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術又迴到了魏州,求見元木真。


    他不得不迴來。


    他實在是沒能力處理趙寧這個麻煩,再耽誤下去,他就擋不住趙寧了。


    一旦王極境修行者的對戰出了岔子,他的幫手被殺,他被擊敗乃至被陣斬,鄆州駐軍就會殺出城來,在趙寧等人的協助下,把他營中的戰士都給吃掉。


    到了那時,他就是滿盤皆輸。


    跟上次不同,這迴在見到元木真之前,博爾術還碰到了一個老熟人。


    說是至交好友、生死兄弟都不為過。


    同時,那也是他的直接競爭對手。


    右賢王察拉罕!


    “你怎麽也來魏州了?”在院子裏看到察拉罕,博爾術訝異的走過去。


    察拉罕臉色非常難看,像是吃了一碗蒼蠅:


    “你還不知道河北地的巨變?也是,你在黃河以南,要是有消息向南,也隻會報到魏州大汗麵前來。大汗不發給你,你就不知道情況。”


    “河北能有什麽變故?”博爾術本能的認為河北不會有大問題,畢竟這地方已經被大軍攻占了,現如今都確立了統治秩序。


    但既然察拉罕來了,還用了“巨變”這個詞,博爾術就知道事情不會小,心中不由得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事說出來,你可能都不會相信。”


    察拉罕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平息心中莫名的悲憤,而後他字字如刀道:


    “河北出現了一二十股大大小小的反賊,少則千人,多則近萬人,攻城掠地,突入縣邑州城,殺官奪財搶運糧食!


    “旬月之內,已有五座州城被攻破,二三十座縣邑淪陷,各地死傷的駐軍加起來超過了兩萬,被殺的州縣官吏更是多不勝數!


    “現在整個河北地,已經完全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反賊在肆掠!”


    博爾術嗔目結舌,他就算多兩顆腦袋,也想不到河北形勢會忽然變成這個樣子。


    要說有反賊他相信,畢竟在他進攻中原的時候,各地零星都還有剿匪的戰事。


    但這些不服統治的齊人,畢竟隻是少數,規模也有限,鮮少有上千人的,而且修行者不多,現在怎麽忽然冒出了這麽些反賊?


    整個河北地,好幾萬反賊分散在各地,攻縣陷州,殺官滅軍?


    這怎麽可能!


    博爾術勉強按捺住心頭的驚駭,沉聲道:


    “我們在各州都有相當數量的駐軍,就算不是至銳,但相對於南朝軍隊來說,卻堪稱兵精將勇,州縣官衙的官吏,也都具備不俗的修為實力。


    “區區南朝鄉野反賊江湖販夫,是怎麽攻城掠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給我們造成這麽大的損失,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的?難道他們有天神相助不成?”


    察拉罕看了看主屋,見裏麵沒有動靜,元木真好似不會立即召見他們,便幹脆走到院子邊大槐樹下的石桌前坐下來,煩悶的鐵青著臉道:


    “這些反賊實力大多不弱,根據從各地報上來的消息,他們中不乏高手強者,元神境修行者戰力強悍,軍隊行動更是章法有度,像是久經訓練。


    “要說實力,完全不是我們之前碰到的那些齊軍可比!”


    博爾術剛剛聽到消息,心緒雜亂,怎麽都坐不下來,聽到最後他驚詫不已:


    “這幫民間散勇竟然有如此實力?他們哪裏來的這般實力?連南朝的正規軍都能比下去?”


    察拉罕咬著牙道:“我何嚐不奇怪?所以我問過公主。


    “公主說了,南朝雖然朝廷無道、官府黑暗、世道腐朽、內患重重,導致大軍戰力衰微,守不住邊關要塞,也無法抗衡我天元猛士。


    “但南朝有數千年底蘊,地大物博、人傑地靈、才子輩出、英豪無數,任何時候都不缺有誌有能之輩。


    “隻是世道混亂時,都是小人得誌,善於諂媚奉承者竊據高位,真正的豪傑得不到重用,隻能在市井中備受欺壓、有才難展、淪為庸人。


    “所以南朝雖然看起來虛弱,那也隻是朝廷官府羸弱,江湖民間並不缺乏力量。


    “一旦這股力量完全匯聚起來,站在了舞台上、上到了戰場中,那就是絕對的心腹大患,會給我們造成無數麻煩!”


    這番論調博爾術聽得夠多了,蕭燕一直是這麽給他們說的,可大軍迅速攻占河北地是事實,他們殺大齊軍民如屠豬狗也是事實。


    在跟趙氏正麵交手之前,博爾術就沒遇到像樣的對手,這迴除了在鄆州受挫,他的兵馬南下進攻濮州、滑州、曹州,都是一鼓而下。


    他沒覺得齊人有什麽了不起,會比天元勇士高一等,能比天元戰士強多少。


    所以他這個號令三軍、殺人無數、攻城掠地如履平地的統帥,此時還是打心眼裏不服:


    “就算南朝民間江湖中有些能人,可我們的兵馬據守州城,占據縣邑,前者有大軍守禦,後者也招募了兵丁防護,各地的地主大戶、富人土豪也基本被收服,成了我們的爪牙。


    “在這種情況下,那五個州三十個縣,怎麽就被一股股幾千人的隊伍打成了這副模樣?”


    “你覺得不可思議?我何嚐不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察拉罕鬱悶得就想捶碎石桌,不過這裏是元木真呆的地方,他隻能硬生生收了力。


    縱然如此,石桌還是被他砸得猛然一顫,“但你要是知道了這幫反賊具體是怎麽做的,你就不是不可思議,而是遍體生寒了!”


    博爾術納悶道:“他們到底是怎麽做的?”


    察拉罕忍不住仰天喟歎一聲,眼眸中情不自禁流露出忌憚之色:“五州三十縣被攻破,戰事太多,我就挑個典型來給你說說吧。白洋澱你可知道?


    “旬月前,盤踞在白洋澱的河匪,出動了百餘人攻打唐興縣,殺了官吏燒了縣衙,這種事之前還沒發生過,由是惹惱了莫州。


    “根據我們之前的了解,這股河匪也就兩百人左右,莫州出動了一個千人隊去圍剿,還帶了個熟悉地形的向導,本意是威懾所有有反心的人,結果如何?


    “師老兵疲之際,陷入了一千多人的包圍中,差別被全滅!


    “莫州得到消息,為防還有陷阱,駐軍傾巢而出,而後你猜如何?


    “莫州城被一千多河匪徹夜攻打,而且城中竟然有他們的修行者內應,實力還很強,直接打開了城門!


    “去白洋澱的駐軍,因為不熟悉白洋澱的地形,在對方撤退後什麽都沒撈到——之前那個向導在戰鬥中就不知道去哪裏了,迴援莫州的途中還中了埋伏,全軍覆沒!


    “到這時,我們才知道,這股河匪竟然有不下四千之眾!


    “四千人啊,還都是訓練有素,戰力比南朝正規軍強的銳士,修行者數量更是完全不輸給我們!這事先誰能想得到?”


    博爾術驚訝得說不出話。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沒有!


    “一股規模這麽大戰力這麽強的反賊,盤踞在白洋澱,若是不立即剿滅,日後必成大患,於是真定出動大軍,調集了周邊州城的駐軍相助,共計兩萬人去撲殺!


    “兩萬人,說起來不少,可到了白洋澱,還是被對方的疑兵繞得暈頭轉向,夜晚甚至出現過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況!


    “白洋澱、狐狸澱及其周邊的湖澱區域實在是太大了,兩萬人進去也根本不頂事。


    “你猜怎麽著,在這兩萬人身陷白洋澱的時候,那些駐軍被調走的州城,竟然又被反賊攻打!


    “有的守住了,殺敵不少,有的沒守住,損失慘重。而就在州城有戰事的時候,縣邑同時遭了秧,它們隻有一些散兵遊勇,得不到州城的救援,無不是重蹈唐興縣覆轍,府庫錢糧都被一掃而空!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反賊的數量遠超預計,白洋澱的那四千人,不過是其中一股罷了,各州多的是這樣的亂賊,加起來就是個極為恐怖的數字!


    “而比反賊數量更讓我們感到恐懼的,是他們中的修行者數量與實力,是州縣中仿佛無處不在的內應!


    “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公主所說的,南朝民間江湖中豪傑遍地,到底是個什麽景象!”


    說到這,察拉罕緩了好一陣氣。


    倒不是說累了,而是這些內容讓他情誌鬱結。


    博爾術一張臉黑成了鍋底,站著一言不發。


    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這不比他的部下,在鄆州跟楊柳城遭受的挫折小,就整個國戰大局而言,後院失火的危害性,遠大於前線戰事的不順。


    半響後,察拉罕接著道:“白洋澱攪動的亂局,看起來隻有這麽大,但實際遠非如此。


    “在白洋澱周邊州縣一片戰亂的時候,河北各地的反賊群起而動,雖然鬧出的動靜沒有這麽大,但用的策略卻跟白洋澱差不多。


    “同樣是先以小股力量攻殺縣衙官吏,引誘地方駐軍出擊,而後趁虛而入,在內應的幫助下,肆掠州縣。


    “兩相唿應,旬月之內,反賊們已經在河北掀起了滔天大勢!


    “在這股風潮的影響下,各地的齊人多有異動。


    “原本溫順的南朝兩腳羊,現在也敢對我們的人怒目而視了;那些本要投靠我們的地方大族,很多都變得首鼠兩端;聽說還有不少人暗中串聯,或者去投這些反賊,或者圖謀對我們各地的官吏兵丁不利!


    “總而言之,我們剛剛占據的河北地,統治本就還不算穩固,現在秩序已經被極大破壞!


    “所以你別看眼下被攻破的州縣隻有這麽多,而且這些反賊搶運錢糧後就逃了,並沒有占據州縣城池,但給我們留下的隱患,卻是非同凡響!


    “這件事不解決,前方大軍如何安心作戰?


    “另外,對河東的大戰不間斷打了大半年,二十幾萬大軍,消耗的錢糧物資本就巨大,而我們前段時間調集的糧餉,在轉運集中的關鍵階段,出了這麽大的問題,損失得太多太多。


    “現在真定的存糧得不到完全補充,已然無法滿足前方大軍累月征戰所需,而當這些反賊遁入山林湖澱中後,我們要找到他們又不容易,根本無法及時拿迴這些錢糧!


    “現在你總該知道,形勢對我們到底有多麽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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