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哥手裏現在拿著的這柄家夥,就是我之前給他的那柄一般生鏽一半光亮的匕首,隻不過現在另外一邊也被他磨過。

    拿在龜哥的手裏,寒光閃閃。

    小蛋兒,我沒聽過這個人,也沒聽過他的故事。

    從我上初中起,就知道大頭葫蘆是我們學校門口那條街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並不清楚在這之前還有沒有個小蛋兒。但,龜哥一提起這個名字,胡風明顯更加的慌亂了:“老龜,你別衝動啊,你知道我廢了小蛋兒以後付出了什麽代價……”

    “知道,你坐了三年的牢。你拿這個嚇唬我?我可是坐了十年的。”龜哥一邊說,一邊蹲下身去,用手裏的家夥在胡風的腳踝上輕輕劃拉起來。

    龜哥的動作很穩,語氣很輕,不愧是老江湖,如果換做潮哥和小剛,肯定沒他這麽嫻熟。與之相對的,是愈發慌亂、幾近崩潰的胡風——倒也不能怪他,換做誰被這麽劃拉腳踝,恐怕也會像他一樣。

    胡風拚命想縮腳,但奈何他渾身是傷,連動一下都難了。而龜哥仍在劃拉著胡風的腳,動作輕柔而緩慢,好像在思考從哪裏下手,而這對胡風來說無疑更是一種煎熬。

    即便剛才被暴打一頓,也依舊不改硬漢本色的胡風,此刻麵對可能更加悲慘的下場終於整個人都崩潰了,哆哆嗦嗦地說著:“老龜,哦不,龜哥,你就放過我吧,我保證退出學校門口那條街。我還上有老下有小,真的不能變成一個廢人啊……”

    “現在才叫龜哥?晚啦!”

    龜哥輕輕歎了口氣,手上微微用力。

    這一瞬間,雖然早就做好準備的我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秋風乍起,刮過我的麵龐。

    “啊……”胡風的慘叫聲響徹整間公園。

    這聲音淒厲而恐怖,還夾雜著隱隱的蒼涼,像是一隻巨手緊緊抓住我的心髒,使得置身事外的我都忍不住浸出整整一背的冷汗。

    我不知道三四十米外的花少等人怎樣,反正我是忍不住冷汗直流,一顆心也怦怦直跳。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胡風的身體已經扭曲成一團,他的腳踝那裏已經變得皮肉模糊。

    而龜哥並不打算停手,又轉移方向到了胡風的另外一隻腳邊。

    “不要,不要……”胡風哆哆嗦嗦地說著,渾身都在發著抖,像片風中的樹葉,早已沒有了之前的硬氣。

    到了現在,硬氣還有什麽用?

    龜哥的手再次微微一動,胡風的慘叫聲也再次響徹整座公園。這一次,我強忍著讓自己沒有閉上眼睛,哪怕我心裏已經有了想吐的衝動,哪怕我的雙腳已經軟到快站不住了。

    秋風再次吹過,拂過每一個人的麵頰,也拂過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胡風。

    胡風的腳廢了,兩隻腳都廢了,就算以後還能再站起來,也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跛子。事情已經發生,再也沒有迴去的可能,可胡風好像不願接受現實,仍舊在扭曲著身體,聲音淒厲而悲慘:“不要啊,不要啊……”

    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緊閉的雙眼也遮掩不住他內心的絕望和無助。大概他怎麽都不會想到今晚會遭遇這種事情,不過是平平常常地出來打個群架,對手還是一群看上去廢物到極點了的高中生,怎麽就發展成現在這種可怕的後果?

    我不知道他現在心裏在想什麽,是想著以後無論如何都要報仇,還是後悔自己曾經踏上這條路來。

    我不知道,也沒人知道。

    草地上,胡風仍舊扭曲著、掙紮著、哀嚎著、痛哭著,而做完事的龜哥卻愈發淡定,將手裏的家夥在草地上抹了抹,然後收了起來。

    我以為龜哥接下來會讓人把胡風送到醫院去,但是他並沒有,反而盤腿坐在地上,還很悠閑給叼上一支煙,說道:“胡風,談談吧,接下來該怎麽辦。”

    之前我聽楊帆說起龜哥以前的故事,知道他曾經名震我們整個小鎮,令無數混子、地痞聞風喪膽,但那畢竟是傳說裏的故事,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雖然我把龜哥拉攏過來是為了壯大我的力量,可在我眼裏,一直覺得他就是個已經暮氣沉沉的老混混,再怎麽折騰也翻不出浪花來了……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猛人就是猛人,哪怕已經老了,哪怕曾經意誌消沉,哪怕曾經被生活壓迫得苟延殘喘,但隻要給他一個微小的機會,又立刻能夠閃出璀璨光亮的火花。

    坐在地上的龜哥沉穩淡定,哪怕剛剛做了一件血腥殘忍的事,於他來說也好像家常便飯一樣簡單。在他老邁的麵龐和軀體身上,我好像看到了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無所畏懼,揣一把刀子就敢滿世界去找人捅的瘋狂少年……

    “談談吧。”

    看著仍在哀嚎痛哭的胡風,老龜淡淡地說:“葫蘆,現在你有兩條路,一條是出去之後立刻報警,那我百分百會坐牢,這個你我都懂;另外一條,就是咱們私了,我賠你一筆錢,足以讓你下半輩子生活無憂。”

    說到這裏,老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就像你說的,你上有老下有小,你廢了以後,地盤也會被我們搶走,就沒人再養他們了。所以我勸你選後麵一條,這樣對咱們兩個都好,你說呢?”

    老龜的語氣依舊沉穩淡定,沒有火急火燎地要求胡風私了,而是將兩條路擺在胡風麵前,並對他說明其中利弊,讓他自己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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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選第一條。”

    老龜接著說道:“就像當初的小蛋兒,因為不服氣你,雖然被你廢了,但一出門還是把你告了,也讓你付出三年的牢獄之災。但是後果你也看到了,你坐牢出來以後仍舊是這條街的老大,每天吃香喝辣;而當初同樣風光的小蛋兒卻隻能每天坐輪椅出行,連最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上個月我見到他,他還在垃圾箱裏翻東西吃,看見我了趕緊就跑——你不會想成為第二個小蛋兒吧?”

    “我選第二條……”胡風的聲音很低,臉也埋在草地裏麵,隻有身子還在不斷發抖。

    “聰明。”

    老龜這才站了起來,看了看旁邊的人,一個漢子立刻竄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都是胡風的兄弟,他們什麽話都沒說,默默地把他們大哥給抬走了。

    我也走上前去,說龜哥,辛苦了。

    龜哥搖搖頭,語氣依舊淡定:“很久沒做這樣的事了,有點生疏……巍子,你真可以,竟然一點事都沒有,看來我確實沒看錯人。”

    我笑了一下,說哪兒啊,剛才我都快嚇死了……不過龜哥,咱們要給胡風多少錢才夠?

    龜哥說:“那個不著急,反正外麵那條街都是你的了,那就是一座取之不盡的金礦,這筆錢慢慢再給胡風不遲,隻要現在先穩住他別報警就行。”

    我衝他豎了下大拇指,說:“高明。”

    又有一片腳步聲傳來,是花少、樂樂他們跑了過來,潮哥和小剛也在其中,圍著我們問情況怎麽樣了。

    我說:“沒事了,以後外麵那條街是咱們的了。”

    眾人一陣低唿,個個一臉興奮。潮哥也喜滋滋地說:“哎呦,那得出去慶祝一下啊!”

    花少摟著潮哥的肩膀,說潮哥,你怎麽就知道吃?

    潮哥說:“那必須啊,我中午飯都還沒吃,就等著晚上這一頓呐……”

    我派了幾個人跟著胡風他們到醫院去,一方麵是給他們出下醫療費,一方麵也是盯著他們,別讓他們報警——雖然談判過後,胡風報警的幾率小之又小,但也要防著一點。

    之後,我便帶著其他人出了公園,坐到了之前和胡風鬧矛盾的那個燒烤攤上。燒烤攤老板還挺吃驚,他知道我們之前和胡風約架去了,卻怎麽都沒想到最後平安出來的卻是我們,更沒想到龜哥、潮哥這些人也和我們坐在一起。

    看著麵色驚疑不定的燒烤攤老板,我將他叫了過來,先點了一大堆的菜後,又悄悄在他耳邊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胡風已經被我幹掉了,以後我就是這條街的老大。”

    燒烤攤老板滿臉詫異,顯然有點不信,但也不敢說出來,嘴上倒是很會做人,訕笑著說:“真的啊,那我以後得把份子錢給您。”

    我知道他不信,也沒急著證明自己,反正接下來的幾天,這件事就會徹底傳開。

    菜上來,酒上來,大家又吃又喝、開心不已,潮哥就像八百年沒吃過東西了,點了一大堆的肉,當然沒人指責他,反而都笑起來,場麵看上去和諧而又安寧,仿佛什麽事都沒有。卻隻有我們知道,公園那場惡戰過後,這條街上的局勢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酒過三巡,我有點微醺,抓著龜哥的胳膊,說:“龜哥,今天晚上真的謝謝你了,從你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是我該謝謝你。”

    龜哥似乎有些感慨,同樣喝了不少酒的他,眼睛有點發紅:“我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再有今天……”

    說著說著,他的眼睛突然警惕起來,盯向了我身後的馬路。

    我迴過頭去,隻見一輛閃爍著霓虹燈的警車正朝我們這邊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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