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鞅在確認趙寧對黃遠岱沒有不滿後,放心的跟去了底艙。


    他後腳剛剛出門,風風火火的楊佳妮前腳就邁了進來,吧嗒一聲在趙寧麵前坐下,雙手撐著膝蓋前傾著身體,不滿地瞪著他。


    趙寧略感詫異,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忽然這番模樣,笑道:“是誰那麽不長眼,惹得我們楊大將軍生氣了?”


    “你!”


    “我做了什麽?”


    “你心裏明白!”


    “......”趙寧張了張嘴,苦笑一聲,“我還真不是很明白。”


    楊佳妮瞪他的一雙明亮大眼裏,怒氣更甚幾分:“我知道你跟周鞅說什麽了,你還想瞞我?”


    趙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懂對方指的是什麽,他跟周鞅可是說了很多事。麵前的楊佳妮很奇怪,她以前說話從來不這麽遮遮掩掩,一直都是直來直往,而且也很少生氣——甚至可以說沒有生氣的時候。


    因為當你發現她生氣的時候,她的陌刀肯定已經到了你鼻子前。


    “給你個提示。”楊佳妮見趙寧確實反應不過來,哼了一聲,環抱起雙臂,“我是元神境後期。”


    趙寧到底思維敏捷,這下終於醒悟過來,他之前跟周鞅說,他帶著兩個元神境後期修行者,那時隻算了趙氏高手,沒有把楊佳妮考慮在內。看楊佳妮這樣子,明顯是不滿趙寧沒有把她當作戰力。


    眼見趙寧好歹弄清楚了事態,楊佳妮又開始瞪著他:“還不趕緊說話?”


    “我帶著三個元神境後期?”趙寧怔了怔,不確定楊佳妮要的是不是這個句。


    嘭的一聲巨響,楊佳妮的巴掌重重拍在案幾上,一雙丹鳳眼殺氣畢現,“說重點!我要去對付誰,名字,地點,時間!”


    趙寧啊了一聲,總算是徹底明白了楊佳妮的意思。


    原來她是不滿自己沒有給她安排任務。


    但是這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閑著修煉不好嗎?


    “這小妮子不是除了修煉和美食,其它的都不關心嘛,今晚怎麽好像惱羞成怒了,是覺得自己被我忽視了?”趙寧摸了摸下巴。


    他之前的確沒打算給楊佳妮安排任務,畢竟現在兩人都不在雁門軍了,彼此之間沒有從屬關係,在不十分必要的情況下,指揮對方跑來跑去好像沒什麽道理。


    看看楊佳妮,趙寧從她臉上讀到了“你怎敢不重視我”“我們必須並肩作戰”“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實力,覺得我會壞事”“你忘了我在戰場上有多能打嗎”之類的憤怒之情。


    “刺史府,賈肅,就是現在!”在楊佳妮眼中的怒火快要把他吞噬的時候,趙寧連忙作出了安排。他還沒見過想跑腿想到這種程度的。他現在很懷疑楊佳妮今晚是喝了假酒,這才導致神智有些不正常。


    楊佳妮明顯對刺史這個目標的份量很滿意,臉色緩和下來,但怒氣還是掛著,哼了一聲扭頭就走,好歹恢複了些雷厲風行不多話的風采。


    “跟尺匕一起過去,別把對方弄死了!”


    在對方出門的時候,趙寧抓緊囑咐了一句。按照楊佳妮在戰場上殺敵如麻的做派,他很擔心對方擰著刺史的人頭迴來。但他說這話的時候,對方的背影已經消失,也不知聽見了沒。


    趙寧覺得今晚的楊佳妮不正常,楊佳妮同樣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且跟趙寧一樣摸不著頭腦,找不到原因在哪兒,離開趙寧的房間後,她懊惱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剛才實在是太失態了,完全沒有保持住自己的心境與風儀。


    “這是怎麽迴事,我來的時候,明明隻是想簡簡單單、心平氣和要個任務的,為何在見到這廝那副淡然無知的蠢樣時,會不由自主的惱火起來?”楊佳妮想不出個所以然。


    她的心境一向穩如磐石,按理說絕不可能突然有這樣怪異且大幅度的情緒波動,認真的尋思一陣,她認為這事不能怪自己。


    趙寧那廝不是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嘛,什麽事都能事先堪破並且做出應對,做起事來總是早早就做下長遠布局,手裏的十分力量都能通過周到安排發揮出十二分戰力來,有這個聰明勁兒,在看到自己進門的時候,怎麽能不知道自己的來意,怎麽還一副沒想過我想出力的樣子?


    我的境界難道不夠高,我做事難道不夠縝密,我出麵難道不能對局勢有利?!他這根本就是不重視我看不起我!這個混賬,腦子是不是壞掉了,真是氣死我了!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等我擰著刺史的人頭迴來,漂漂亮亮完成任務,我看這廝怎麽跟我道歉!混賬,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楊佳妮越想越火大,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猶不自知。


    尺匕聽到趙寧的傳音,知道要跟楊佳妮一起去刺史府,眼看著楊佳妮走過來了,眼看著對方滿麵怒容煞氣騰騰,眼看著對方從自己麵前走過去了,他擾擾頭,沒搞懂這是什麽狀況,隻能帶人跟了上去。


    暫時沒什麽人來稟事,趙寧又開始自己跟自己對弈。


    這局棋下得比上一局要焦灼一些,到了後半段,趙寧落子也更慢,形勢一度糾纏不清,難分勝負。


    這迴黑子代表的已經不僅僅是方家,而是更高層次更加龐大的存在。但方家依然在扮演著他的角色,隻不過隻是活動在前半段。


    這說明趙寧此時此刻已經開始思考,如何應方家之事結束後可能產生的影響。


    在這盤棋下完,趙寧開始一顆顆撿子的時候,扈紅練敲門進來稟報:“方家的人來了,為首者是方家核心長老,方大為的左膀右臂——方錚。”


    趙寧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抬的道:“有勞二姐去招待了。”


    扈紅練笑得嫵媚:“寧哥兒放心,保證不會有外人來打擾你手談的雅興。”


    說著,她轉身離開房間。


    領著一眾方家修行者精銳,負手站在碼頭上,方錚盯著眼前的樓船目光陰沉。


    他已經讓人表明了身份,可對方竟然都沒有邀請他上船,而是將他晾在了這裏!方家在鄆州城勢大多年,方錚拜訪過的顯赫人物不少,何曾經受過這種待遇?


    就算是刺史賈肅,也不曾在他麵前如此拿大。


    倘若他是王極境,他肯定會立在空中,俯瞰樓船,但他隻是元神境中期,所以他雖然在鄆州身份非凡,此時也隻能站在碼頭上,在高大樓船麵前顯得跟螞蟻一樣渺小。


    方錚本以為對方稟報主人後,他會被迎上船,就算對方想要表現強勢,也得有個度,真得罪了他,雙方就沒得談了,那方家的怒火將會全麵傾瀉而出,方錚不相信在鄆州地界上,一個剛剛崛起的船行敢膽大到這種地步。


    真以為來自京城就是過江龍了,能高人一等?


    可他等了半天,樓船上竟然沒有半點兒動靜,這讓他心中的怒氣越積越多,就在他要忍不住的時候,船舷上出現了一個嫵媚妖嬈的女子,漠然俯瞰著他,沒有見禮,用居高臨下的口吻淡淡道:“時辰已晚,主人今日不見客,諸位請迴吧。”


    枯等多時就得到這麽一個結果,方錚勃然大怒!在鄆州還沒人敢這麽羞辱方家,既然對方不識抬舉,那也就不必再客氣!


    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說什麽對方找死的話,留下把柄,而是看向身旁跟著的刺史府官員。


    綠袍官員當即會意,掏出搜查文書,上前兩步,乜斜扈紅練一眼,官威十足的道:“刺史府接報,船上藏匿著朝廷逃犯,現在本官命令爾等立即下船,接受訊問,本官要搜查船隻,膽敢有半分拖延,休怪本官不客氣!”


    說著,他一揮手,身後立即湧上前一群官差,個個長刀出鞘,虎視眈眈的盯著樓船,好似對方稍有遲疑,他們就會衝上去砍人。


    方錚輕蔑的斜眼看著扈紅練,想要看看她怎麽收場。有官府站在他們這邊,這些年方家跟對手的爭鬥還從來沒輸過。在這個太平盛世,誰還敢不敬畏官差的權威?敢跟官差作對,就是跟整個皇朝作對,反手之間就會身死族滅。


    再桀驁自大的江湖勢力,但凡是稍微有點腦子,也不敢在官差麵前硬氣。


    然而扈紅練的反應,卻讓方錚目瞪口呆。


    她揮了揮手。


    船舷後立即有數十名修行者現身。


    每一個都手持符弓。


    修行者們無不引弓搭箭。


    符弓上紋路閃耀,冰冷淩厲的箭頭,對準了船前的一個個官差!


    隻聽扈紅練用念書般的語氣道:“我剛剛接到消息,方家收買了某個官差,彼此勾結沆瀣一氣,意圖強占我家主人的樓船。我家主人說了,你們若是拿不出船上有逃犯的實證,那就是顛倒黑白,敢強行奪船者——殺無赦!”


    方錚怎麽都沒想到,對方的態度竟然能這麽強硬。從來沒想過沒遇到過的情況,讓他的腦子都有刹那的僵滯,張嘴無言。


    他覺得扈紅練一定是瘋了,不然怎麽敢這麽做?


    方錚還沒動彈,綠袍官員首先怒發衝冠,咆哮著向官差們下令:“上船!本官倒要看看,這艘樓船的主人是誰,竟敢對朝廷命官說什麽殺無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殺無赦這種話,向來隻有他這種官員能對平民說,那代表的是他身為官員不容觸犯的絕對權威,什麽時候被平民反過來警告過?是可忍孰不可忍!


    官差們動了。


    官差們停了。


    從行動到停止,他們隻邁出去一步。


    但就是邁出去這一隻腳,被一根根飛射而下的符矢,穿透腳背狠狠釘在了地上!


    精準,及時,有力,體現出樓船修行者們非同尋常的射術,與符弓的不俗品階。


    剛剛還氣勢洶洶要上船的官差們,33此時一個個都丟了長刀,絕大部分人抱著自己的腳痛苦哀嚎,再無半分橫行霸道的威風,硬氣一點的也是疼得不停倒吸涼氣。


    綠袍官員忍不住後退兩步,又恐懼又憤怒,手臂顫抖的指著船上麵容淡漠,好似什麽都沒做的扈紅練,“你你”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的方錚,根本無法理解對方的言行舉止,他幾乎已經確定今晚碰到的,就是一群毫無理智可言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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