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北地進入中原,距離汴梁最近的是衛州,我們要阻擋北胡大軍從衛州渡河,必須死守楊柳城。”


    勤政殿內,大都督府副大都督韓昭,指著軍事輿圖對宋治等人道:


    “經過這段時間緊鑼密鼓的布防,以楊柳城為核心的大河防線,已經非常堅固,北胡大軍想要正麵渡河逼近汴梁,無異於天方夜譚。”


    對北胡來說,攻占汴梁,將宋治跟大齊朝廷,從這裏驅逐出去,便相當於攻占了半個中原。


    以對方之前橫掃河北地的兵鋒銳利程度,滿朝上下對他們主攻楊柳城的軍事部屬,並不感覺到半分意外——這也是大軍斥候偵探到的消息。


    “如此說來,隻要將大軍主力部署在楊柳城一線,就能遏製住北胡南侵兵鋒。北胡不習水戰,在河上難以應對我軍水師,再配合楊柳城的堅固防線,汴梁應該是固若金湯。”宰相陳詢摸著胡須沉吟道。


    韓昭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在眾人談話聲告一段落後,宋治沉吟片刻,展顏道:“北胡看起來勢大,橫掃河北地無人能擋,實則不過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如今他們攻打井陘關、承天關已經數月,兩座雄關依然被河東軍牢牢把握在手中,北胡在關前丟下了數以萬計的屍體,也沒能殺入晉地,由此可見北胡並沒有多麽難打。


    “諸卿,守住楊柳城,讓北胡大軍埋骨黃河,等到他們攻勢受挫、傷亡慘重之際,就是王師大舉反攻,克複河北地的時候!”


    殿中大臣無不躬身應是。


    ......


    鬆林鎮。


    乾符七年,李大頭還是鐵匠鋪的夥計,時過這麽多年,他終於熬出頭,成了鐵匠鋪的師傅,雖然因為年輕,還要給大師傅打下手,好歹是擺脫了學徒的身份。


    黃昏時分,結束一天的勞作,坐在門前端著一個大碗吃飯時,李大頭習慣性看向街對麵的兩層酒樓。進出酒樓的人並不多,跟以往大不一樣,這是因為北胡大軍已經占領了這裏。


    官衙的大齊官員全都換了人,變成了一個個彪悍的蠻子,他們不時會在街上巡邏,若是有人被他們認為行為不軌,立時就會被當街擊殺。


    對方剛來的時候,鬆林鎮不是沒有地頭蛇不服,但在對方的頭領展露出禦氣境中期的修為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跟他們過不去。


    眼下鬆林鎮的百姓,都盡量減少外出,以免被對方在街上找茬。


    鬆林鎮雖然是個小地方,但位置重要,北胡在這裏駐紮了兩個百人隊,所以官衙雖然沒幾個胡人,但出現在街麵上的北胡戰士卻不少。


    這些草原蠻子一個比一個兇狠,不把人命當人命,加上嗜酒如命,常常發生當街耍酒瘋,強搶民女乃至是無故殺人的情況。


    在這些人麵前,鬆林鎮那些富貴大戶都沒什麽辦法,就算家裏的妻女被玷汙了,稍微反抗,也是人頭落地。


    忽的,李大頭目光微微一縮,他熟悉的那個人,闖入了視野:


    酒樓東家左車兒,點頭哈腰、恭恭敬敬的,將三五個喝得醉醺醺的北胡人,送出了酒樓,態度諂媚的就像是一條狗,笑臉怎麽看怎麽可惡。


    乾符七年的時候,左車兒得到酒樓東家的賞識,成了二掌櫃,從此在鬆林鎮名聲鵲起,漸漸威重鄉裏,是所有人都想要交好,都會敬畏幾分的豪傑,就連官衙的差役,都會跟他稱兄道弟。


    乾符九年,左車兒成了酒樓大掌櫃,乾符十二年,也就是去年,酒樓的東家將酒樓轉賣了給了他,於是不過二十幾歲的左車兒,就成了鬆林鎮的富人。


    在左車兒還是夥計的時候,李大頭跟他有過節,當左車兒成了掌櫃,李大頭就隻能夾著尾巴做人,在對方成為酒樓東家後,他對左車兒就是發自內心的敬畏了。


    往日裏那點恩怨,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連想都不敢想起,但凡是跟對方照麵,他的腰都會彎得極低,生怕對方記起早年間兩人間那點仇隙,讓他在鬆林鎮失去生計。


    在發現左車兒沒有跟他一般見識的意思後,李大頭在跟旁人吹牛的時候,甚至會大肆渲染他跟對方年少時的交情深厚,是常常坐在一起聊天吃飯的好兄弟。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在胡人占據鬆林鎮前,左車兒是鬆林鎮的頭麵人物,交遊廣闊,威信無雙,是小鎮鄉裏年輕人追捧的對象,就算他為了給平民百姓出頭,跟官府對著幹,官府也不敢對他怎麽樣。


    那時候無論是誰提起左車兒,都要挑起大拇指。


    在胡人占據鬆林鎮時,民風淳樸、明辨善惡的鬆林鎮人,尤其是年輕人,都想跟對方死磕一番。


    對方剛開始來的時候,人數並不多,那些平日裏就喜歡爭勇鬥狠,崇尚道義的俠少年,都想著就算不能保住鬆林鎮,把對方趕走,也要斬下幾顆胡虜頭,大不了亡命江湖,渡過黃河到中原去。


    鎮裏的良善大戶,也願意拿出銀子給這些俠少年,幫助他們組建義軍,最不濟也不會讓他們在跑路的時候,沒了盤纏,擔心到了中原後餓死。


    然而,作為這些俠少年實際上的領頭人物,這些年不斷為窮苦百姓主持公道的鬥士,鬆林鎮所有人眼中的豪傑,左車兒卻拒絕了眾人的這個提議。


    這直接導致鬆林鎮群龍無首,最終沒能掀起反抗風潮,沒能為家國而戰,不僅如此,他還在北胡到來時,第一個出麵迎接,當眾表示願意為胡人鞍前馬後。


    到鬆林鎮來的胡人,在知道左車兒在鎮子裏的地位後,見他這麽懂事,頓時大為高興。


    他們給了他一個官府的虛職,把他當作典型,帶著他到鄉裏大為宣傳,號召鬆林鎮人最好都像左車兒一樣,好生服從胡人的統治,否則性命不保。


    從那時開始,左車兒在鬆林鎮人心目中的地位,直接從雲端墜落塵埃。


    所有人都在暗地裏戳他的脊梁骨,罵他是國賊奸人,一些熱血悍勇的俠少年,還曾結伴趁夜去刺殺左車兒,不過並沒有得手。


    總而言之,在如今的鬆林鎮人眼裏,左車兒就是放著好好的齊人不做,偏偏要去做胡狗的存在。


    有人說之前錯看了左車兒,沒想到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終於發現了對方的真麵目,遂紛紛不再跟對方來往,在事實上跟對方割袍斷義。


    有人說左車兒本就品性不端,慣於沽名釣譽,之前大家不過是被他蒙蔽了,這種人就該被雷劈死。


    李大頭跟側旁的糧鋪夥計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對左車兒眼前這副姿態的濃重不屑與厭棄。


    雖然他們不敢明著表現出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心裏,唾罵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什麽英雄豪傑,俠客義士,也不過是個軟骨頭,碰到真正的強者就沒了脊梁,之前在我們麵前耀武揚威,好似人上人,現在竟然給蠻子做狗,真是無恥之尤!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話說得果然沒錯!”


    李大頭如此想著,狠狠往嘴裏扒了一口飯,好似現在吃的是左車兒的血肉。


    他雖然隻是鐵匠鋪的二師傅,月入不過一兩銀子,左車兒依然是酒樓東家,說日進鬥金有些過分,但腰纏萬貫是必然的,李大頭之前畏左車兒如虎,現在則是對他充滿了優越感。


    好似自己是神人,對方不過一隻螞蟻,而且還是一個發臭的螞蟻。


    無論放在哪朝哪代,戰爭期間叛國投敵的賊人,總是所有人口誅筆伐的對象,站住了這個大義名分,李大頭覺得,現在他的身形比對方偉岸千百倍。


    要他去刺殺左車兒他是不敢的,要他離開被胡人占據的鬆林鎮,丟棄生計渡過黃河,去投靠王師他是沒勇氣的,甚至在人前明言對方的過失、詆毀對方的品德他也不敢,擔心被對方察覺遭受惱羞成怒的報複。


    但如果有朝一日,對方被胡人拋棄亦或是被王師砍死,他自信一定有膽子衝到對方的屍體前,切下對方身上一塊肉當眾吃下,表現自己與國賊誓不兩立的崇高品德。


    左車兒不知道李大頭的想法,在送走那幾個穿金戴銀,恨不得將在戰爭中掠奪的財富,都掛在身上最顯眼的地方的胡人後,他迴到店裏,徑直來到了後院。


    後院的廂房裏,有個莊稼漢打扮的人在等他——對方過來,也確實給酒樓送了臘肉和醃菜,現在就在等著他結賬。


    “胡統領有什麽指令?”左車兒目不轉睛的在桌前坐下,一麵拿起賬簿,一邊詢問這個月該結多少銀子。


    “我們有消息必須盡快送到鄆州,你得安排我們的人渡河!”


    莊稼漢裝扮的一品樓修行者,壓低聲音快速道:“大戰在即,胡人加強了對各個渡口巡視,之前的路走不通了。”


    聞聽此言,左車兒眼前一亮:“可是我日前提供的消息,已經被胡統領證實?”


    胡人到鬆林鎮來已經不短時間,在左車兒的殷情招待與不斷諂媚下,跟一些胡人的關係越來越好。


    日前,駐紮在鬆林鎮的一個百夫長,來他這裏喝酒的時候,喝得高興了,醉後透露了他們即將離開鬆林鎮,前往鄆州方向的消息。當時那個百夫長正兒八經表達了,不能再享用酒樓美酒美食的遺憾。


    左車兒通過這段時間的見聞,綜合種種蛛絲馬跡,推斷出了北胡要向鄆州大舉用兵的可能性,當時就將消息緊急傳遞了上去——胡人到來之前,一品樓轄下的各個據點,都接到了監視胡人動向、探聽各地胡人兵馬數量等情況的命令。


    “我不能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莊稼漢迴了一句。


    左車兒在話問出口之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這樣的重大消息,對方不可能會透露,甚至自身都不知道要送的消息是什麽。但既然事情這麽緊急,還是往鄆州去,那情況就八九不離十。


    他剛剛失言,也是想到自己為王師的作戰提供了重要消息,為國家立下了功勳,油然而生一股濃厚的自豪感,心緒激蕩,這才一時沒守住心神。


    “今晚我就能送你們過河!”左車兒將結賬的錢交給了對方。


    他在鬆林鎮經營多年,對周邊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這段時間又跟胡人混得很熟悉,知道對方很多情況,辦這件事並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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