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七月,綏河省進行行政區劃改革,德寧地區撤消與德化市合並。劃出原德寧地區的陸原、寧化等五縣成立陸原市。原德寧地區行署專員姚萬奎任陸原市委書記,原德化市副市長田喜貴任陸原市長,原德寧地區行署副專員裴加金任陸原市常務副市長。那個精通人情世故的德寧地區勞動局長田喜貴於八六年調任德化市計委主任,八八年升任副市長。此次合並他本來已內定為德化市市長,誰知一夜風雲突變,由德化市市長變成了陸原市市長。

    原德寧地區餘下的八縣並入德化市,原德寧地委書記沈功達任德化市委書記,原綏河省環保局長鍾向進任德化市市長。

    地、市合並造成空前的混亂,雖然綏河省委事先采取了種種預防措施,混亂狀態仍然叫人無法想象。各單位正副職領導少則十幾人多的二十幾人,這還不包括合並中凡年滿五十八歲被強製退休“一刀切”的幹部。德寧地區工會三十二人,合並前突擊提幹,除了兩名傳達工三名司機,餘者全部升官,最低是副科級。地區交通局與市交通局合並後局級領導達二十三人,平均兩人分管一個科室。召開第一次班子會議,滿屋人哈哈大笑,哄堂大笑持續了幾分鍾。

    廠礦企業受到的影響也是巨大的,五十八歲的企業領導突然被“一刀切”,空出來的位置引發了激烈的角逐。而企業的上級主管部門原有的格局也被打亂,於是出人意料的“奇跡”便接連發生了。

    德化市“第一”,“第二”運輸公司在合並中名稱未變,原省屬德寧地區運輸公司不願排列其後,隻把“地區”兩字去掉更名為德寧運輸公司。出於同樣原因,“綏北”,“綏泰”兩公司名稱也未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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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的齒輪在混亂中沒有停止轉動,新任市長鍾向進一上任便開始布置全市供熱管道並網。早在一九八六年,國家環保總局的一個檢查組來德化檢查水源汙染情況,德化境內的唿流河是下遊雲廳水庫的主要水源,北京市百分之六十的供水來自雲廳水庫。因此唿流河流域的廢水處理便納入了北京市的環保規劃。從一九八七年開始,德化市和德寧地區的一些重點排汙企業便按照國家環保總局下達的標準進行改造,正在建設中的國家重點項目河頭電廠按照環保標準對原設計進行若幹改進,其中包括廢水及循環水處理項目。電廠每天有數百萬噸的高溫循環水需冷卻,而德化市大大小小幾百座供熱鍋爐卻要把冷水加熱輸送用戶。專家建議以電廠的高溫循環水來解決供熱問題,這是個節煤節電又可大大改善空氣質量的好辦法,經華北電業局和綏河省政府協調,德化市,德寧地區與河頭電廠三家達成協議共同投資進行供暖係統改造,總投資一億五千萬元,根據各方受益程度確定的投資比例為三、五、七。德寧地區拿三千萬,德化市拿五千萬,電廠拿七千萬。工程於一九九零年開工,到九二年六月管道全部鋪設完畢,幾十個加壓站竣工,剩下的就是各加壓站與相對應的供熱區域的管道銜接了。鍾向進在任省環保局長時參與了這項工程的研究,現在這項利國利民的工程眼看大功告成,當然很重視這最後的點睛一筆。德化的冬天來得早,十月底就可見雪,因此並網工作十分緊迫。

    鍾向進市長沒有想到,這項投資巨大一舉多得工程卻遇到了重重障礙。

    第一個來找他的是德寧賓館總經理楊召慶,請求允許德寧賓館的供熱區域予以保留,仍由德寧賓館的鍋爐供熱。理由是德寧賓館,原地區一招,二招兩個高級招待所需全年供應熱水,集中供熱作不到這一點,而且電廠的循環水也不能用於洗浴。

    鍾向進市長的答複是必須並網,不能因小失大。洗浴用水自己解決。

    楊召慶碰了釘子,又去找市委書記沈功達。沈功達對供熱係統改造工程不感興趣,那是廖星光和德化前任市委書記洪釗辦的事,有功勞也算不到他頭上。何況他從楊召慶那裏得到的好處已然讓他無法拒絕楊召慶。沈功達給鍾向進打了電話,沒提楊召慶,說一招,二招兩個所長來找他,一招二招都是接待上級領導的,不能沒有洗浴熱水,而自己安裝鍋爐得二三百萬,他們拿不出錢。市裏財政也很緊張,接收的八縣多為貧困縣,有的縣拖欠工資已達半年以上。沈功達語氣親切言詞委婉,聽不出一點兒強加於人的意味。鍾向進也在官場磨練多年,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事物都有多個側麵,合理的東西也存在不合理的地方,而最不合理的東西也有其可取之處;關鍵是從哪個角度去看去取舍。鍾向進自知無力與沈功達抗衡,明智地把德寧賓館供熱區域從並網規劃上勾掉了。

    許多供熱單位都盯著德寧賓館,楊召慶逃脫並網,於是各家一擁而上各訴苦衷哀求把自己保留下來。全市供熱單位大大小小幾十家,並網意味著幾十座廟被拆神被撤絕了香火。到底是眾人拾柴火焰高,這些小神們各找各的門路各顯各的神通八仙過海殊途同歸,終於迫使並網工作不得不停止。德化市政府在呈報省政府的報告中稱,並網將導致幾十個供熱單位關閉數千名工人下崗,群眾意見大,社會反響強烈。為確保社會安定並網宜暫緩。

    河頭電廠急了,並網後電廠收取的供熱費每年近千萬,河頭電廠也給省政府打報告要求並網。政治與經濟發生矛盾經濟永遠要讓位於政治,綏河省政府批準了德化市的報告,並網工作擱置下來。一億五千萬投資從此深埋地下不知何時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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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書瑞在地、市合並中退休,綏北公司領導班子殘缺不全需盡快補充。沈功達拿出紀遂功先生寫給姚萬奎的信作了如下批示:這是德寧地區的遺留問題,外商的意見值得重視,此事對我市今後招商引資工作有較大影響,宜盡快對綏北公司班子進行調整。

    德化市委組織部長葛相益認真研究了紀遂功先生的信和沈功達的批示,外商的意見是不希望康雲青兼任綏北公司代理經理,由於問題未能及時解決,外商才實施了中外換位以避免康雲青兩頭不能兼顧而可能給綏泰公司帶來的損失。這也意味著外商承認並接受了康雲青兼任綏北公司代理經理的事實。現在作為綏泰公司董事長的康雲青沒有了實權具體事務大為減少,有可能也有時間來過問綏北公司的工作了,信中提出的問題由於外商的補救實際上已不複存在。但市委書記沈功達卻無視現在的變化仍然指示要重視外商意見,顯然是有了新的經理人選才借外商這封過時的信來趕康雲青下台的。

    葛相益確信自己摸準了沈功達的意圖,不免有些為老同學擔心。想起八年前自己還在陸原縣當副縣長的時候康雲青就當了正縣級的綏北公司經理,八年後自己登上了副地師的台階而康雲青卻還在原地踏步,葛相益一陣感慨。雖然明知道沈功達對康雲青沒有好感,還是盡力想給老同學爭取一個保險的正縣級職位。綏北公司是綏泰公司的母體,“綏泰”合資期滿就會消失而“綏北”卻不會。葛相益以楊書瑞退休綏北公司黨委書記空缺的理由建議康雲青改任黨委書記,另外再選拔一名經理。沈功達覺得這個辦法更含蓄一些,采納了葛相益的意見,同時補充說:“經理人選不一定局限在綏北公司,‘綏泰’那邊也可以考慮,終歸還是一家人嘛!”

    沈功達的這條補充指示準確證實了葛相益的判斷,葛相益以為自己完全領會沈功達的意圖了,因而對沈功達的這條補充指示就沒有再仔細推敲。幾天以後康雲青送來推薦王永林的報告,葛相益看完轉呈沈功達。正縣職企業幹部任命要通過三關;頭一關是原任廠長經理的推薦,第二關是組織部考察,第三關是市委常委通過。頭一關雖不是決定性的,卻是整套程序的開端,對整套程序是否在形式上顯得規範正常有著重要作用。沈功達隻看了一眼標題就把報告放下了,葛相益不覺怔住,腦子裏驚慌失措地尋找哪個地方出了差錯。

    “這個王永林行嗎?綏北公司眼看山窮水盡,再經不起折騰啦!”

    葛相益連忙收起推薦報告,他已經找到差錯所在。沈功達既然要拿掉康雲青,說明沈功達已有目標,這一點葛相益十分清楚。但是他忽略了沈功達不可能直接向康雲青暗示什麽,因而康雲青未必能推薦沈功達看中的人。王永林顯然不是沈功達看中的對象。那一條補充指示不是隨意說說的,它暗示了沈功達選中的目標。這個目標在綏泰公司而不在綏

    北公司。於是綏泰公司三個副總經理在葛相益腦海中浮現,目標很快就鎖定了——第一副總經理尚士傑。此人工作能力勝過尉大水年慶餘,更關鍵的是這個尚士傑與經委主任魏麻子關係密切,而魏麻子與沈功達的關係則無需多說。

    葛相益婉轉地通知康雲青再從綏泰公司選擇一個“有能力的”副總經理作推薦對象,以便於市常委比較挑選。

    康雲青感到為難,如果從“綏泰”這邊選擇推薦對象就隻能選尚士傑。他不是不想推薦尚士傑,隻是他要把尚士傑留在“綏泰”準備接他的班,這個想法根深蒂固已成為一種不自覺的意識。綏北公司畢竟隻有一個“金海車隊”五十台車,而綏泰公司卻有二百六十台車,偌大的家業中方沒有一個硬梆梆當家人是絕對不行的,尉大水年慶餘都挑不起這幅擔子,隻有尚士傑。況且分家以後綏北公司的業務工作基本是靠王永林一人,他又作過推薦王永林的許諾,所有這些因素都在無形中左右著他的思想,因此他推薦王永林是無需思索的。可是現在,葛相益明確地讓他再從“綏泰”這邊推薦一個,雖沒有提名道姓,但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是尚士傑。他聽說過尚士傑與魏占魁的關係,也聽說過魏占魁與沈功達的關係,葛相益的暗示使他突然之間對尚士傑產生了一種隱隱約約的審視與警惕。尚士傑曾經通過西林想當“綏泰”的第一副總經理,那麽這一次尚士傑是否又通過魏占魁甚至是沈功達想當“綏北”的經理呢?

    從疑問裏滋生出來的隱隱約約的反感纏繞在康雲青心頭,不過這種無法確定的疑問還不是阻礙他推薦尚士傑的真正原因。他沒有推薦尚士傑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對王永林的承諾,他不能言而無信欺騙王永林。

    ※       ※       ※

    紀遂功先生接任總經理後很想幹出點兒名堂,提高自己在台月東先生心目中的分量和在泰正集團的地位。企業降低成本增加利潤通常采用的辦法是裁員,綏泰公司沒有設立與經營無關的部門,不存在精簡機構問題,但冗員還是不少,紀遂功先生決定裁員。

    康雲青本來是不同意裁員的,骨幹自然裁不掉,要裁的隻能是那些可有可無的人。而這些人幾乎個個都有關係有背景,裁他們容易引起各種麻煩和矛盾。好在現在的情況已經有了一些變化,綏泰公司已成立兩年多了,有些當時不得不照顧的關係現在已無足輕重。另一方麵,裁員是紀遂功先生繼任總經理後采取的第一個重大決策,西林先生支持,他就不便再反對了。

    康雲青對紀遂功先生的決策表示支持但提出三條建議:第一、百分之十的比例太大,容易激發變故,應循序漸進。頭一批裁員比例以百分之三為宜。第二、不宜上下一齊動,分期進行,總公司暫不裁員。第三、各分公司機關除個別人外也不要輕易裁人,重點應放在輔助性崗位上。

    紀遂功先生覺得百分之三的比例太小,按這個比例頂多裁十五六人。如果按百分之十能裁五十餘人,一年可節約工資八十多萬。

    康雲青勸道:“不要想一口就吃個胖子,一年裁百分之三,三年下來就是百分之十。一日之寒凍不了三尺厚的冰,欲速則不達。你聽我的,先拿這百分之三試試,弄不好這百分之三也要跟你鬧一場哩。”

    紀遂功先生不太情願地接受了康雲青的建議,召來三個分公司經理開會。聽說要裁員,三個分公司經理都成了啞巴。康雲青看看紀遂功先生,眼睛裏的話是:百分之三你還嫌少,你看看分公司經理們的態度?紀遂功先生見狀知道自己說不動分公司經理,隻得打出康雲青的旗號。

    紀遂功先生在短暫的冷場後又補充說:“裁員百分之三是董事長提出來的,這個比例不算大,你們有什麽意見?”

    三分公司經理董興宇說:“董事長,咱們一共才五百多人,二百多台車,每車還平均不到三人,為啥還要裁員?”

    二分公司經理李長順,一分公司經理左貴才都不說話,以袖手旁觀的神態支持著董興宇。紀遂功先生是個外行,他當總經理連許多工人都不服氣,更別提分公司經理們和總公司的科長們了。

    紀遂功先生說:“每車平均不到三人還少嗎?”

    董興宇說:“交通部規定每車四人,還是‘解放’,按噸位算我們每車還不到一個人,怎麽不少?”

    紀遂功不了解交通部的規定,讓董興宇頂得啞口無言。

    康雲青立即說道:“我們目前的人車比例是低於交通部的規定,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現在有沒有吃閑飯的?有沒有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你們誰敢說沒有?既然有,就說明有精簡的必要。”

    董興宇不敢跟康雲青爭辯,然而心裏畢竟不服氣,小聲說:“總公司就沒有吃閑飯的?上邊不裁光叫低下裁,讓我們咋說?”

    紀遂功先生見董興宇的態度軟了,剛才憋在肚子裏的火氣不由得往外冒,盡管克製著還是鋒芒畢露:“董經理,你應該首先考慮三分公司的事情。總公司的事不用你操心。”

    董興宇看著紀遂功先生說:“你懂不懂上行下效的道理?總公司機關應當以身作則,我說錯了?”

    紀遂功先生又被頂得說不出話來。

    康雲青責備道:“興宇,怎麽能這樣跟紀總說話?有意見可以提,但裁員的決定必須執行!你們迴去布置去吧。”

    董興宇第一個站起來走出辦公室,康雲青想留下他單獨談談,董興宇已走得不見影了。

    這次會議的情況並不是偶然的例外,紀遂功先生經常受到消極甚至是公開的抵製。這次會議之後他醒悟到必須改善與下屬們的私人情感,同時也改變了工作方法,盡量把康雲青和副總經理們推到前台,通過他們去辦自己要辦的事。

    紀遂功先生把裁員的具體工作交給了尚士傑,而尚士傑自從擅自調用資金後也在努力彌補與紀遂功先生的裂痕,自然是欣然從命。尚士傑強硬地命令左貴才,李長順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完成裁員任務,左,李二人不敢違抗。尚士傑對董興宇比較客氣,然而一、二兩個分公司均已行動,董興宇也無法再推拖。

    ※       ※       ※

    尚士傑在德化市區柳園小區買的樓房裝修好了,他自己又貼了將近五萬塊錢買了一套三室一廳。裝修任務是楊召慶自告奮勇攬去的,裝修材料家具以及被褥毛毯等等凡是德寧賓館有的東西都沒有買,花了不到七萬塊錢,主要是用在家電和廚房設備上了。楊召慶報價十八萬。尚士傑跟他談妥以欠一分公司的二十萬煤款抵裝修費,知道他占的便宜不少,把他新買的一部“大哥大”手機搶去。楊召慶沒要,自己又買了一部。

    這天下午四點多,胡彩彩從門市部拿了些洗頭液沐浴香波之類的東西迴到柳園小區。“柳園”屬高級住宅區,全天供應熱水,胡彩彩洗了澡躺在床上等尚士傑,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尚士傑迴來看見胡彩彩的外衣扔在沙發上也急忙去洗澡,水聲驚醒了胡彩彩,聽見尚士傑洗完又閉上眼裝睡。尚士傑走進臥室見胡彩彩不動,也不叫她,從底下掀起被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欣賞她那個地方。胡彩彩裝不住了,罵了聲討厭要轉身,尚士傑猛撲上去抱住了她,兩個人蛇一般纏扭起來。汗霪霪喘噓噓翻江倒海翻天覆地一番生死搏鬥過後,倆人都筋疲力盡。

    “晚上吃啥?”

    “啥也行。”

    “吃餃子吧,我買迴韭菜和肉餡了。”

    又歇了一會兒,胡彩彩去和麵,尚士傑坐在客廳看電視。胡彩彩拿來餃子餡和幾個擀好的皮放到茶幾上讓尚士傑包,尚士傑鼓搗半天捏了一個餃子左看右看。

    胡彩彩嗔道:“好好包!你包的叫啥?”

    尚士傑說:“你看像不像?”

    胡彩彩說:“像啥?”

    尚士傑說:“邊上再安上黑毛,你說像啥?”

    胡彩彩明白過來,發狠道:“像你的嘴!”

    尚士傑撩起胡彩彩的睡裙拿餃子比,胡彩彩任憑他擺弄,笑著問:“像不像?”

    尚士傑說:“你別說,除了沒有毛,還真像哩!”

    胡彩彩說:“像你就天天吃!”

    尚士傑摸著說:“你猜麻子鬼管它叫啥?”

    胡彩彩說:“叫啥?還能叫餃子?”

    尚士傑說:“叫毛邊餃子!幾天不挨女人就說,我又讒啦,想吃毛邊餃子啦!別人還真以為他要吃餃子哩。”

    胡彩彩說:“那不是個好東西!你就整天跟他學吧!”

    尚士傑一時忘了胡彩彩聽不得他提魏占魁,急忙扭轉話題說:“人家是領導,叫我我能不理嗎?趕快包吧,吃完飯去看電影。”

    看完電影尚士傑還要迴“柳園”,胡彩彩堅持迴南崗。昨天晚上她就在“柳園”住的,今天不能再留下了,她怕董興宇往家裏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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