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跟陳氏的對立關係,跟趙氏與孫氏相差無幾。


    不同的是,孫氏在將門裏能排進前三乃至前二,而陳氏在門第中排名靠後,且這些年因為跟宰相不和,門第打壓將門的好處撈不到不說,還一直受到排擠,家勢日見式微,已經有吊車尾的風險。


    前段時間,劉氏大廈傾覆,從中樞到地方都騰出了許多緊要官職,陳氏聯合幾個同樣跟徐氏不和的門第,互相推薦家族子弟補缺,想要趁機撿漏。


    然而事與願違。


    陳氏等家族收獲寥寥,大頭還是讓徐氏等家族占了去,此消彼長之下,陳氏等家族不僅沒能撿漏成功,稍振家聲,反而更見頹勢。


    於陳氏而言,他們已經走到了家道中落的懸崖邊上。


    在這種情況下,徐明朗忽然造訪陳氏,一旦他給出了豐厚條件,陳氏隻怕很難拒絕,就此跟徐氏化幹戈為玉帛,也不難想象。


    追根揭底,權力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就算一切的出發點不是家族利益,最終也會迴到家族利益上,畢竟,沒哪個世家家主能坐視家族傾頹。那跟亡-國之君並無本質差別。


    顯而易見的是,陳安之的火速升遷外放,就是陳氏得到的好處之一,有類似待遇的陳氏族人,自然不會隻有他一個。


    就是不知道陳氏從宰相那裏得了好處,又付出了什麽。


    陳安之說完話,翻身從地毯上爬了起來,四手並用的去杯盤狼藉的食案下找到半壇酒,動作麻利的舉起來,“今朝有酒今朝醉。來,誰先倒下誰是孫子!”


    “幹!”趙寧和魏無羨也翻出了酒壇。


    這晚的酒局沒有誰真的趴下站不起來,三人也沒有留宿燕來樓,雖然都已經無法站直身體,但還是搖搖晃晃出了門。


    陳安之酒量最差,今天又喝得最猛,抱著馬車的車軲轆吐了一陣,就被隨從扶進了車廂。


    陳氏府宅跟趙氏、魏氏不在一個方向,趙寧跟魏無羨目送馬車離去,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後者冷不丁的道:“這廝在禮部這些日子,應該過得很憋屈,我看他有好幾迴都想罵娘,到最後卻都忍住了。


    “末了都沒跟我們訴訴苦,抱怨、唾罵上官幾句,發發牢騷。這可不是陳咬金的性格,他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太過腦子的。”


    趙寧聞言有些默然。


    禮部裏雖然有陳氏族人照應,但禮部尚書卻出自龐氏,而龐氏又是徐氏姻親家族,依照互相之間之前的關係,想來陳安之過得不是很順。


    不過這情況已經改變了,再多說也沒了實際意義,過往的委屈隻能自己咽下。


    魏無羨抓著下巴道:“這廝一向性烈如火,最喜歡唿朋喚友,不耐寂寞,不屑於禮法規矩,孤零零到了規矩最森嚴的禮部任職,還得忍著氣,的確是心裏苦啊,怪不得今天喝酒這麽猛。”


    趙寧沉吟片刻:“男人學會了沉默,學會了有苦自己咽,也算是邁出了成熟的第一步。”


    魏無羨大點其頭,而後下定了決心,“趁著年節,咱倆得多找他喝喝酒!總得叫他把胸中鬱壘吐出來才是,不然悶出病來,弄得情誌鬱結、精神抑鬱,那可就麻煩了。”


    趙寧當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為了讓自己的狐朋狗友正經開心起來,趙寧跟魏無羨好生合計了一下,光喝酒狎妓自然是不成的,得有劇烈運動才能打通心胸,趙寧提議多多互相切磋,還能順便砥礪修為,魏無羨則是立馬大叫反對。


    今天下午他已經被追打得上了樹,表示要練趙寧去練,他絕不摻和,為了免受皮肉之苦,魏無羨甚至開始往外倒肚子裏的壞水,說要製造些機會去揍世家公子裏的年輕俊彥。


    譬如故意在青樓跟人家爭風吃酷,飛鷹走狗的時候衝撞別家的踏青帷帳,扮作大盜飛賊去劫富濟貧等等。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綢繆一邊走向自己的坐騎,正要上馬,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兩人迴頭去看,就見有人被從樓裏打了出來,以一敵多的情況下,很快就被揍得抱頭鼠竄。


    這種事在青樓太常見,趙寧和魏無羨見怪不怪,本來沒打算理會,但當他們看清被打的人是誰後,對視一眼,都選擇了幫忙。


    被揍得站不穩的,不是別人,正是都尉府總旗張文錚。揍他的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幾個將門韓式的子弟,也不知雙方怎麽就爆發了衝突。


    不過會在青樓大打出手的,除了市井黑幫中的粗人,世家裏也隻會有年輕公子,稍微年長有官身的世家族人,都會注意影響,免得壞了風評。


    正因如此,這些韓式子弟裏也沒什麽高手,禦氣境後期的趙寧一出手,眨眼便放倒了兩個,攔住了其他人。


    加之他跟魏無羨都是本著平息事態的目的,不是真的想跟人鬥毆,所以場麵很快就控製了下來。


    “既然是趙公子、魏公子的朋友,我們就不追究了,二位請便。”為首的韓式公子抱了抱拳,就帶著己方的人轉身,韓式並非趙氏對頭,這點麵子沒理由不給。


    趙寧也沒有糾纏,剛剛他已經大致問清了緣由,張文錚並非是受了欺負。


    魏無羨把張文錚這個混日子的酒鬼拉了起來,對方站起來的時候,他自個兒差點摔倒,可見他腦子雖然還清醒,身體委實已經扛不住酒力。


    張文錚被圍毆得頗為淒慘,臉歪眼斜,也不知是被揍得沒力氣了還是飲酒過多,站也站不穩,一條腿好像還瘸了。而且這家夥還沒帶隨從,也沒個人幫扶照顧。


    “多謝二位。”年僅四十多歲,鬢角已有根根白發的張文錚,行了個歪歪斜斜的禮,解釋了下這場鬧劇的原因。


    事情很簡單,因為想喝燕來樓的招牌美酒梨花白,他經常光顧這裏,以往兜裏沒多少銀子,基本就是買了酒就離開,如今腰包鼓了,自然免不得叫個清倌兒嬉戲一番。


    沒想到喝得多了,上茅房的時候跟韓式子弟撞在一起,還吐了人家一身,這便有了這場衝突。


    好歹是同僚,平日裏關係也算融洽,趙寧見張文錚沒法兒靠自己迴去,左右也大致順路,就牽馬送了他一程。


    魏無羨因為酒勁兒上湧,已經徹底站不穩,被隨從帶了迴去。


    小半個時辰後,趙寧扶著跌跌撞撞的張文錚,進了他家的門。出乎趙寧的預料,張文錚的宅子窮陋逼仄不說,竟然連個女主人也沒有,家中就一個老仆,還是正兒八經瘸腿的那種。


    好歹是都尉府總旗,六品官員,這樣的家業實在是太過寒酸。


    趙寧進門沒多久,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座院子最寬闊的正房,竟然不是用來住人的,張文錚這個一家之主都是住在廂房。


    此刻正房的門開著,裏麵紅光氤氳,有熱氣散發,趙寧第一眼就看到了配有風箱的爐灶,以及隻露出一角的架子上掛著的幾件兵刃,更感受到了絲絲縷縷的靈氣,顯然是符兵。


    趙寧心頭一動,眼簾微沉,卻沒有立即說什麽。


    進了廂房,將張文錚扶到椅子上坐下,趙寧也在另一邊落座,瞟了眼看起來仍是醉意熏熏的張文錚,開門見山:“張總旗費盡心思把我引到貴府來,就是為了讓我知道,閣下乃是一位符師?”


    “何謂費盡心思?”張文錚麵不改色,老仆端了茶水過進來,他伸手做請。


    趙寧道:“梨花白雖然好,張總旗經常裝在酒葫蘆裏的,卻並非這種酒。”


    “想不到趙總旗年紀輕輕,竟然能靠嗅著張某葫蘆裏的酒香,就辨別出酒的品類。”張文錚沒有否認。


    趙寧沒有喝茶,“張總旗雖然看起來放浪形骸,卻也隻是屍位素餐而已,為人處事堪稱謹慎,在都尉府從不與人相爭,我也從未聽說張總旗在狎妓時與人衝突。


    “今日張總旗跟人動手到無法走路的局麵,還正好讓我撞見,挑得還是我已經出門的時候,可是太巧了些。”


    “趙總旗果然心思細密。”張文錚用高看趙寧一眼的口吻道。


    趙寧看著張文錚:“我的確需要一名符師,但卻不是普通符師。”


    “正好,張某也不是普通符師。”張文錚臉上已經完全沒了醉態。


    趙寧挑了挑眉:“哦?”


    “張某會煉製紫晶石。”張文錚肅然正色道。


    趙寧道:“這就是張總旗今晚的目的?”


    “趙氏得了劉氏的紫晶礦,自然需要一名能煉製紫晶石符兵的符師,而張某這身本事也需要一個施展的地方。”張文錚直言不諱。


    趙寧輕笑一聲,“看來張總旗之所以在都尉府應付差事,是因為醉心符兵之道,無暇他顧?”


    張文錚喟歎道:“確切說來,是仕途無望,所以隻能寄情於物,鑽研自己擅長的符兵之道。隻可惜,張某官小位卑,耗盡俸祿,也沒煉製出幾件像樣符兵。反倒是半生蹉跎,中年潦倒,活得不人不鬼……”


    說到這,他自嘲一笑,沒有過多流露傷感、落寞的情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趙寧稍作沉吟,“紫晶石珍貴非凡,之前劉氏又控製了售賣方向,流入民間的少之又少,張總旗是如何會煉製紫晶石符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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