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注意力,再度迴到了李大頭身上,都安靜聽他說話。


    酒鋪的夥計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之前還在說劉婆婆罪有應得。李大頭無法迴答這個問題,憋了半天沒有一句話,眼看其他人都要收迴注意力,他連忙說瘦虎兒是眾所周知的惡霸,殺他總是沒有錯的,但這件事得從長計議。


    於是乎,大家開始談論瘦虎兒做下的惡事,並對他發出強烈的譴責,眾人的情緒逐漸激動,一個個紅著臉要為劉婆婆主持公道,要讓瘦虎兒付出代價,表示人間的正義必須得到彰顯,否則他們不答應。


    “現在就去!我跟你們一起去!”


    這句話,讓激烈的場麵霎時間落針可聞。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手裏提著一柄菜刀,站在眾人身後,眼神堅定。


    那是酒樓的夥計,大家都認得,平日裏沉默寡言,性子比較安靜木訥,幹活的時候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經常被酒樓東家誇獎,但也沒見給他漲工錢。這條街上,隻有他會給土狗喂吃食。他有個奇怪的姓氏,叫作左車兒。


    “你真要去對付瘦虎兒?”李大頭咽了口唾沫。


    “對!這個惡霸早就該死了,誰跟我一起去?”左車兒問麵前這些年紀比他大的夥計們。


    “你不會真要去吧?”布店夥計咽了口唾沫。


    “你剛剛不是說要殺他全家嗎?咱們現在就去!”左車兒肅殺道。


    糧鋪的夥計畏畏縮縮道:“瘦虎兒很能打的,你打得過?”


    “不是還有你們嗎?”左車兒奇怪道,“難道你們不跟我一起去?”


    “這......殺人是犯法的!”李大頭找了個合適的借口。


    “原來你們都不敢,一群膽小鬼,我自己去!”左車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再也不理會眾人,自己抬腳就走。


    “瘋子......”


    “瘋了......”


    夥計們完全無法理解左車兒說幹就幹的言行,他們隻是逞逞口舌之快罷了。在這一刻,望著在街道上漸行漸遠的左車兒,他們的臉紅了,感到了羞愧。


    李大頭嗤笑一聲:“他那是找死去了!”


    “對對對,自不量力,可笑至極!”


    “瘦虎兒是那麽好殺的嗎?能殺我早就殺了。”


    “就是,沒長腦子,活該幹最重的活,拿最少的工錢!”


    跟左車兒一比,麵目醜陋性格懦弱,無地自容的夥計們,在李大頭的帶頭示範下,終於找到了鄙棄左車兒的理由,一個個都自認為比左車兒聰明,頓時理直氣壯起來,不再去想自己的可憎可笑,轉而專心致誌嘲諷左車兒的愚蠢。


    李大頭再度感受到了自己的突出性,這讓他分外受用,胸膛挺了起來,下巴也抬了起來,為了鞏固這份成果,於是言語愈發惡毒:“他以為他是誰?行俠仗義的俠客嗎,主持公道的官差嗎?他一定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其實不過是嘩眾取寵罷了!


    “真是可笑,這世上哪有什麽懲奸除惡不求迴報的俠士,如果有,我把街上那泡狗屎吃了!你們等著看吧,他一定會被瘦虎兒幹掉,最少也會被打斷腿,在他成了乞丐沿街乞討的時候,咱們可別忘記他今天說的話,得好好轉述給他聽......”


    他說得唾沫四濺,好似已經看到左車兒,在大雪天乞討時被他嘲笑,羞憤欲死的模樣。但他不解的發現,他的言語這麽精彩,眼前的夥計們卻又不看他了,一個個都盯著他身後,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李大頭不滿的迴頭,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見左車兒在城門前停住了腳步,沒有再動,他臉上立即爬滿譏諷之色:“早就知道這廝沒膽子去找瘦虎兒,咋咋唿唿給誰看呢,丟人現眼......”


    他這話沒有等到期待的附和。


    就在他皺眉的時候,布店的夥計捅了捅他的胳膊,指著城樓的位置,艱難的咽著唾沫,聲音顫抖道:“你快看......城牆上!”


    “城牆上能有什麽,瘦虎兒在那等著跟左車兒決鬥不成?”李大頭嗤之以鼻。嘲諷的話剛剛說完,瞳孔猛地一縮,張開的嘴再也閉不上,反而越張越大,身體也不受控製的開始發抖,怎麽都停不下來。就像是白日見了鬼。


    李大頭的確是看到了鬼。


    如果死人就是鬼的話。


    城牆上,吊著一排血淋淋的人頭,瘦虎兒赫然在列!


    他不可能殺得了左車兒,也不可能打斷左車兒的腿了。他的人頭已經被石灰醃製過,但看起來依然是滿臉驚恐,駭人無比。


    不僅是瘦虎兒,還有許顯。作為瘦虎兒為非作歹的庇護者跟參與者,他的人頭就在瘦虎兒旁邊!


    除此之外,鬆林鎮有名的地痞惡霸,那些被人深惡痛絕的家夥,人頭全都掛在城頭!


    最為恐怖的是,就連鬆林鎮的八品主官,還有他的一幹爪牙,也都成了一顆顆被醃製的頭顱!


    光是這副光景,就嚇得李大頭褲襠濕了一片。


    鬆林鎮城內外沸騰了。


    站住腳步抬頭看的行人,聞訊出門的百姓,相繼聚集到城門前,眼看著這些死於非命的惡徒,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唿。有人當場拍手稱快,有人嚇得跌坐在地,有人淚流滿麵卻大聲叫好,有人旁放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城樓飛簷上,雙手環胸閉目養神的青衣中年漢子身上。很顯然,他就是始作俑者,因為他的身邊,立著兩杆大旗,分別寫著一句話,左書“青衣人除惡刀”,右書“世間無義我來昭”!


    而在瘦虎兒、許顯等人的人頭上,還有一塊巨布寫成的布告,上麵詳細列明了這些人頭的主人,近些年來犯下的種種欺男霸女、魚肉鄉裏罪行,每一個人的罪行都寫得密密麻麻,證明著他們死有餘辜。


    隨著一名膽大年輕的書生,將布告上的文字念給眾人聽,場中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隻有各種各樣的唿吸聲。百姓們聽著書生的抑揚頓挫的誦念,看著城樓飛簷上的青衣人,內心的震動無以複加。


    這一刻,沒有人覺得他麵目普通,沒有人覺得他是個農夫,在眾人眼中,他就是神,懲奸除惡、主持人間公道的神!


    隨著書生念完布告,已經聚集了千百人的城門前,各種議論聲叫好聲謾罵聲嗡的一下子蕩開,好似山巒崩塌。


    “瘦虎兒這狗賊終於死了,他早就該死了!”


    “我可憐的女兒啊,你被玷汙的大仇終於有人替你報了!”


    “許顯這直娘賊死得好,這混賬死上十迴八迴都不過分!”


    “我要去給我老爹上柱香,告訴他許顯已經死了......”


    “這些狗官沒一個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們目無法紀,鬆林鎮怎麽會有這麽多齷齪事?”


    “說得對,最該死的就是這些狗官!他們從來沒做過一件好事,就知道盤剝欺壓我們,我兒子被官差打斷了腿,他們卻說是我兒子先動的手,毆打官差是死罪......”


    “要不是這些狗官認錢不認人,鬆林鎮哪有這麽多地痞惡霸?我們的日子怎麽會這麽難過?”


    “青衣人除惡刀,好,好啊!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俠客,官府不肯主持的正義,還有人願意挺身而出,真是太好了,這世道還有救!”


    “對對對,原來這些青衣刀客,不是官府布告上說的什麽悍匪,而是我們的救星,是我們的恩人,真該謝謝他們!”


    “我迴去拿酒,我要敬他一碗!”


    “老瘸子,你不是不喝酒嗎?”


    “今天不喝也得喝,喝死了我也能含笑九泉......”


    “大俠威武!”


    “青衣大俠好樣的!”


    “求大俠收我為徒,我願追隨大俠懲惡揚善,鋤強扶弱!”


    “大俠......”


    李大頭愣愣看著眼前這一幕。


    所有人都站起來了,包括他的夥計朋友們。但他沒有,因為他尿了褲子,站起來肯定會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迎來眾人的恥笑。所以他隻能坐著,而且因為要遮掩褲襠,坐姿還十分別扭。


    好在現在沒人有心思關注他。


    布店夥計望著城樓一臉神往,不可思議道:“原來這世間還真有人願意為了天下公義挺身而出,行俠仗義的俠客原來真的存在!”


    糧鋪夥計看著城樓上的一品樓大當家尺匕,眼中盡是火熱的膜拜之色:


    “原來這世上不隻有狗官惡霸,不全是齷齪人齷齪事,還有真正的俠義高潔之士!悄無聲息之間,就把這些狗官惡霸全殺了,這位大俠好生厲害!也隻有這麽厲害的大俠,能夠主持正義吧?要是能做他的徒弟,成為像他一樣的人,那該多好啊!”


    飯鋪夥計點頭如蒜:“對的對的,他們要是早點出現就好了!我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活得精彩,活得堂堂正正,你們看他,多威風啊!”


    李大頭張了張嘴,本能的想要說點什麽,挽迴夥計們的注意力,讓自己重新顯得重要起來,但他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時,布店夥計轉過頭來,眼神玩味的看著李大頭,幸災樂禍道:“你剛剛不是說,這世上如果真有懲奸除惡的大俠,你就去吃狗屎嗎?那泡狗屎雖然被人踩扁了,但還在那裏,還不要我幫你鏟過來?”


    “哈哈,你要怎麽吃?是幹吃還是拌飯吃?說過的話我們都聽見了,可不準不算數!”糧鋪夥計詭異的笑了起來。


    李大頭怔了怔,隻覺得渾身僵硬。他轉頭看了看那泡被踩扁的狗屎,想到要吃下它,頓時胃裏一陣翻騰,扭頭一陣幹嘔,中午吃的飯全都吐了出來。


    夥計們一起發出嘲諷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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