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王庭右賢王察拉罕,剛過不惑之年,有著高原人普遍擁有的黝黑色皮膚,多年的高位生涯,早就讓他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度,那雙銳利的眸子尤其攝人心魄。


    天元可汗之下,除卻太子,便是左、右賢王地位最高。在這一點上,天元王庭公主蕭燕,都得往後靠一些。


    這位在人前隻展露出王極境初期修為的強者,實際境界已經達到了王極境中期——這也是天元王庭韜光養晦的一貫策略。


    右賢王在戰馬上迴頭,看到盔明甲亮、鮮衣怒馬的雁門軍輕騎,在為首一名身著明光鎧,英氣逼人的少年將軍帶領下,不疾不徐而又大搖大擺行進過來。


    他勒住馬韁,下令隊伍停止前進,麵色不變,隻是遠遠打量那個少年將軍。


    “大王,這個少年將軍,便是雁門關守將趙北望的嫡長子,也是趙氏目前確立的,唯一的家主繼承人。


    “據公主殿下說,她之所以在燕平城行動失利,就跟這個人脫不開幹係。而且公主殿下懷疑,這個少年將軍,甚至可能是代州之事失敗的最大因素!


    “在公主殿下的評判中,這個少年將軍的智慧,可以用‘大智近妖’來形容,絕對不能等閑視之。


    “隻是不知他此時帶著這麽多輕騎追趕上來,所為何事。”


    察拉罕身邊,一位年逾半百,看起來很文雅很有智慧的黑袍老者,學著齊人士大夫最喜歡的撫須動作,若有所思的說道。


    察拉罕不動如山,淡淡道:“能讓公主殿下铩羽而歸的人物,自然不能小覷。公主說他是大齊罕有的年輕俊彥,那就絕對不會錯。”


    在右賢王身邊充當謀士角色的老者,一板一眼的道:“說起來,趙氏一族裏多是沙場殺伐之輩,真正有智慧的人並不多,也就是趙北望的夫人值得一說。


    “去年代州之謀針對的就是對方,結果伏殺趙北望夫婦的計劃失敗,對我們來說貽害不小。


    “現在趙氏又出了個這麽個少年妖孽,還忽然來了雁門關,這裏麵的深意值得尋思。


    “況且,至今為止,王庭也沒有揪出那個齊人‘奸細’......”


    聽到王庭的那個奸細,察拉罕不由得眼簾低沉。


    作為右賢王,他很清楚,這個奸細對王庭的掣肘有多大。


    不清除這個奸細,王庭幾乎是寸步難行。誰也不知道,王庭的大事機密、軍事部署,什麽時候就被泄密。


    但偏偏這麽久過去了,這個奸細就是沒找到!


    就如之前趙寧在大理寺監牢對蕭燕說的那樣,他敢說出天元王庭存在這個奸細,就是篤信他們查不出來。


    當蕭燕迴到天元王庭,帶來這番說辭的時候,當時包括右賢王在內,都覺得趙寧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結果表明,事實還果真如此。


    若非代州之事已經發生,蕭燕經營得好好的細作勢力,在一夜之間陡然崩塌,天元王庭都會認為趙寧這是在信口雌黃,天元王庭根本沒那個奸細!


    現在天元可汗很憤怒,右賢王也壓力很大。


    總而言之,凡此種種,都讓右賢王在看到趙寧時,思緒凝重。


    雖然他表麵上看起來雲淡風輕,威嚴不受分毫影響,但內心裏卻是思慮萬千,不曾也不敢掉以輕心。


    眼見雁門軍輕騎已經追上來,趙寧帶著數騎先行,筆直朝自己靠近,右賢王察拉罕收斂精神。


    他要親自會一會這個,天元王庭來日的重點對手——趙氏的家主繼承人、雁門軍的少帥。


    趙寧見右賢王主動先下了馬,也不刻意拿捏姿態,翻身下馬前行兩步,跟對方見禮——無論如何,大齊跟天元王庭目前還沒有徹底撕破臉皮。


    “天元王庭右賢王察拉罕,見過趙將軍。”


    “雁門軍趙寧,見過右賢王。”


    兩人身份相差其實很懸殊,但因為國家地位的關係,趙寧無需有太多禮節,在對方以手撫胸躬身施禮的時候,他隻是簡單抱拳了事。


    對天元部族右賢王察拉罕,趙寧前世很熟悉。


    作為天元可汗、太子之下,兩位最有地位的實權大王之一,察拉罕出生高貴,是天元可汗的堂兄弟,擁有跟天元可汗一樣的姓氏:孛兒熾君。


    所以他的全名是孛兒熾君.察拉罕,一如蕭燕的真名:孛兒熾君.燕燕特穆爾。


    與之相匹配的,是察拉罕的修為實力與軍事才能,前世天元大軍攻破雁門關時,對方就是先鋒主將,率先突入關城。


    當時他以王極境中期的修為,在關城橫衝直撞、大殺四方,無人能擋。


    十年國戰中,察拉罕更是屢立大功。


    燕平城被破,就是他跟左賢王聯手為之,當時大齊唯一的一位元神境中期強者,就是被他倆在那時陣斬。


    在此之後,被察拉罕擊殺的大齊將門高手,不計其數。無數年輕天才,軍中驍將,本來有可能走得更遠的大齊俊彥,都在他手裏成為沙場白骨。


    後來,要不是宋治及時成就王極境中期,並在短短數年之間,就一隻腳踏入王極境後期,且時常禦駕親征,填補了大齊頂級修行者戰力的空白,隻怕大齊也堅持不了十年。


    往事如煙,但並未在此刻,於趙寧的心中掀起多少波瀾。


    重生已經一年,很多事情,他現在都已經能夠做到淡然視之。


    這不是他單純的看開了什麽,而是他已經做得足夠好,改變了許多事。


    這些,都給了他自信、底氣與希望。


    “我等前腳剛走,趙將軍後腳就追了上來,不知所為何事?”右賢王不動聲色的問。


    他心中的真實問題是:趙寧莫不是來請他們迴去入關的,大齊莫不是允許他們去燕平城了?


    趙寧微微一笑,“奉陛下之命,本將要率騎兵巡視草原。”


    他這話說得波瀾不驚,落在右賢王耳中,卻讓後者心中湧起萬丈波瀾。察拉罕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趙寧身後,那一千精銳騎兵身上。


    草原大小部族,在名義上都是大齊的屬臣,天元可汗見了宋治,也是要行臣子禮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大齊對草原有控製權。


    但在實際上,大齊邊軍已經很久沒有大規模進入草原巡查。平日裏或許有各種往來,大齊也是派遣文官帶著使節隊伍出關。


    像趙寧這種,隊伍裏沒有文官,而是帶著一千精騎出動的事,近幾十年很少出現。


    “可是有哪個部落,受到了馬賊侵擾,請將軍前去相助?”察拉罕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很平靜的問。


    趙寧掃視一圈察拉罕的部屬,淡淡道:“沒有馬賊,大齊邊軍就不能進入草原了?”


    因為心懷鬼胎的緣故,察拉罕心裏咯噔一聲。


    草原上雖然有四大部族的王庭,但中小部落依然不少,後者碰到馬賊侵擾,請求大齊邊軍相助的事,雖然不多,但也有。


    在這種情況下,大齊邊軍出動,就非常正常。


    然而趙寧的迴答,卻告訴察拉罕,眼下並非這種情況。


    那麽趙寧這個趙氏家主繼承人,未來的雁門關主將,蕭燕眼中的妖孽、大齊絕無僅有的年輕俊彥,突然帶領邊軍到草原巡視,其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麽?


    察拉罕不能不多想。


    “當然,天朝天兵,任何時候都能巡視草原。”察拉罕沒有任何破綻的說道,麵容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不見深淺,又恰到好處的表現了對大齊的恭順:


    “如果趙將軍要去天元部族的王庭,本王很榮幸能跟將軍同行。天元王庭上下,也會因為將軍的到來蓬蓽生輝,必定好生招待將軍。”


    趙寧哪能不知察拉罕這番話的試探之意,輕笑一聲:


    “右賢王不必這般試探,本將大可以明白告訴右賢王:此番雁門軍是有人會去天元王庭,但卻不是本將。


    “不過,本將對天元部族一向很有興趣,來日若有有暇,倒是很想去拜訪,屆時若是右賢王還記得今日的話,可不要忘記招待本將。”


    說完這些,不等右賢王再說什麽,趙寧隨意抱抱拳,“本將尚有軍務在身,就不跟右賢王多說了。你我來日必能再見,到時再把酒言歡、秉燭夜談不遲。”


    說著,趙寧揮了揮手,示意後麵的隊伍跟進,自己輕揚馬鞭,一馬當先從右賢王的隊伍裏徑直前行。


    天元王庭的使節隊伍,讓開了中間的道路,目視、目送趙寧帶著雁門軍輕騎,目不斜視、威風凜凜的從自己麵前經過。


    過程中,道旁的右賢王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一千雁門軍全部走遠,右賢王這才沉下臉來。


    此時,他眼中有殺氣。


    是之前一直在掩蓋的殺氣。


    如果可能,他可以輕而易舉殺了趙寧,乃至吞掉這一千輕騎。


    但他不能。


    眼下形勢跟去年趙寧初至代州時,已經有天壤之別,他今日敢對雁門軍動手,明天大齊就會對天元王庭宣戰。


    “大王,趙寧這小子的幾句話,大有深意啊,看來巡視草原的雁門軍,不止他這一支。”黑袍老者尋思著道。


    這是趙寧已經說明的事,察拉罕已經消化完畢,他現在思索的,是趙寧後麵那句話:來日你我必會再見。


    這是什麽意思?


    來日是什麽時候?


    在哪裏相見?


    戰場還是天元王庭?


    是誰去了天元王庭?趙北望?趙寧來日也會去天元王庭?他為什麽要去?他去幹什麽?


    還是說趙寧要去戰場?他知道天元王庭要發起攻滅韃達旦部的戰爭?雁門軍早就知道這事?他們是怎麽知道?是那個奸細泄露的?那個奸細到底是誰?


    雁門軍已經決議要幹預這場戰爭?他們會有什麽行動?他們何時幹預?


    雁門軍這迴派遣數支兵馬進入草原巡視,到底是為了什麽?天元王庭該如何應對?大齊皇帝究竟有什麽打算?大齊會大規模出兵草原嗎?


    右賢王腦海裏湧現出諸多疑問,轟炸得他腦門嗡嗡作響。


    他一時得不到答案。


    蕭燕的細作勢力全軍覆沒,她自身也迴了草原,現如今天元王庭失去了在大齊的消息來源,無法及時弄清這些問題。


    派往雁門關、山海關附近的斥候,至今也沒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無法給天元王庭提供判斷依據。


    察拉罕饒是智慧不俗,此刻也是頭大如鬥。


    末了,他翻身上馬,望著前往漸行漸遠的輕騎隊伍,深思悠遠。


    此時此刻,他已經冷靜不少,悠悠道:“簡單幾句話,就拋出了諸多隱藏問題,讓本王神思不屬......這個大齊未來的鎮國公,當真是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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