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大為坐倒在地,方家眾人無不是驚慌失措。


    “家主!”


    “家主......”


    聽到族人親友的唿喚,方大為猛地一個機靈,瞬間清醒過來,雙眼也陡然銳利。


    現在是方家危急存亡之秋,官兵正在攻打府邸,距離這個院子越來越近,舉族上下的性命危在旦夕,方家麵對著傾覆之憂!


    作為家主,方大為必須做出決斷。


    正麵抗衡官兵、朝廷高手跟滿城百姓無疑不可能,方家遭逢大難已成定居,那麽方大為就隻剩下一種選擇。


    他得為方家留下血脈,留下東山再起的希望!


    “所有修行者一起上陣,正麵迎戰官兵,為方琰等人爭取從密道脫身的時間!方琰,你帶著族中十六歲以上,成就了禦氣境的兄弟姐妹,立刻進入地道逃生!


    “三弟,你帶人跟方琰一起走,務必掩護他們殺出城去,隻要出了城遁入荒野,官兵們在黑夜裏就很難追捕你們!離開鄆州後,徑直去大野澤,五年之內,不得出山尋仇,方家的血脈能否保住,就看你們的了!”


    方大為將從青州迴家省親的長子方琰,跟他的同母兄弟叫了出來,快速而又充滿威嚴的吩咐了一遍。


    官兵近在眼前,他隻能將方家年輕一輩的子弟送走。修為沒到禦氣境的,實力太弱行動緩慢,必然無法逃脫追殺,隻會拖累其他人。


    方琰大驚失色,連忙跪倒在方大為麵前,痛哭流涕的苦勸:“父親,要走也是你走,你是方家家主,隻要父親在,方家就在,兒子為你斷後!”


    “住口!”


    方大為一巴掌甩在方琰臉上,好讓對方清醒一些不要浪費時間,“為父正因為是家主,所以才不能走!為父若是逃了,官府跟朝廷必定全力追索,屆時隻會害了所有人!


    “為父隻有跟方家大宅共存亡,才能讓那些人滿意,他們對你們的追捕力度才有可能小一些!你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方家家主!逃出去後,你要擔起責任,保護好你的兄弟姐妹,不要跟任何親友聯係,五年之後,重頭再來,中興方家!”


    說到這,方大為按住他三弟的肩膀,“三弟,琰兒跟方家的未來就交給你了,一定要讓他們逃出去,教導好他們。隻要方家血脈猶存,今日之恨,他日必有雪洗之機!”


    “大哥......”


    方大為將對方一把推開,野獸一樣大吼:“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快走!”


    “大哥保重!”


    “父親......”


    方大為的三弟,拖著方琰起身,招唿在場的其他年輕子弟,就要進入後院從密道逃生。


    方家的地道可以直通三條街外,足夠他們跳出官兵的包圍圈,彼處距離城牆不是太遠,屆時隻要能殺出城去,他們就可以獲得生機!


    “真是好一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畫麵。隻是這些年來,你們在破別人的家滅別人的族時,可曾想過別人也有父母妻兒,也有手足兄弟?”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在眾人頭頂響起。


    方大為等人抬頭循聲去看,就見屋頂的飛簷上,站著一名手提丈二陌刀的勁裝修行者,夜風吹卷她的衣袂與青絲,讓她在皓月的映襯下格外英姿颯爽。


    方家眾人在看到楊佳妮的一刹那,起初都是殺氣凜然,不少人雙眼瞬間充滿血絲,隻差嘶吼著衝出去跟對方決一死戰。


    事到臨頭,方家已經被逼得沒有第二條路,除了可以逃生的年輕一輩傑出子弟,其餘人不是為方家陪葬就是要被官府緝拿治罪,當此之際,很多修行者都對把他們逼到絕境的官兵恨到了骨子裏,眼見官兵一方的修行者出現,不懼拚死一搏乃至同歸於盡的大有人在。


    但是沒有人真的衝出去。


    他們察覺到了楊佳妮釋放出的修為氣機。


    下一刻,他們就不得不慶幸他們沒有貿然向楊佳妮出手。


    “元......元神境後期?!”有人忍不住驚唿出聲。


    向元神境後期出手,那是找死。


    方琰等人停住了腳步,不敢再輕舉妄動,方大為更是牙關緊咬,麵沉如水。他怎麽都沒想到,今夜竟然會有元神境後期這種強者出手!在大齊,可是隻有十八將門、十三門第這種這種世家裏,才有元神境後期這個層次的存在!


    雖然近年來因為皇帝的策略,一些寒門官將也有人達到這種境界,但那都是皇帝的絕對心腹。


    一言以蔽之,眼前的這名蒙麵修行者,不是世家大族的核心人物,就是皇帝身邊的親信!無論對方是哪一種身份,都足夠讓方大為絕望。


    方家隻是鄆州的地方豪強,怎麽就惹到了世家大族,還讓對方的核心人物親自出手?如果方家的產業跟世家有衝突,對方隻要派人來打個招唿,方大為就會毫不猶豫的讓步,為何要鬧到今夜這種必須要方家覆滅的地步?


    如果來的不是世家高手,那方家到底做了什麽,竟然入了天子法眼,讓天子都派出了親信,非得滅了方家的族不可?方家的崛起之路的確堪稱“一將功成萬骨枯”,但天下的哪個豪強崛起不是如此,憑什麽就方家要被皇帝鏟除?


    方大為想不明白,怎麽都想不到答案。


    但他至少清楚一點。


    無論對方家出手的是世家大族,還是皇帝本身,就算方琰今日僥幸逃出了鄆州城,以後也會麵對無窮無盡的追殺,幾乎不會有五年、十年後東山再起的機會!


    “三弟快帶琰兒走!其餘人等隨老夫一道,跟狗官們拚個你死我活!”五官扭曲的方大為大吼一聲,招唿身旁的兩名元神境中期高手,跟他一起攻向飛簷上的楊佳妮。


    方大為的進攻並沒有能讓楊佳妮動容,她的聲音依然顯得清冷、木呆:“今夜方家的人,誰也別想走。”


    話音未落,楊佳妮高舉陌刀,完全無視其他兩名元神境中期的方家修行者,簡簡單單的向躍來的方大為劈了下去。


    方大為躍起的高度剛剛超過房梁,就被白亮如彎月的刀芒,給臨麵斬中,他當即口吐鮮血,斷線風箏一樣倒飛出去,摔倒在院子裏,轟隆一聲砸出一個大坑。


    而楊佳妮並沒有被另外兩名元神境中期擊中,因為她的身後,有數名元神境中期的一品樓修行者現身,給予那兩個方家修行者當頭棒喝。


    方大為顧不得自己胸前鮮血橫流的傷口,費力的扭過頭向身後看去,想要看到他的三弟已經帶著方琰趁機脫身。


    他絕望了。


    在他被鮮血染紅的視野中,他的三弟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而方琰正被一名修行者一手按住腦袋,隨著一聲刺耳的爆炸聲,方琰的腦袋西瓜一樣炸開,屍體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這名從院子後麵出手的修行者,竟然也是元神境後期!


    “琰兒!”眼見長子被人以如此血腥殘忍的手段虐殺,無法承受這份痛苦的方大為,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屠殺並未結束。


    院中的方家修行者,無論是年輕子弟,還是中老年高手,接連不斷的倒在腥風血雨中,一個個身著錦衣的人殺入院子,不停的將刀子捅進他們的胸膛、掠過他們的脖子。


    方大為目眥崩裂,眼中淌出兩行血淚,牙齒都被咬碎而渾不自知。


    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院中就沒了還能站著的方家修行者。


    方大為閉上了眼睛。他人生數十年,從未有哪一個像現在這麽痛苦。他這輩子殺過的人無數,也讓很多人家破人亡,而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被人滅族的滋味。原來這滋味是這樣難以承受,讓人痛不欲生。


    “後悔了嗎?”


    方大為聽到那個清冷漠然的聲音,強忍著心口的疼痛睜開眼,不出意外看到了站在土坑邊緣的楊佳妮,後者也在看著他,而且在很認真的等他懺悔。


    “後悔?我何悔之有!方家會有今日之劫,不過是因為自身不夠強,掌握的權力不夠大,擁有的財富不夠多!”


    方大為死死盯著楊佳妮,“如果我方家有元神境後期,你怎麽能殺得了我?如果我方家有人是皇朝重臣,朝廷怎麽會這麽輕易動方家?如果我方家富可敵國,養得修行者夠多,又怎麽會忌憚鄆州那點兵馬?


    “後悔?我唯一後悔的,是方家崛起的時候,還是太心慈手軟了,若是方家再肆無忌憚些,方家現在已經是世家大族!你們能覆滅方家,可你們覆滅得了一個世家嗎?!”


    楊佳妮沒想到方大為至死都不醒悟,不過對方最後那個問題,對她而言卻是很好迴答,“世家嗎?那個家夥已經覆滅了兩個。”


    方大為愣了愣,滿臉茫然,不知道楊佳妮在說什麽。吹牛也不是這麽吹的,但看對方認真的樣子,又明顯不像是在說謊。


    “你以為方家今日為何會有這般大劫?”楊佳妮忽然問。


    方大為吐了一口血,嗓音暗啞的道:“這重要嗎?方家已經沒了!原因?無外乎權力爭奪,利益劃分,皇帝不想天下多出一個新的世家?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


    “你錯了。”楊佳妮搖搖頭。


    方大為冷笑一聲:“哪裏錯了?”


    “你可曾聽說過: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楊佳妮問得很鄭重。


    方大為張嘴怔在那裏,看楊佳妮的目光,變得充滿驚疑:“你,你們難道是青衣人?你們不是皇帝的心腹?!”


    楊佳妮點點頭:“現在你總該知道,方家之所以會覆滅,不是因為你們家勢大,也不是因為你們給刺史府的錢不夠多,而是因為你們做了太多惡事,天理難容。”


    方大為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就像是白日撞見了鬼,嘎聲道:“就因為這個?就因為方家做了壞事,你們就要覆滅方家?!你們瘋了不成,你們圖什麽?!你知不知道,今夜你們也有人戰死!你們......你們還騙了刺史,你們會有無數後患,你們付出這麽多來覆滅方家,你們到底圖什麽?!”


    楊佳妮對方大為的問題感到很奇怪。


    她隻能再重複一遍:“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方家作惡多端,鏟除你們,就能昭示世間公道與正義,這還不夠嗎?”


    方大為張了張嘴,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不停變換的麵色精彩至極。


    好半響,他忽然噴出一口黑血,隨即哈哈大笑出聲,接著又嚎啕大哭,不時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雙眼睛裏沒了神采,滿臉都是迷亂之色,整個人明顯已經精神崩潰,“瘋子,瘋子,哈哈,瘋子,瘋子,好多瘋子,好多瘋子,瘋子......”


    楊佳妮皺了皺眉。


    方大為噴出那口黑血的時候,氣息陡然跌落穀底,唿吸跟脈象全部混亂。對方竟然因為心神失守走火入魔,自己把自己的修為給廢了。


    搖搖頭,楊佳妮不再理會對方,提著陌刀轉身離開。


    她走之後不久,一群官差進了院子,周鞅跟黃遠岱也在其中。


    看到方大為涕泗橫流的樣子,黃遠岱微微一怔:“這家夥竟然瘋了?堂堂鄆州最大豪強方家的家主,沒被當場殺死,竟然瘋了,這是經受了多麽恐怖的折磨?”


    說著,他撿起一柄方家修行者遺落的長刀,在方大為麵前蹲下來,二話不說就去割對方的腦袋,途中完全無視方大為的掙紮。


    周鞅一驚,作勢就要阻攔:“黃兄,你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殺人啊幹什麽!這混賬讓人打斷了我的腿,你真當我不恨他?你也被他毀了人生,妻離子散,現在不會要攔我吧?”黃遠岱迴頭奇怪的道。


    周鞅遲疑了一會兒,收迴了手。


    他比誰都想看到方家覆滅,也比誰都想看到方大為身首異處。


    黃遠岱提著方大為血淋淋的頭顱站了起來,指指後者已經僵硬卻恐懼猶存的麵孔,笑著對周鞅道:“看看,這就是無惡不作的下場,咱倆提著它出去轉一圈,警示一下那群臉厚心黑的官差。”


    周鞅:“......”


    ......


    夜色深沉,漆黑的碼頭上,隻有一艘樓船還亮著燈火。


    趙寧已經結束了左右手對弈,隻身來到船頭,在夜風中負手眺望鄆州城。


    負責伺候他的青衣少女,提著一個燈籠遠遠站在艙門口,安安靜靜地沒發出半點兒聲響,更不曾上前去打擾。


    趙寧的身影矗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他飄飛的思緒卻已跨越了前世今生。


    一個在戰爭中叛國投敵的家族覆滅了,他們組建的那支幾萬人的大軍也不會再出現,那些死在他們手裏的大齊將士,那些被他們禍害的平民百姓,今生不用重蹈覆轍。


    趙寧臉上有了些許笑意。


    該死的人死了,該活的人才能活下來。


    這一刻,世界在他眼中就是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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