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轉過頭,順著楊佳妮手指的方向望去。


    河岸上不遠處,村子市集的方向,忽的燃起了衝天火光。


    房屋燃燒的輪廓在大火中隱約可見,更大的叫喊聲在彼處響起,夾雜著歇斯底裏的哭喊與放肆怪異的大笑,還有急切的狗吠。


    火光照亮了影影綽綽的人影,他們在奔跑在械鬥,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被燒著。


    憑借元神境中期的修為,趙寧嗅到了血腥味。


    他這裏沒有流血,但相隔不到兩裏的地方,此時此刻卻在死人。


    大規模死人。


    “這是怎麽迴事?”楊佳妮有些疑惑,“有人在進攻大戶的莊子?流民在劫掠地主?”


    不等趙寧派人過去查看,張大壯已經麵色複雜的出聲:“是白溝太歲,他們動手了!”


    “誰是白溝太歲?”扈紅練皺眉問。她好像已經意識到了什麽,麵色不太好看。


    “有人說他是行俠仗義的一方豪傑,有人說他為禍一方的河匪強盜,但他的確是官府通緝的要犯,也是白溝河上河幫首領。”


    張大壯咽了口唾沫,提起這個所謂的“白溝太歲”他就麵露懼色,見眾人都向他看過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今夜的行動,就是對方領頭布置的!”


    “白溝太歲”當然是諢號,本名張京,這個人趙寧雖然不太熟悉,但也聽說過——當然是在前世。


    前世,差不多也是現在這個時候,對方糾集流民劫掠大戶、攻殺地主莊園,在短時間裏發展壯大了自己的實力,一度占領縣邑攻打州城。


    作為皇朝太平盛世中第一個“造反”的人,張京的所作所為引成了不小震動。


    造反這種事,最能形成規模與巨大影響力的,不是什麽綠林豪傑、山賊土匪、地方豪強,而是流民。有了成千上萬無家可歸、無糧可食的流民,攻城掠地就有了可能。麾下流民越多,造反就越有可能成事。


    “去把‘白溝太歲’張京帶過來。”趙寧遙望村中大火的方向,頭也不迴的向扈紅練吩咐了一句。


    “是。”扈紅練招招手,帶著幾名元神境中期高手從樓船飛躍而出。


    一品樓眼下雖然還沒有元神境後期,但中期卻有不少,比之去年也增加了幾個。依照如今一品樓的發展態勢、財富厚度,再有趙寧的支持,出現元神境後期是早晚的事,就算是王極境也不是沒有可能。


    扈紅練帶人離開後,趙寧雙目漸漸變得深邃。


    他在鄆州不做停留,朝著汴梁一路趕來,就是因為知道張京會在此時舉事。如今時間剛好,雙方正巧碰上了,他怎麽也得跟對方照個麵。


    不到兩裏的平地自然不需要消耗多少時間,扈紅練等人須臾趕製村外。


    村子有兩三百戶人家,大體分作三個部分,大火衝天的地方在村子中心區域,濃煙彌漫在上空,整座村子已經完全亂套,雞飛狗跳的場景中,小孩子的哭聲格外喧鬧。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村民沒有人敢露頭,行動的都是流民。


    他們集中在中心起火區域,激戰聲喊殺聲唾罵聲此起彼伏,靠近的過程中扈紅練等人發現,流民們在一群悍勇青壯的帶領下,正在進攻三座高牆大院,顯然被他們圍攻的都是大戶地主的莊子。


    “二姐,你看那裏,那座被圍攻的大院是薛家莊,這附近的農田有兩成多是薛家家的,白日裏我們已經打探過了。薛家算是個良善之家,雖然這些年也在兼並土地,但並沒有刻意壓低價格,而且平日裏對鄰裏也有周濟之舉,幾乎沒有劣跡。”


    一名青衣人指著其中一座大院,對扈紅練說道。


    彼處戰事激烈,河匪帶著流民已經攻進大門,院牆內外躺了不少屍體,有流民的也有身著統一家丁服飾的,流民人多勢眾,看樣子薛家支撐不了多久。


    扈紅練眉眼一沉,當即直奔薛家莊。


    眼下麵目兇狠的“白溝太歲”張京,正提著滴血的長刀,站在薛家莊大門前,望著手下帶著流民們進攻大院。


    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精瘦漢子,五官說不上英俊也沒啥特點,看起來並不十分起眼,但他既然闖下了“白溝太歲”這個名號,在白溝河一帶唿風喚雨,可見不是易與之輩。


    事實上他有些奇遇,機緣巧合之下剛剛成就了元神境,手下也有不少禦氣境修行者,這才能一統白溝河流域大小數股河匪。深山有山賊,草原有馬賊,大海有海盜,河上自然也會有河匪。


    既然都是不事生產的強人,不管秉性如何,手下都不會缺少人命。張京今天的地位都是一步一步拚殺出來的,可不容易。


    如今他既然已經一統白溝河一帶的強人,不可避免就得發展壯大自己的勢力,人生如逆旅不進則退,這也是誰也無法違逆的規律,不進就無法解決不斷產生的問題。


    張京同樣有他自身的問題,且不說官府沒少找他的麻煩,他要養活越來越多的手下,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最近幾十年來,大齊越發繁華,天下大戶富人多了,也就代表著騎在平民頭上壓榨百姓的人更多了,所以流民也是越來越多。


    中原富庶之地,大小地主本身不少,這些年白溝河一帶的流民也是愈發增長迅速,張京既然是這裏的“綠林”之主,一方豪傑,走投無路之下來投奔他,求一口飯吃的流民,自然也是不少。


    張京自恃英雄,麵對受苦受難的底層百姓,那是絕對不能不救;麵對稱讚他的英明,願意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好漢,那是絕對不能不收。


    如此一來,張京麾下的青壯不僅快速增多,青壯身後的老弱婦孺規模也急劇膨脹。時至今日,他手下可戰之士已經多達三千,要是加上婦孺,那就超過萬數了。


    每天清晨雙眼一睜,望著一萬多張等著吃飯的嘴,張京再是自視為英雄好漢,那也是愁得頭發直掉。


    今年又是災年,慕名而來的流民一望無際,張京看著那一片片向自己跪下,口唿大王的青壯漢子,不由得豪氣頓生,感覺自己猶如皇帝;再看看那黑壓壓望不到盡頭、麵帶菜色的老弱婦孺,他的腰杆就頓時被壓彎,覺得自己隻是個背著山巒前行的可憐人。


    很多時候,張京都很後悔,當初就不該頭腦一熱就把隊伍擴大,應當嚴格控製隊伍規模的。


    但如果真讓他再選一次,他還是會選擇當英雄。被人跪拜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大丈夫活這一世不是就該如此?


    總而言之,形勢如此,張京為了給手下一口飯吃,隻能發揮悍匪本色,帶著大家打家劫舍,原本張京很少對地主動手,都是勒索白溝河上過往商船的錢財,畢竟前者更容易被官府針對。


    現在情況不同了,事到臨頭需放膽,這迴出動,張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一票大的,白溝河附近的大村子小鎮子,他打算都洗劫一遍,給水寨一次性弄夠三年的口糧!


    這樣一來,他就能過三年不用為糧食發愁的輕鬆日子,可以躺在大王椅上美滋滋的喝酒吃肉。想想都愜意。


    今天到杏花村來,張京一開始沒打算強攻薛家莊,傷薛家的人命,作為一方霸主,他對自己勢力範圍內的各種情況都了如指掌,所以也知道薛家名聲不錯。


    他原本的打算,是隻要薛家交出一半的糧倉糧食跟庫房錢財,他就放過對方。


    但沒想到薛家竟然嚴詞拒絕,隻肯給他一千石糧、五百兩銀子!這點東西能幹什麽?完全達不到預期。張京跟對方多次交涉無果,不由得惱羞成怒。


    這薛家是良善之家不假,可他娘的也是守財奴,既然對方要錢不要命,張京別無選擇,惱火之下隻能下令手下進攻大院。


    這沒開戰不要緊,一開戰張京就發現,薛家莊的修行者竟然不少,家丁護院也是訓練有素,給他的手下造成了不少傷亡!怪不得對方敢拒絕他的要求。


    眼看數十名手下躺在血泊中哀嚎,還不能攻進大門,張京勃然大怒,親自出手,一連斬殺了對方十幾個修行者,這才讓手下成功攻進大院。


    解決了對方的強者,手下得以長驅直入,張京就迴到了大門前。


    身為水寨大當家,白溝太歲,元神境強者,那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存在,臨戰出手幹掉對方的強者就夠了,若是一直衝殺在前,那就跟馬前卒無異了,太過跌份,有損他的風儀。


    張京現在打算靜待戰鬥結束,然後再進去將薛家家主踩在腳下,問對方一句後不後悔。


    正如此想著,他忽的沒來由的心頭一跳,渾身毛孔好似都在刹那間收縮了起來!過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張京對危險的感知力分外敏銳,當下就意識到不妙,沒有絲毫猶豫,他抬臂揮刀,轉身向危險傳來的方向砍去!


    第一個時間,張京看到了一張妝容豔麗,眉眼裏含著無限風情,嫣紅嘴唇有攝人心魄之美的臉。他的心跳又亂了一拍,如此美人是他生平所僅見。


    第二時間,張京就發現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長刀懸在半空再也無法劈下去,他那顆劇烈跳動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穀底。


    第三時間,張京感覺自己的下顎傳來猛烈的撞擊力,接著便是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整個人短暫喪失了意識。


    “高手!好美的高手......”這是張京昏迷前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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