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染和鄒景生匆匆別過,以為還能在沙灘看到他,等確定顧歡無礙,她再迴沙灘時已經找不到他的蹤影。不過他能幸福就好,鄒媽媽在天上應該會很開心。


    從馬代迴國,一個半月後又一年同學會要開了,現今同學們都是有家有口,念染帶著顧易航和顧歡去玩。


    一進門就看著莫曉曉指揮著周衡做事,她如今是挺著六個月的肚子,周衡是寵她寵得如珠如寶。


    念染牽著顧歡向他們走去,顧歡好奇地看著莫曉曉的肚子,想要伸手摸一摸,又不敢伸手。


    莫曉曉拉過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對顧歡道:“這裏麵是小弟弟哦,歡歡以前也是從你媽咪那裏這樣出來的。”


    顧歡彎著眉眼笑,迴頭對念染稚氣道:“媽媽,他在動。”


    念染撫了撫顧歡的頭,哪知顧歡收迴手放到念染的肚子上,有些失望地擰了下眉,道:“媽咪沒有懷小弟弟嗎?爹地說從馬爾代夫迴來,歡歡就會有小弟弟的,他說以前就是和媽咪去了一趟,就有了歡歡。”


    “顧易航,你到底和小孩子胡說八道了什麽!”念染額上青筋凸了凸,對顧易航吼道。


    顧易航淺笑,摟住她的肩膀,學著顧歡摸她肚子,道:“還真沒準已經有了。”


    “什麽有了?”薑靈走了進來,這幾年她更增添了成熟風味,身完孩子後身材更加火辣。


    陸琛跟在後麵走進來,一副小紳士的打扮,小小的蝴蝶結規規矩矩地係著,他看到顧歡便跑了過來。


    “陸鳴浩呢?”莫曉曉看了眼薑靈身後,笑問道。


    “出差去了。”薑靈撥了下頭發,拉住陸琛的後衣領,道:“別那麽迫不及待的樣子,嚇著你媳婦兒了。”


    “才不是他媳婦兒呢。”顧歡做了個鬼臉跑去和別的小孩玩,顧易航跟上去看著她,上迴差點淹著,近段時間他格外小心一些。


    說來也是奇怪,陸琛遺傳了薑靈的美貌,長得那叫一個俊俏,幼稚園的小女孩都愛圍著他打轉,獨獨顧歡和他一起長大,卻很討厭他似得,老是躲著他。


    陸琛見顧歡跑走了,迴頭幽怨地看了眼薑靈,薑靈蹲下來,整理了下他的蝴蝶結,道:“對女孩子呢,要欲擒故縱,你這樣火急火燎的,嚇著人家了。”


    “他才五歲。”念染撫額,在教育方麵,薑靈和顧易航倒是如出一轍,在孩子麵前都口無遮攔的。


    “五歲也應該懂一些事了。”薑靈無所謂地鬆了鬆肩,就這麽一會兒話的功夫,陸琛又追著顧歡跑了,顯然她剛剛的教育失敗了。


    周衡給莫曉曉拿完水果,叉著喂她吃。


    “嘖嘖,要不要這麽恩愛啊。”念染輕笑道。


    “明明你們有過之而無不及,記得上次你懷孕,我去看你,你家顧易航連喝水的水溫都先試過。”莫曉曉揭穿揶揄道。


    念染臉紅了下,調侃別人反被調侃。


    “蔣麗立這次沒來?”薑靈環顧了一下包廂內。


    “你不知道嗎?她和江榮添開房的照片被江太太爆給了雜誌社,已經連登了幾天社會版頭版了。”旁邊一個短發女生摟住薑靈的肩膀,輕挑了下眉梢:“她不來也好,去年的同學會多趾高氣揚,開口閉口這個董事那個總裁,聽著都覺得累。”


    蔣麗立這幾年在律師界算是滿順風順水的,事業已經到了這一步,一下子形象卻被這件事給崩塌了,自然沒有臉出來見人。


    薑靈和念染驚訝地對看了下,倒也沒落進下石地接話,和莫曉曉轉移了話題。


    “周衡,你和景生有聯係嗎?”念染忽然想起來問道,周衡算是和鄒景生關係比較鐵的朋友了,應該是能知道一些吧。


    “月初時他迴來過,你不知道嗎?”周衡撥著橘子給莫曉曉,道:“他去趟南屏看他媽媽,然後沒在a市久留就走了,具體去哪我也不知道。”


    “那他的妻子你也見過了?”念染有些詫異他迴來過。


    “妻子?他沒有結婚啊。”周衡不解念染的問話。


    “怎麽可能,上次我們在馬爾代夫遇到時,他還帶著他的妻子。”念染擰了擰眉心,那天沙灘遇到後,她後來想想確實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鄒景生和那個女生看起來不像是夫妻。


    “不會的,要是結婚了,那天去南屏墓地不會是他自己一個人。”周衡搖了搖頭,那天還是他開車送他去的墓地,然後直接轉機場,全程都是一個人。


    念染抿著唇,她當然相信周衡不會騙她,可鄒景生為什麽騙她說自己結婚了,還做出一副過得很好的樣子。


    “那天景生的氣色好像不是很好,消瘦了很多。”周衡將自己心中的疑慮說出來,被莫曉曉捅了下胳膊,他抬臉見念染眉頭深鎖,立刻道:“他現在應該不知道在哪個國家逍遙快活了吧。”


    這些年以來,鄒景生走遍了曾經念染想去的地方,現在他還會去哪裏呢?


    “別擔心,鄒景生是誰啊,從來不會讓自己吃虧,也不會讓自己過得不好。”薑靈拍了拍念染的肩膀。


    念染抬眼看著薑靈,淺笑了下,她說得也對,他總是那麽強大,光芒萬丈,不會讓自己過得不好。


    同學會結束以後,顧易航單抱著已經睡著的顧歡,一手牽著念染,往那個名叫家的地方走。


    於此同時,美國的醫院裏,鄒景生剛剛做完檢查,拿著報告走出了醫院。


    兩年多以前,他被檢查出患有淋巴癌,但他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去選擇醫生建議的住院治療,因為連醫生也不能保證治愈,與其一個人在病床上掙紮死亡,不如按照原訂的計劃走完他要走的路。


    這兩年以來他一直靠著保守的藥物治療,現在情況越來越嚴重了,發燒和胸悶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短短一個月瘦了10斤左右。


    剛剛醫生告訴他,他已經是晚期了,必須要進行放射性治療或骨髓移植,否則時間不多了。


    鄒景生握著單子,將它一點點撕碎,扔進垃圾筒內,然後招手上了輛出租。


    “先生,去哪裏?”司機見他上車沒有說話,便開口詢問。


    “天國。”鄒景生眼眸看向外麵的天空,有些失神道,他已經沒有地方好去了,五年間他走遍了那些念染所有想去的地方,一個人不知道何去何從。


    “先生?你沒事吧?”司機感覺到他不對勁兒,關心地問了句。


    “開車吧,隨便到哪裏。”鄒景生收迴眸子,隨口道了句。


    車子漫無目的在馬路上開著,繞過僻靜的鄉村,開過繁華的街區,越過遼闊的海岸,穿過黑暗的山洞。


    直至車子沒油停下,鄒景生抽了給車資,一個人漫步在有些荒涼的街道上。


    天色漸漸暗下,一滴雨水打到了他的臉上,他抬頭仰望,伸手去承接雨滴,雨漸漸大了,路上零星的幾個人快速的奔跑躲雨,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忽然兩個黑人架著他入一個窄巷,拿出明晃晃的刀子,威脅他教出錢來。


    鄒景生好笑地看著他們,威脅一個臨死之人死亡的事情,他們還真是不巧。


    黑人見他嘲笑他們似得,怒得要揮拳打他,鄒景生截住了他揮過來的拳頭,手卻陡然失了力氣。


    黑人抓著他的頭發把他的頭撞了下牆,然後開始搜他的身體,突然一陣警笛聲響起,還未來得及找到錢,兩人慌忙拋掉。


    鄒景生頭被撞得暈乎乎,頹然地靠在牆上,額頭的血流不止,警笛聲靠他越來越近,這個巷弄警察進不來的啊。


    鄒景生側過頭去,是一個亞裔的女孩手裏拿著手機,那警笛聲是手機發出來的音頻。女孩約莫二十歲,學生模樣,穿著深藍色呢大衣,圍著米白色粗線圍巾,卷曲的頭發披散著,露出白白淨淨的臉。


    女孩走近鄒景生,一雙眼睛睜大看著他,有些擔憂問:“你沒事吧?我送你去醫院吧。”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有著純淨的感覺,鄒景生有片刻恍惚,他搖了搖頭,要自己站起來。


    女孩趕緊扶了他起來,看他額頭流血不止,從兜裏拿出一塊淡粉色的手帕捂住他的額頭。


    “你發燒了,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女孩的手觸到他的額頭時,就感覺他體溫異常高,扶著他往巷弄外走。


    雨淅瀝瀝地下著,女孩撿起剛剛放在一邊的傘撐著他。


    鄒景生抽開被她扶著的手臂,道:“謝謝,不必麻煩了。”


    說完鄒景生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離去,女孩追了上去,有些執拗地拉住他的手臂,道:“你這樣不行的,發燒還淋雨,是嫌死的不夠快嗎?”


    女孩一時情急,中文就脫口而出了,她有些懊惱地咬了下唇,希望鄒景生不是中國人聽不懂她的話。


    結果事與願違,鄒景生輕笑了下,迴以中文道:“我現在隻怕死的太慢才痛苦。”


    女孩擰了下眉,對他這種消極的態度很看不慣,拽著他的胳膊往醫院拖,邊道:“我剛救了你,你就要死那是對我不負責任。”


    鄒景生有些無奈地被她拖著,塞進了出租車,開向了醫院。


    半年後。


    有時候萍水相逢的人,可能成為人生最後的記憶,鄒景生不知道他們之間算不算有愛情,但他確定洛心辰是他人生最後那段時間最美好的記憶。


    因為遇到了她,被她知道了他的病,被她強迫著接受治療,他的最後半年過得很開心。


    即便這半年都在病床上度過,但他們相熟,相知,甚至相戀,洛心辰都在他的身邊,他還不算是孤單一個人。


    “今天你的氣色好像好了很多。”洛心辰推著鄒景生出來曬太陽,沿著小河邊走,對鄒景生笑言道。


    “我也覺得精神好了很多。”鄒景生淡色的唇勾了下。


    洛心辰蹲到了他的麵前,握住他的大掌,仰頭對他淺笑道:“等你出院,我們結婚好不好?”


    鄒景生看著她的眸子,他真是太過自私,明明已經是將死之人,卻還讓她無所顧忌地愛上他。半年前,他太過孤單,孤單地害怕,害怕一個人麵對死亡,任由心辰對他付出感情。


    原本可以擦身而過的相逢變成了糾纏的交集,他自私地享受著她的愛和關心,未曾想過他離去之後,被剩下的她該怎麽辦。


    “你猶豫太久了。”心辰不滿地撅嘴,指著他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娶我怎麽樣?保證穩賺不賠。”


    鄒景生還是不答,他抬手俯在洛心辰的臉上,撫著她的臉頰。


    “就當哄哄我也不成嗎?”洛心辰失落地垂下眸子,她隱約知道鄒景生心裏是有一個人的,他在化療痛苦的時候喊過那人的名字,隻不過她以為這麽時間的陪伴,她可以取代那個人的位置,卻原來還是這樣自作多情了。


    鄒景生看著她失落的眼眸,心微顫了下,那就讓他最後再自私一次吧,他想看到她的笑臉。


    “我隻是在想我們的婚禮應該要什麽樣子比較好。”鄒景生摩挲著她的臉頰,勾著唇角,輕聲道。


    心辰聞言,開心地抬臉看著他,眼眸裏發著光亮,嘴角大大揚起:“你答應了?”


    “你都說了是穩賺不賠,我為何要拒絕呢?”鄒景生看到她的笑臉,也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當然不許拒絕!”心辰開心地直起身子,在他臉上印上一吻。


    鄒景生微微含笑看著她,心辰真的是個簡單又單純的女孩,她澄淨的眼眸總是有最直接的情緒,快樂或者不快樂都讓人一目了然,很像當年的念染,會因為他的一句話情緒萬變。


    而且她總是麵帶笑意,嘴角有著和念染一樣的梨渦,他也許就是在貪戀她身上這種和念染一樣的溫暖特質,才任由她留在他身邊,從她身上汲取陽光的力量。


    他真的真的很自私,可是也自私不了多久了,上帝會原諒他的吧。


    突然,心口忽然一陣發疼,鄒景生強裝著笑臉,對心辰道:“有點口渴,去幫我買瓶水好嗎?”


    “嗯,你等著,我很快就迴來。”心辰還沉浸在他答應結婚的喜悅裏,起身向裏麵跑去。


    鄒景生眸光柔和地笑看著她的背影,心髒緊緊收縮,他臉色大變,捂住心房,然後漸漸頹力,手臂垂下,指節微曲著,沒有絲毫力氣的樣子。


    他靠著椅背,仰著頭,一束陽光灑落在他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媽媽。


    眼睛漸漸地閉上,唿吸漸止,整個人很安靜,很安詳。


    心辰迴來的時候,鄒景生已經離去,那日下午,她趴伏在他膝上,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淚。


    a市,夜晚,念染忽然一陣心悸,驚醒過來。


    顧易航打開一盞台燈,坐起來,擁住她的肩膀,輕輕拍撫著,道:“做惡夢了?”


    念染茫然地搖了搖,隻是覺得心沒來由的慌,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她側過臉,對顧易航淺笑了下,撫著自己近八個月大的肚子,道:“也許是產前憂鬱症。”


    那次的馬代之旅真的被顧易航言中,一句玩笑似得話竟然成了真的。


    “晟晟要乖,不準欺負你媽咪,要不然看你出來後我怎麽收拾你。”顧易航撫著念染的肚子,和裏頭的小家夥對話道。


    “又胡說八道。”念染巧笑著推開他的手。


    顧易航扶著念染躺下,為她墊好腳下的墊子,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才躺迴去,握住她的手。


    念染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心稍稍安定,閉上眼睛入眠。


    美國,三日之後,火化結束,一個律師走到了她麵前,對她宣讀了鄒景生遺言,他的財產全都歸她所有。


    “鄒先生還有東西要交給你,這些明信片他希望你每隔半年,地址內容他每張都寫好,隻要你按時間寄過去就可以了。”律師將一袋子明信片遞給心辰。


    半年一張,這裏的明信片足以寄夠五十年了。


    心辰從中抽出一張,那上麵的收件人署名,是他在夢魘中喚的名字。


    他終不曾真的愛過她,他心裏的人一直是地址上的這個人,但是她不悔,這半年的點滴都將是她珍貴的記憶。


    他希望她做的,她一定會為他做到。


    景生.....這樣你在天國會快樂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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