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匯聚到汴梁的義軍越來越多,大都督府的權柄已是今非昔比。


    但趙玄極遠離中樞,坐鎮於晉陽,大都督府的日常事務無法兼顧,所以大都督總領天下兵馬的權力,統籌皇朝戰事的職責,其實並沒有落在他身上。


    現在主事大都督府的韓昭,隻是一個副官,稍微碰到點重要的事,就得請示皇帝,所以大都督府的權柄,眼下實際上是握在宋治手中。


    宋治讓汴梁的王極境修行者,接受大都督府的協調安排,也就是用自己的皇權,來驅使這些王極境,後者怎麽都沒有懈怠的道理。


    很快,幾名王極境高手一同離開汴梁,前往鄆州一線核實彼處的軍情。


    在這些皇朝頂尖高手裏,出自山海關孫氏的俊彥孫康,最為年輕,隻有二十三四歲。其中年紀最大的,是宋齊皇室的一位親王宋真,已經白發蒼蒼。


    “出發之前,老夫聽人說,衛州的胡人大軍已經完成集結,連營數十裏戰船千餘艘,聲勢浩大整裝待發,遲則三五日,必然大舉出動,短則今日就會開始進攻。


    “若是胡人主攻方向是楊柳城,那便罷了,就算他們在側翼會安排王極境盯防,人數也不會太多,我們快進快出很容易。


    “但若是胡人主攻方向是鄆州,彼處的王極境必然極多,我們這趟過去,大概會兇多吉少。”趕路途中,麵容慈祥的宋真率先挑起話頭。


    望著東天升起的朝陽,他的神色很柔和,言語的內容雖然十分兇險,臉上卻看不到半分擔憂怯意,就像是在閑話家常一般:


    “倘若我們果真遇到了大量胡人王極境,就算沒有看到他們的大軍調動,那麽胡人主攻鄆州的用兵策略,也基本可以肯定,我們這趟出來的任務就算完成。


    “屆時突圍的時候,還望諸位能夠同心協力,萬勿有所保留,坐視同袍犧牲。”


    四名王極境中,宋真出自皇室,孫康是將門,另有一位中年男子是寒門將領,跟在最後麵的俏麗婦人,則是出自門第。


    隊伍成份如此複雜,也難怪宋真要事先強調一些原則。


    這場戰爭是舉國奮戰,哪裏的力量都涵蓋宗親、將門、門第、寒門、地方豪強大戶、平民百姓,內部矛盾不先放到一邊,完成任務戰勝胡人就無從說起。


    這迴宋治安排他們四人出來,去執行危險任務,也不無要他們這些王極境,給天下人做表率的用意。


    麵色低沉的孫康一字一句道:“魯王放心,若使果真碰到了胡人王極境,晚輩必會跟對方死戰到底,絕不會率先後撤!”


    他這番話說得決然,充滿了鬥誌、殺意與憤怒。


    宋真喟歎一聲,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寬慰道:“你還年輕,隻要能活下去,總有砥礪修為大仇得報的機會。記住,不要死在你的敵人前麵。”


    孫康咬緊了牙關。


    乾符六年秋獵之前,孫氏就有了兩個王極境,皇帝因此看重他們,暗中扶持他們與趙氏抗衡。孫氏家主孫蒙,也曾野心勃勃的想要染指大都督之位。


    國戰之前,隨著孫康成就王極境,孫氏一門已是三名王極境。


    那是孫氏最為輝煌的時候,舉族上下,都認為這是孫氏大興的征兆,故而從耄耋老人到垂釣孩童,人人奮發。


    熟知世事難料,孫氏從雲端跌落塵埃,隻是一夜之間的事。


    北胡攻打山海關時,僅僅隻用了半日,就殺入關城。


    激戰中,孫氏老祖宗孫乾當場戰死,家主孫蒙也就是孫康的父親,為了掩護他撤退,也是重傷被俘,如今還在敵營,生死不知。


    孫氏三個王極境,眨眼就隻剩了他一個。


    而孫氏舉族修行者,也在那一戰中被屠戮近半,孫氏就此根基大傷,家勢大衰,再也不複強盛之貌。


    孫康跟北胡有如此濃烈的國仇家恨,這迴上了戰場,而且好不容易不用再麵對敵我力量懸殊,大軍隻能潰退的情況,自然是想要跟對方拚個你死我活,以求報仇雪恥。


    ......


    眾人來到鄆州附近時,從半空落了下來,隱蔽行蹤悄然向黃河靠近。


    他們特意選擇了人煙稀少的地帶,乘著小舟渡河,向鬆林鎮一線的方位趕去。


    一路上眾人都是貼近地麵滑行,隻在有在深處山包林子和非常必要的時候,才登高遠眺,為的是盡量不暴露自己的王極境氣機。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在深入黃河對岸後,沒兩個時辰,眾人便通過官道上的車馬痕跡,追索到一些不起眼的城池。


    通過層層北胡修行者監控,靠著非凡手段避過對方的甄別,混入其中後,他們沒費多大勁,便準確發現了大量集結待命的北胡軍隊。


    “這一路來,我們已經發現了數座這樣的城池,僅僅是這裏麵的胡人兵馬,就已經接近十萬!


    “等到戰爭開始,他們真正行動的時候,這裏的兵馬足夠作為進攻鄆州的第一梯隊!


    “而在他們渡河作戰一二十日後,從衛州方向馳援過來的北胡大軍,怎麽都可以作為第二梯隊投入到戰場。”


    孫康作為將門孫氏最傑出的年輕俊彥,霎時就根據現有情況,推斷出了北胡的戰事部屬,這讓他的麵色格外肅殺:


    “魯王殿下,北胡主攻的方向絕對是鄆州,不然這裏的兵馬沒有必要隱蔽集結!我們現在可以將消息傳迴朝廷了。”


    宋真對孫康的判斷當然認同,不過他並沒有立即下令眾人快速撤離,而是沉吟著說出了一句話:“老夫現在隻疑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為何我們渡河之後,一個北胡王極境都沒有遇到?”


    “魯王是說......”


    “這麽多兵馬隱蔽集結在這裏,準備奇襲鄆州,最重要的就是事前保密,胡人沒道理不會派遣王極境坐鎮,除非......”


    “除非對方是有意為之!”


    “我們大概已經落入對方的圈套。”


    “一路來我們都格外小心謹慎,要避過我們的重重感知,對方的修為境界必須要高過我們!”


    話至此處,宋真跟孫康都沉默下來。


    中年男子跟俏麗婦人,俱都臉色一變。


    他們都是王極境初期。


    除了趙氏,大齊攏共就兩個王極境中期,一個還是突破境界不久的皇帝本人,另外一個也沒有擅離中樞,來做斥候的道理。


    如果他們已經落入對方的圈套,那就說明胡人之中,有王極境中期,而且還就在這裏。他們很難抗衡,處境堪憂!


    對方之所以沒有早早現身,很可能就是在等他們深入,方便將他們一舉撲殺!


    四個王極境修行者,無論對大齊還是對北胡,都是至關重要的力量,若能一起滅了,那絕對是莫大斬獲!


    不等心緒不斷下沉的眾人立即抽身撤離,一個威嚴而又戲謔的聲音,就在城池上空響了起來,像是雲霧一樣遮蓋了四麵八方:


    “諸位降尊紆貴,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本王在此恭候多時了!”


    孫康、宋真等人循聲抬頭,就見太陽下有人懸空而立,迎風招展的大氅,讓他形如鷹鶴,此時正在用俯瞰螻蟻的目光看著他們,睥睨之態盡顯。


    “博爾術!”


    看到半空中神人一樣的大修行者,孫康頓時咬牙切齒雙目通紅。對方便是天元王庭左賢王,曾在山海關手刃孫乾、活捉孫蒙的存在。


    雖然明知雙方實力有莫大差距,但仇人近在眼前,孫康仍舊是怒發衝冠,左右眾人已經落入圈套,沒辦法安然脫身,他想都不想,便要抽身迎上,跟對方決一死戰。


    但不等他施展身法,忽覺一股大力從背後傳來,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就如利箭一樣躥出!


    隻不過這股醇厚的真氣,卻不是讓他迎向左賢王博爾術,而是使他向著相反的方向飛了出去。


    “你們帶他走,務必迴到汴梁,老夫來斷後!”


    一聲威嚴赫赫的怒吼從宋真嘴裏傳出,話音未落,如潮如柱的真氣流光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直上雲霄,王極境的領域之力霎時全開。


    在他閃電般掠向博爾術的同時,雲層漩渦中傳出陣陣攝人心魄的龍吟,隨著他雙手連連揮掌,一條條黑色巨龍從領域中相繼躍出,張牙舞爪撲向博爾術!


    孫康被宋真全力一推,瞬息間滑出百丈,等他聽到宋真的怒吼,迴頭看到對方舍身向博爾術殺去之時,錯愕驚訝之色頓時爬滿臉龐。


    孫康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宋真作為宋齊宗室,堂堂親王,宋治的長輩,會在這種危急關頭,將一線生機留給他,自己反而毫不猶豫的斷後。


    以宋治戰前的種種作為,此情此景,對方難道不該是把他推向博爾術,然後以家人作為要挾,逼迫另外兩人斷後,自己趁機溜走?


    作為被人舍命相救的當事人,孫康尚未從震驚中迴歸神,中年男子與俏麗婦人,已經一左一右架著他急速飛遁,行動果決手腳麻利,不曾有半分拖泥帶水。


    “魯王殿下!”孫康迴頭大喊,百感交集。


    他的唿喊並未得到迴應,因為宋真已經無暇分神。


    驚訝於宋真所作所為的,不隻是孫康,還有博爾術。


    他在施展領域迎擊的時候,曬然道:“想不到宋齊宗室之中,還有你這般忠肝義膽之人,還真是讓本王意外。隻不過,你覺得以你區區王極境初期的修為,就能攔得住本王?”


    “九州大地,仁人無數,誌士輩出,願為大義慨然赴死者,多如過江之鯽!你一介胡蠻野人,哪裏懂得什麽是為國捐軀?”


    宋真冷哼一聲,自豪驕傲之色盡顯,看博爾術的目光充滿深入骨髓的優越感,“至於修為,老夫在王極境已有二十年,你想贏下老夫談何容易!”


    聞聽此言,博爾術目光一沉,不再廢話,施展殺招反攻過去,“那就讓本王看看,你到底有什麽理由敢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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