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樓。


    比尋常男子還要高一些的蕭燕站在窗前,再一次看著暮色籠罩燕平城,看著繁華長街兩側的屋舍裏華燈初上。


    她的一雙明眸愈發清明銳利,這為她那張俊美的臉平添了幾分英氣。房間裏沒有點燈,她的雙眼在附近散發出來的氤氳燭火裏,顯得如黑曜石般熠熠明亮。


    白眉老者推門而入。


    淡黑的房間並沒有讓他覺得不適應,日暮來臨時,公主並不會馬上點燃燭火,她喜歡靜靜看著黑夜吞噬四周,自己無聲無息置身其中,一動也不動。


    這已經是他早就習慣了的事。


    公主說,每當這個時候,她的思維最是清晰冷靜。


    身在黑色的屋子裏,望著窗外燈火璀璨、明亮如晝的光明世界,蕭燕高挑但消瘦的背影,在白眉老者眼裏,怎麽都滿是孤獨寂寥的意味。


    有朝一日,如果公主能走出泥濘般的黑暗,走進麵前的輝煌燈火裏,光明正大無所顧忌的歡聲笑語,那便是白眉老者最大的期盼。


    不等白眉老者說話,蕭燕平靜無波的聲音已經響起:“各方人手都已經準備好了?”


    “迴稟殿下,按照我們之前議定的計劃,無論是我們的人,還是南朝那些被我們收買的人,全部都已經就位。隻需殿下一聲令下,行動就會立馬展開!”


    白眉老者垂首迴答,語氣恭敬,態度謙卑。


    他雖然修為高過蕭燕,但對麵前的主人,卻有著發自內心的敬佩。


    這是一個為了天元王庭的雄圖霸業,為了天元部族每一個牧人能夠入主中原這富饒之地,擁有更美好的生活,而甘願放棄王庭安逸富貴的公主生活,冒著重重危險在南朝京城小心潛伏,殫精竭慮謀劃諸多事宜的部族英雄。


    為了對方,白眉老者就算是赴湯蹈火,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身為英勇善戰的天元部族勇士,為了重現部族昔日的無雙榮光,為了開創更加輝煌的部族功績,追隨英雄,與英雄並肩作戰,為英雄拋頭顱灑熱血,乃至馬革裹屍。


    這是白眉老者這一生所追求的最大榮耀。


    “那就等待既定時辰到來。時間一到,各方就按照布置立刻行動,不必再另外向我請示。”


    蕭燕的聲音平穩而有力,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自信。


    為了今晚覆滅一品樓的行動,為了配合大齊門第扳倒趙氏——掃除這個天元王庭大軍南征第一塊絆腳石,她已經準備了足夠久,謀劃了足夠多。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在今日之前就做完。


    今夜,是她收獲的時刻。


    ......


    宰相府,聽竹苑。


    趙玉潔在作畫。


    她很專注,眉宇間寫滿鄭重,仿佛一筆落錯,自己的人生就會崩潰。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認真,加上無與倫比的天賦,學畫的時間雖然尚短,她筆下的仙鶴圖已經頗有幾分功力。


    等她放下毛筆,旁邊小心伺候的丫鬟小蝶,立即上前為她擦拭額頭細密的汗珠。


    往窗外看了一眼,趙玉潔這才發現,夜色不知何時已經溢滿庭院。


    瞧了一眼自己的畫作,趙玉潔很滿意。這是她這一段時間努力研習的集大成之作,水準之高已經超過了她之前的任何作品。如果徐明朗看見了,一定會很開心的讚歎不已。


    學畫的初衷是為了取悅徐明朗,但在學習的過程中,趙玉潔自己也得到了很多樂趣,就像琴棋、詩詞一樣,她每學一樣,就會喜歡一樣。


    喜歡,是因為趙玉潔打小就知道,這些都是高雅的東西,備受世人追捧,那些真正富貴之人、傑出之士都對它們熱衷不已。


    深諳此道者,氣度風華都能被傳頌許久。


    美好精致的事物,沒有人不喜愛。追求更高級的東西,也是人的本能。


    趙玉潔早就向往這些。


    之前在鎮國公府的時候,因為趙氏是將門,年輕子弟就知道切磋武藝,整日摔打得鼻青臉腫,族人談論的也都是兵法戰例,聽得她昏昏欲睡。


    而今不同了,到了宰相府,進入了士人門第,趙玉潔終於可以盡情追尋這些。


    她感受到了一絲幸福。


    這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那麽討厭。


    人活著,若是內心始終感受不到幸福,那這個世界對她而言也就沒了值得留戀的地方,人生也就失去了意義。


    琴棋書畫帶給趙玉潔的幸福感,僅次於她指揮自己的羽翼出生入死。


    “小姐的仙鶴畫得真是漂亮,讓奴婢都舍不得挪開眼呢,簡直跟小姐的神韻一模一樣,呀,真的是,小姐的畫技太厲害了!”小蝶眼中滿是對趙玉潔的崇拜。


    被人奉承到了點上,任何人都會覺得開心,趙玉潔也不例外,臉上有了發自內心、不無自得的笑意。


    但是下一瞬,她的眼神毫無預兆的沉了兩分,“燒掉吧。”


    聞聽此言,新近得寵的丫鬟小蝶訝異的張圓了小嘴,“小姐,這麽好的畫怎麽舍得......”


    她的話說到這裏,就猛然捂住了嘴,因為她已經想到,趙玉潔從來不喜歡把自己的命令說第二遍。


    而需要趙玉潔重複自己命令的丫鬟,在她眼中不僅愚蠢而且愚蠢,必然不會再被親近、信任。


    看著小蝶點了一盆火,將墨跡還沒完全幹掉的仙鶴圖投入其中,化為灰燼,坐在椅子上的趙玉潔沒有半點兒留戀、可惜之情。


    她一直都知道,無論是茶道,還是琴棋書畫,都不是她這一生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以追求,可以喜歡,但絕對不能沉迷。玩物喪誌,是最大的忌諱。


    所以趙玉潔越是喜歡自己這幅畫,就越是要盡快把它付之一炬。


    從始至終,趙玉潔畢生追求的核心,都是做人上人,做發號施令的人,做頭頂沒有誰能左右她命運,對她吆三喝四,讓她忍氣吞聲的世間最強之人。


    詩詞歌賦,小道耳。


    “今晚要出動的人手,現在情況如何,可有什麽異常動靜?”趙玉潔聲音清冷的問門外的丫鬟。


    這是她今日第六次問類似的問題。雖然事情早就已經安排好,但她還是安排了人一個時辰做一次迴報。她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所以必須實時掌握情況。


    哪怕這樣的匯報顯得多餘,但次數多了,一些原本不會被重視的問題,下麵的人也會稟報上來,這就有利於她及時了解情況、做出應對。


    “小姐,一切都無異常,時辰一到,大夥兒就能立即動身。”門外的丫鬟進來稟報。很顯然,這名丫鬟是她麾下的江湖組織——“深淵”的人。


    趙玉潔微微頷首。


    為了覆滅一品樓,重新掌握燕平城地下江湖,蕭燕早就開始布局,這事趙玉潔是知道的。


    今日是門第們向趙氏發難的日子,所以蕭燕把行動日期選在了今夜,目的就是為了借這場東風達成她的目的。


    之前,趙玉潔在將徐明朗於今日總攻趙氏的消息,傳遞給蕭燕時,自己也對“深淵”做出了一些布置。


    這次的風波注定動靜很大,燕平城乃至大齊皇朝的權力格局,都將迎來一次大變,在這樣的局勢中,無疑有很多機會。


    趙玉潔要讓“深淵”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最大限度壯大自身。其主要行動,就是在蕭燕對付一品樓,後者兵敗如山倒時,趁亂搶占對方控製下的街坊。


    也就是占地盤。


    “深淵”一直處於她打理的一些徐氏產業的保護中,這不是長久之計,“深淵”總歸是要壯大的,必須要找機會發展。


    現在時機到了。


    之前被趙寧弄了兩次,趙玉潔差點兒連命都沒有了,這對她而言是個不小的磨難。無論是在代州被趙寧斬了一刀,還是在京城遇刺,都是大挫折。


    前一迴還敗得不明不白。


    這對她打擊不小。


    但趙玉潔並不氣餒。


    對世家公子而言,十件事有三件事做失敗了,就是自身無能的體現,必然不再受家族重視,後果嚴重得無異於天都塌了。


    對普通人而言,十件事裏麵有五件事失敗了,那生活必然遭受重大災難,當事人的精神隻怕也承受不住。


    但對趙玉潔來說,她打小就什麽都沒有,跟母親相依為命,在艱難的世道裏如蟑螂一般辛苦求存,但凡是有一線曙光,就值得拚盡全力。


    也必須拚盡全力。


    十迴裏有一迴成功了,帶來了生活的改觀,那就可以謝天謝地。


    掙紮在生死邊緣的人,隻要不死,隻要可以活下去,就沒什麽打擊是不能承受的。


    對別人來說,失敗是苦,磨難是罪,對趙玉潔來說,她根本不覺得那有多難熬,因為她已經經曆太多,早就習慣。


    無論是美酒美食,還是艱難困苦,習慣了,也就隻是尋常。


    “如果這迴趙氏果真倒了,我也就不用再活得如坐針氈,可以大大方方在人前出現。”


    想到這裏,趙玉潔暗暗長出一口氣,因為自知目光會變得分外鋒銳嚇人,她選擇閉上了眼,在心裏默念:


    “趙寧啊趙寧,你終歸是要死的。等到趙氏傾頹,我一定會讓徐老狗幫忙,讓我有親手砍下你腦袋,報當日在代州那一刀之仇,去年在大街被刺之恨的機會!”


    ......


    為免引起門第們的注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趙寧等人趕往大理寺時,都是盡量喬裝並隱蔽行蹤。


    到大理寺時,已經有很多趙氏族人聚集於此,不斷衝著大門喊冤,並且嚷嚷著要見大理寺卿,一個勁兒往裏麵擠,人聲鼎沸。


    這都是打掩護的人手,目的是蒙騙門第的耳目眼線。


    趙寧等人前腳進了大理寺,從京兆府押解過來的涉案人等,後腳就被投進了大理寺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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