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卿當然有很多疑惑。


    但他心中比疑惑更加濃烈的情緒是求生欲,他想逃走,他不想落在趙寧手裏!他更想把這裏的情況趕緊稟報家族,告訴家族事情出了變故,需要立馬應對!


    但他做不到。


    他連掙紮著坐起都很勉強,周身骨頭都似散了架,經脈都給人抽走了一樣,髒腑也難受得厲害。


    趙七月的一拳之威,讓他徹底喪失了行動力。


    鄭玉卿也不是沒見識過元神境後期的強者,但趙七月的強悍,在元神境後期裏也絕對不多見。


    不愧是享譽燕平城的趙氏天才煞神……


    所以鄭玉卿現在有且隻能有一個念頭:拖延時間。


    等家族發現不對,派人過來查看情況,他才有可能得救。


    他看出趙寧不無得意。


    這時候若能利用對方炫耀的心理,套出些有用的東西,等到自己被家族救了,就能大有用處。


    於是鄭玉卿在尺深的土坑裏勉強盤膝坐好,盡力維持自己門第俊彥的風儀,抬頭道:“你們是怎麽這麽快找到這裏來的?”


    這是他最大的疑惑,最不能理解的事。


    趙寧淡淡一笑,鄭玉卿剛剛的眼神細微變化,已經被他納在眼底,所以他知道對方在想什麽,當下也不點破,好整以暇道:


    “劉氏倒了之後,你們門第為了扭轉局麵,在徐明朗的帶領下要對付我們趙氏,這並不難推測。


    “可趙氏並無明顯的作奸犯科之舉,麵對一個遵紀守法、沒有破綻的趙氏,你們要給我們網羅罪名,當然很不容易。”


    鄭玉卿哼了一聲,“若非這些年來,文官揪住了你們將門太多把柄,彈劾了你們太多大臣,削減了你們不少傳世爵位,讓你們損失慘重,你們現在也不會這麽本份為官做人。”


    趙寧不置可否,繼續道:“為了扳倒趙氏,你們隻能無中生有,製造罪證陷害趙氏。但你們不知道的是,這其實也是我想要的。”


    鄭玉卿怔了怔,“趙氏想被陷害?”


    趙寧微微一笑:“你們想對付趙氏,趙氏也想扳倒更多隻知道爭權奪利、會損耗大齊國力的世家。


    “但你們門第也不都像劉氏一樣罪行昭昭,有那麽多破綻給我們抓,所以我們也無法像扳倒劉氏一樣,那麽輕鬆簡單、迅速有效的對付更多門第。”


    鄭玉卿又哼了一聲,“你們趙氏沒有破綻,我們同樣沒有。想必你一定束手無策!”


    “我之前確實很苦惱,拿你們沒辦法。”


    “你現在不苦惱了?”


    “現在你們已經有破綻了,你就是。”趙寧悠悠道。


    鄭玉卿頓時臉色一變,“你一直在等著門第出手?!”


    “門第不出手,不陷害趙氏,我哪有破綻可抓?”


    “你怎麽知道門第一定會出手,一定會陷害你們?”


    “你們已經做了。”


    “這隻是結果!”


    “劉氏倒了後,將門聲勢大振,徐明朗和你們感受到危機,豈能束手待斃,不出手扭轉局勢?”


    “你……這就是你們以迅雷之勢,扳倒劉氏的原因?”


    “不錯。”


    “你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對付門第整體?”


    “差不多。”


    “所以扳倒劉氏隻是第一步,是為了引發門第反攻!在你們自身沒有破綻的情況下,這就會讓我們不得不留下把柄——這一切都在你們的算計之中?”


    “每一步我都有謀劃,你們的每一步行動都在我的推算中。”


    “我不信!這不可能!若是我們沒有陷害你們,那又如何?你們就沒有把柄可抓!”


    “要對付一個光明正大,沒有罪惡的對象,除了栽贓陷害陷害,你們還能有什麽選擇?”


    鄭玉卿臉色發白,額頭冒出細密汗珠,咬著牙道:“難道碼頭命案,也在你的推算中?”


    趙寧淡淡道:“若非如此,我怎麽能這麽快找到這裏?”


    鄭玉卿的聲音開始忍不住顫抖,“你一直在暗中監視我們?”


    “事實上,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中。”“這不可能!”


    “信不信在你。實情就是你們這些門第的人,隻要一出門,踏上街道,行蹤就全落在我眼裏。”


    “胡說!這需要多少人手?!同為世家,我知道你們趙氏根本沒有這麽多人監視我們!”


    “趙氏沒有,不代表我沒有。”


    “你哪來這麽多人?”


    “你不需要知道這個。”趙寧聲音淡漠。


    相比於世家,一品樓高手不多,禦氣境修行者也沒優勢,但他們的普通幫眾卻多如牛毛。


    跟別的市井黑幫不同,一品樓從建立之初,就是為了弱小者的生存,所以他們要“養家”,所以他們有數不清家眷,有數不清的酒樓飯館。


    在這種正經營生裏,就算是耄耋老人、垂髫孩童,也能靠雙手掙得自己的吃食。


    所以一品樓的底層幫眾多不勝數。


    特別是在它一統燕平城江湖後,在市井中有了更多外圍人員。


    讓這些普通幫眾去戰鬥去殺人,他們無法勝任,但是讓他們盯梢跟蹤,傳遞消息,這實在是不難。


    且他們都不用做多少喬裝打扮,就能騙人耳目。


    因為他們本身在世家權貴、高手強者眼中,就是沒有威脅沒有實力,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螻蟻。


    滿大街都是這樣的螻蟻,他們沒有特別之處,就像一滴水在大海中一樣。隻要稍微培訓一下他們的跟蹤技巧,別人就極難分辨。


    正是靠著這樣的一品樓,趙寧才能點亮燕平城的大街小巷,並將目光進一步輻射到碼頭、城外小鎮、市集。


    同時,驅使這些人的成本還極低,隻要讓他們每天有粗茶淡飯吃就行了,幾個蒸餅饅頭就能打發。


    如果是用別的江湖幫眾,要他們幹活,不說給多少銀子的工錢,最低也得有酒有肉才行。


    這也是趙寧當初選擇幫助一品樓,而不是什麽三青劍,亦或其它市井中小幫派崛起的另一個原因。


    “就算有人監視我們,可我們出門會做很多事,見很多人,你難道能把這些人也監視起來?”鄭玉卿一半不服氣,一半恐懼得不願意相信。


    趙寧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對他智慧的不滿,“你們要對付的是趙氏族人,我隻需要讓我的人,重點監控趙氏產業所在的地方,涉及的來往,和各個有可能被你們構陷的族人即可。


    “隻有靠近這些地方的門第族人,我的人才會重點關注,用更多力量監視你們,和跟你們來往的人的一舉一動。”


    鄭玉卿鬧了個大花臉,接觸到趙寧不無鄙夷的眼神,不由得惱羞成怒,聲音也大了很多:


    “如果一切果真都像你說的那樣,你為何不提前應對,將命案消弭於無形?為什麽要等到事情發生了才行動?”


    趙寧嗤地一笑,“我要的不是讓你們對付不了趙氏,我要的是抓住你們的破綻,把你們扳倒。你們不行動,哪來的罪行把柄給我?”


    鄭玉卿一愣,神情變得極為僵硬。


    但他仍然沒有被趙寧完全說服,心理防線依然在,還不會任憑趙寧擺布,他很快就想要了另一個問題:


    “你說得好聽,可你要是對一切都了如指掌,為何不一開始就找到這裏來,還要靠你的人在碼頭四處查訪,讓王沭的妻子王柳氏帶你們去找陳奕的家宅?”


    說完這話,鄭玉卿不無自得的冷笑兩聲,覺得抓住了趙寧言語中的漏洞。


    一切或許並不是像趙寧說得那樣,鄭氏的諸多行動並沒有都暴露,他們也沒有輸!


    趙寧一定是想擊垮自己的意誌,讓自己主動交代家族其它行動,對方需要靠這個來破壞家族的謀劃!


    對,一定是這樣!


    如若不然,對方跟自己說這麽多幹什麽?


    念及於此,鄭玉卿的意誌頓時變得堅定起來。


    趙寧輕蔑的瞥了鄭玉卿一眼,“我如果不讓他們這麽做,鬧出這些動靜,讓你意識到陳奕可能被找到的危機,你和鄭氏的人又怎麽會這個時候到這裏來,意圖殺人滅口永絕後患?”


    鄭玉卿唿吸一滯,“你,你在引誘我現身?”


    趙寧笑得很不屑,“你如果不現身,我又怎能抓住你?你可是鄭氏公子,不是普通鄭氏爪牙,抓住了你,這件事鄭氏還能怎麽抵賴?”


    鄭玉卿的臉唰的一下又白了。


    趙寧接著道:“你不想著殺掉陳奕,對他出手,讓他知道你們鄭氏要過河拆橋,他又怎會對你們鄭氏心生怨恨,對你們鄭氏死心?


    “我又怎能讓他改換陣營,為我趙氏作證,在公堂上說明王沭殺人栽贓的前因後果與事實真相,讓王沭成為一顆無用的死棋,並讓陳奕供出你們鄭氏的罪行?”


    鄭玉卿聽得心驚肉跳,幾近魂飛魄散,整個人驚恐得渾身發抖,指著趙寧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趙寧轉頭看向正堂門口的陳奕,露出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陳管事,我說的沒錯吧?”


    旁聽了整場談話的陳奕,見趙寧向自己發問,一時間也是張嘴無言。


    他的確怨恨鄭氏,並且知道,鄭氏既然已經想要殺人滅口,他在鄭氏這裏就沒了退路,隻能去依附趙氏,依照趙寧的意思做那些事。


    如此,他方有一線生機。


    可眼下發現自己和鄭玉卿的前事後事,都如趙寧所料且都在趙寧的掌控中,他沒有選擇也沒有掙紮餘地,就好像對方是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明,而自己不過是一隻身不由己的螞蟻,他心裏哪怕明知自己已經有了生路,從閻王殿撿迴了一條命,也能保住家人性命,但這種渺小感於無力感,還是讓他當下怎麽都興奮激動不起來。


    末了,陳奕抱拳施禮,苦笑道:“一切都聽趙公子吩咐。”


    趙寧滿意第點點頭,又看向鄭玉卿,“到了這份上,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鄭玉卿還抱著最後一絲奢望,“我如果不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我如果做的更好,會不會有不同結果?”


    趙寧搖搖頭,“就算你不來,我也能帶走陳奕。且這裏還有你們的兩名元神境初期修行者,你們鄭氏依然脫不了幹係。


    “就像王柳氏,無論你是讓她自己藏起來,還是把她控製在你們手裏,我都會找到他。


    “就像現在,你想拖延時間等族人來救,我也想讓更多鄭氏的人露麵,這樣抓住了他們,我手裏的證據就更足。”


    鄭玉卿痛苦的閉上眼,“為什麽,為什麽會弄成這樣?”


    趙寧的聲音冷漠無情,“從你們開始著手栽贓陷害趙氏那一刻起,你們就走上了不歸路,注定迴不了頭。


    “我比你們早布局太久,也早準備太多,我對你們還非常了解,所以你們沒有贏的機會。


    “今日你若不來滅陳奕的口,唯一不同的是,我手中的證據會少了你。要想陳奕開口指證你們,也得花一番功夫,嚴刑拷打少不了,可能還要用他的家人做威脅。


    “但無論如何,結果都不會有本質改變。”


    聽到這裏,陳奕心頭一震。


    趙寧的意思很明顯,他如果不全心全意配合,趙寧不會吝嗇手段。這讓他連忙收起雜亂的思緒,端正態度,決定主動積極一些。


    鄭玉卿眼中已經盡是絕望,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癱坐在土坑裏失魂落魄,喃喃道:“難道,難道我們就沒有避免眼下這個結果的可能?”


    “有。那就是你們不出手對付趙氏。隻要你們進攻,就會有破綻。這跟拳手對戰、兩軍對壘的道理一樣,不進攻就不會犯錯,一旦出擊則必有空擋。”


    說完這些,趙寧從椅子上起身,俯瞰著雙目空洞的鄭玉卿:


    “但這也隻能保全你們一時,最終我還是要弄死你們。這怪不得我,隻因為你們是大齊皇朝的渣滓,是我趙氏的敵人,我必須清理你們。”


    鄭玉卿想反駁想怒吼,想破口大罵趙寧的狂妄,但他此時已經沒了這個心力勁兒,無聲的垂下了腦袋。


    陳奕望著趙寧剛毅冷峻的側臉,感受到對方身上如淵如海的殺氣,與泰山壓頂般不可違逆的強大意誌,忽然明白過來一件事。


    他錯了。


    輕飄飄一拳就讓鄭玉卿喪失戰力的趙七月,並不是最恐怖的。


    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卻能運籌帷幄之中,悄無聲息將對手玩弄於股掌之間,不著痕跡主宰他人命運的年輕公子,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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