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疑心,在這個時候,不管是迴答好,還是不好,陸雲開都已不能足夠快樂。  那麽我到底應該如何迴答呢?  江興自問。  既然“不好”不是正確答案,那麽正確答案就是“好”了嗎?  江興定定地看著陸雲開。  然後很突然地,很突兀的。  他在想:假設造成陸雲開現在這樣的因素不是一個,那麽自己一直以來看似溫和其實遊離的態度,算是其中的“因素”之一嗎?  每一個成年人固然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  但由一撇一捺支撐起來的人,由雙手雙腳支撐起來的人……主動幫助,或者主動求助,其實都不是什麽丟臉或不能接受的事情。  從窗外灌進來的風雪漸漸歇了,而火焰還在堅決地跳動著,為屋裏的人圈出溫暖的環境。  剛剛說話的人並沒有等他的迴答,已經自己坐迴了沙發上。他的目光盯著前方的爐火,火焰的輪廓和雄鹿的形狀一起被他納入眼中。那晶狀體上的倒影,像有什麽生物,正被火焰燒灼,正在火焰中痛苦。  “——那麽你最近想幹什麽?”江興開頭問,他的聲音掩蓋了爐火的聲息,讓另外一個人的注意力從爐火中轉到他的身上。  坐在沙發上的人抬起頭看他的時候,江興已經再接下去,他幾乎一氣嗬成:“你覺得周遊世界學習甜點製作怎麽樣?或者開始學個畫畫——就光倒顏料到畫布上湊成一幅畢加索的抽象畫的那一種?又或者——要不然就投資個電影什麽的?或者試試做幕後人員光剪輯影片?或者去做小說家,寫個故事什麽的?”  ……這好像,和剛才的重點有點兒奇妙的不同感?  陸雲開有點怔住:“好多選項?”雖然慢了半拍,但他還是順著江興的說法想了想……  “因為本來就很多選項?”江興說,“如果打算學習甜點,我看好你的創意和配色,我覺得擺出那種非常可愛的,非常讓人有食欲的,或者非常藝術的甜點,也是一種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然後畫畫——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在五歲或者更早一點的時候,夢想就是成為一個畫家,因為那時候沒錢買一套漫畫書?至於投資個電影自己當幕後剪輯就簡單多了,其實我覺得拍片拍得久了,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欲望或者期待?”  ……這說得好有道理,陸雲開開始沉思。  然後江興突然放柔了聲音:“為什麽這麽為難?”  “嗯?”  “為什麽在說‘退出娛樂圈’這句話的時候你這樣艱澀?”江興問,然後他緩緩說,“並不隻是因為娛樂圈給你帶來悲劇吧?入戲,抑鬱症,親人的死亡……”他每說一個,陸雲開的眼神就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將這三個直接導致陸雲開想要退出娛樂圈的選項說完之後,他頓了頓,等陸雲開反應過來,他又說,“如果隻是這樣,你會期望迫不及待的逃離悲劇的源泉,任何人都會這樣期望,我也是。”  “隻有當我們還對著這個懷抱著期望的時候——或者我們還愛它的時候——”  江興看向陸雲開的目光如此柔軟。  “它才能,它總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傷害我們。”  陸雲開低下了頭。  “‘事情發展到現在是不是你的錯’我覺得這個命題並沒有什麽意義,我認為你真正關注的也並不是這個。”江興說,“那麽‘我走了,一切都解決了’‘我走了,再也不迴來了’……”  “你的為難正在於事情並不能這樣解決,而你也舍不得這樣離開。”  “大概所有人都說你有天賦,我也這樣說過;但有沒有人告訴你,演戲選擇了你,你也選擇了演戲?”江興問,他不等陸雲開迴答,又說,“我從來不相信,一個不愛或者隨便演戲的人,會從過去到現在都能給我這樣極致的壓迫和震撼——”  “陸雲開。”江興說,他肯定的、毫不猶豫地說,“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愛你,愛大熒幕中你所飾演的所有角色!”  在過去的有些時候,江興的手忍不住會落到陸雲開的腦袋上。  但這一次,他的手沒有任何停留地落在了陸雲開的肩膀上。  他的雙手都放在對方的肩膀上,他用力按著對方,半強迫地讓對方直視著自己,然後他也直視著對方的雙眼,用自己手上的力量,用自己眼神聲音的力量,告訴對方——  “那麽多人都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那麽多人都為你所飾演的角色而著迷——”  “我也是——”  “不管你最終做什麽樣的選擇,不管你是離開還是不離開。你和演戲之間——不管是什麽地點什麽形式的演繹——都隻存在著一些聯係上的小問題。你愛著它,它愛著你。”  “等你解決完那些問題——”  江興堅定地說:  “它永遠敞開懷抱等著你。”  嚴寒的冬天就算能夠扼殺一切,也扼殺不了由南方吹來的春風和潛藏在地表之下的草種。  一直沒有熄滅的火種隻等待適合的機會就熊熊燃燒;所有咬牙堅持的希望一遇到適合的土壤就將拔地而起!  一直罩在陸雲開臉上的堅冰好像開始解凍了。  如果剛才陸雲開是被迫看著江興,那他現在就是自己主動在看著江興。  他好像很久沒有那麽做的試著做出了幾個表情。  有些奇怪,有些僵硬。  但他沒有在意,誰都沒有在意。  他笑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微微有點哽,他說:“江哥……你最近十四行詩和話劇台詞背得……都不能好好說話了嗎?”  看,春風那麽美。  xxxxxx  被動的恢複和能夠主動的、積極的恢複效果肯定是不同的。  那一天晚上之後,陸雲開的精神狀態差不多恢複到剛剛入戲的那個階段,就是會頻繁的存在著認知障礙,但同樣能夠頻繁的感知到“自我”。  至於抑鬱情況,在抗抑鬱藥物的幫助和陸雲開“自我”時期樂觀性格的作用下,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控製。  這一病情的好轉哪怕是這裏的心理醫生也感覺驚訝,但醫學上的奇跡太多了,而心理問題也擁有太多未知的變量,再知名的醫生也不能肯定地說“這個可以痊愈”或者“這個不可以痊愈”。  兩個人的生活暫且發生了一些變化,如果說最開始陸雲開是一直持續性的沉默的話,那現在陸雲開就是間歇性的變得憂鬱和沉默,但陸雲開一直是一個很有克製力的人——沒有錯,在抑鬱症和自我認知錯亂的情況下,還能夠克製到隻表現出沉默與憂鬱,哪怕拿來國際上最嚴苛的標準做判斷,也隻能給陸雲開打出一個滿分了——江興並沒有太多“自己和一個病人生活再同一個屋簷下”這樣的感覺,更多的時候是,但陸雲開認知錯亂的時候,他往往隻是不太搭理江興;但等陸雲開找迴了自我,迴憶到剛才的行為,陸雲開就會自覺不自覺地做出一些補償:比如說做個最漂亮的甜點喂江興!  比如說和江興一起來一場巔峰對戲!  再比如說和江興做個什麽總能一起的活動!  而當陸雲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當然也有一些隻屬於自己的小秘密。  比如說江興現在還才剛剛到達英國,並沒有參與正式的話劇演出,但是排練的時候,作為“家屬”——好友,陸雲開總能去排練的地方圍觀一下,有時候他會帶著相機,看見適合的畫麵就將其拍下來。  然後他會把這些照片洗出來,和他之前收集到的,現在也一直在收集的有關江興的資料,連同那一本厚厚的會寫下他內心最深處想法的本子,一起鎖在抽屜裏。  這是任何其他人都不知道,隻有他一個人會看見的秘密。  現在,他無疑狀態最好。  他思路清晰,情感銳敏,嗅得到花和草的香味,感覺得到太陽照在皮膚上的熱量,聽得見鳥叫和比鳥叫更為細微的蟲鳴。  所以他打開抽屜,將那本厚厚的本子再取出來。他將其翻開,後邊的許多許多頁,隻有胡亂的線條,像一個糾纏成一團的毛線;又或者就是扭曲怪誕的字符和筆畫,連現在的陸雲開也不想去深究過去的自己的意思。  他翻到這個筆記本的空白頁,他在上邊用黑色的鋼筆寫下:“媽媽死了。”  和:  “沒有更多的話語能表達我的感激。”  xxxxxx  一切都走上正軌。  時間已經到了一年的一月底。  江興之前所拍攝的《夕陽》提名此次金球獎最佳外語片。  同時,陸雲開最後參演的電影《into the dark》也獲得金球最佳男配角獎提名。  兩人一同前往美國參加頒獎典禮。    第119章 又一轉折    金球獎作為美國的電視劇與電影的頒獎典禮,和國內的各個電影電視獎項的頒獎典禮稍嫌不同。  這裏的作為並不如同觀影一樣是一排一排的電影座,而是座椅環繞著一張又一張的圓桌擺放,像大家正在品嚐一次豐盛的宴席那樣的感覺。  江興入圍金球的電影是《夕陽》,他來到這裏之後,就和《夕陽》的劇組坐在一起;陸雲開的位置就距離江興有些遠了,他和上一次的劇組《into the dark》裏的人坐在一起,男女主演,導演,都坐在這一張桌子上。  距離這一部片子的拍攝到現在,已經過了足足半年多的時間了,這半年裏,和陸雲開合作過的國外導演不止一次打電話給陸雲開,或者邀請陸雲開加盟新戲,或者想要介紹陸雲開給自己認識的導演,但無一例外,都被陸雲開委婉的拒絕了。  電話中拒絕的同時,陸雲開也一直呆在國內,再沒有和之前這些導演見過麵,現在劇組的成員在金球獎的頒獎典禮上會麵,之前的導演就半是微笑半是責備地說:“陸,這麽久沒有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要推出電影業呢。”  ……他確實曾有這樣的想法,就在僅僅不到一周之前。  陸雲開臉上的笑容參雜入了一些複雜的情緒。  他沒有忍住迴頭朝江興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發現江興正在和身旁的人講話,接著,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和劇組人員說話的江興很快轉過頭來。  兩個人的目光對上。  距離和光線讓他們並不能夠準確地發現對方的表情。  但微笑同時出現在兩個人的臉上。  並不用眼睛,他們也能夠同時感覺到對方的笑容。  陸雲開轉迴視線。  他坦然地對導演說:“博福特先生,我並不準備退出演藝界,不過之前我受到了疾病的困擾,我有一段時間無法從角色中脫離出來,之前參演您的電影的那一個角色,遺留給我太多的影響了……”  視線暫且迴到江興所在的方向。  現在距離晚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小段的時間,鬱客心百無聊賴的磕著瓜子,問江興:“你最近在英國話劇練得怎麽樣?”  江興正要迴答,但這句完全不是鬱客心的重點啊!所以不等江興真正發聲,鬱客心就問:“什麽時候打算迴國內再拍一部戲啊?”  江興:“……”  他不得不哭笑不得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將要出口的語言,然後說:“鬱導最近有想要拍的片子?”  國內的娛樂圈對於人情還是很看重的,畢竟國內本來就是一個人情的社會。  去年江興拍攝的《夕陽》哪怕到了現在也在繼續自己的刷獎之路,從棕櫚電影節,到國內的金虎獎,再到現在參加金球獎,再到今年四月份會來到的金紫荊獎——不管江興本身的實力怎麽樣,鬱客心的《夕陽》都是讓他走到如今地步舉足輕重的一個轉折點,所以國內被的別江興可以不答應,鬱客心的戲,隻要不是真的差到慘絕人寰,江興是沒有理由拒絕的。  他現在也算是琢磨出鬱客心的習慣了,所以很淡定的說:“鬱導什麽時候要拍戲知會我一聲就好,隻要不和我已經接了的戲撞檔期,我都去。”  鬱客心要的差不多也是這樣的答案,他很滿意的點點頭,繼續死磕瓜子了!  正好這時候金球獎的頒獎典禮也已經正式開始,兩位美女主持人全部登台,已經在說:“good eveningdies and gentleman——”  熱鬧的氣氛在這一時刻點燃,所有的在場人員已經做好了全程歡笑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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