攻進了關中,也是無濟於事!”


    高福瑞連忙附和,還不忘對宋治大唱讚歌:


    “都是陛下洪福齊天,才能庇佑貴妃娘娘及時成就王極境中期,如今有貴妃娘娘在中原,大軍如虎添翼,往後必然連戰連捷!”


    宋治再度哈哈大笑,“貴妃果然沒有讓朕失望,讓她去中原是對的!陣斬兩名王極境,率軍擊敗六萬北賊,如此戰績,趙寧之前立的那些功勞都比不上!


    “經此一役,貴妃必然名動天下,威望甚至會蓋過趙寧!好,好,世人也是時候知道,我大齊皇朝不止有趙氏能縱橫沙場!”


    趙玉潔成了王極境中期,宋治高興不已。


    如此一來,往後對方就能逐步取代趙七月,成為軍中最有威望的存在,戰後她再廢後,也就容易太多。


    在他的幫助下,趙玉潔在聲望、權勢上要壓製趙寧就很簡單,這可以大大減弱趙氏在國戰中的影響力,戰後也不至於太過尾大不掉,處理起來要省事不少。


    想到這裏,宋治隻覺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然而,就在這時,敬新磨卻神色難言的道:“陛下,隻怕蒙哥進不了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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