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男人拍了拍身邊的石頭。


    林恆禮貌地笑了笑,坐了下去。


    於是兩個相差大概十歲的男人開始肩並肩地欣賞湖心風紋,一言不發。


    林恆看夠了湖,便開始看湖邊的桃樹,看膩了桃樹便開始看遠方天上的白雲,看倦了白雲便開始看林子外麵穿梭往來的師生,而那個山一樣的男人一直在看著他。


    這一看,便是半個多小時。


    林恆看了又看,那個男人也是看了又看,終於有些不耐煩,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似乎很開心。”男人說道。


    雖然用了似乎,不過他的語氣很確定。


    林恆開朗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很不開心。”


    他連似乎都沒有用。


    男人一愣,伸出手來:“維揚。”


    林恆和他握了握手:“林恆。”


    “看你的樣子不像本校的學生,第一次來嗎?”自稱維揚的男人問道。


    “嗯,”林恆點點頭:“很好的地方。”


    “因為這個而開心嗎?”


    “是啊……嗬嗬,”林恆癡癡地看著湖水,一條魚兒躍出水麵又落了迴去。


    “我從小就想要做一個機甲師,現在終於可以做機甲師了,所以開心。”


    “那確實可喜可賀。”維揚笑了一下,向湖中扔了一個小石塊。


    “你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嗎?”林恆問道。


    維揚愣了一下,揉著眉頭說道:“老師啊……算是吧,我說話他們也聽。”


    他沒有指出這個“他們”都包括誰,不過林恆沒有注意到,重複著剛才的感歎:“這個地方真好啊……你看那些學生都多有精神。”


    “那是自然,能進第三軍校的學生家中非富即貴,都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小姐,身體和精神本來就好,再經過教官們的打磨自然就不一樣。”維揚理所當然地說道。


    “是這樣嗎?但我可不是什麽少爺,我連家人都沒有,一樣進來了……你是不是有些仇富啊。”林恆搖搖頭,覺得維揚有些偏激。


    維揚被眼前這個少年的話逗笑了:“我仇富嗎?”


    “不然為什麽要強調他們的出身呢?”林恆反問道。


    “哈哈哈哈……你這麽一說還真是!”維揚大笑道:“大概是因為我一直和這些人打交道吧,看了這麽多年感覺特別厭煩,所以不喜歡他們。倒不是因為他們出身好。”


    頓了頓,維揚接著說道:“其實我比他們的出身還要好,我家裏挺有勢力的……倒是你,看你穿著就不是富裕家庭出身,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才應該仇富了吧?”


    “我在孤兒院長大,”林恆說道:“孤兒院的資助人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對我們也很好,所以我從小就知道人的好壞和有沒有錢關係實在不大。”


    “但是有錢人可以做更好的好事,也可以做更壞的壞事。”維揚說道。


    林恆愣了愣,眯著眼大笑起來,指著維揚說道:“你就是仇富!”


    “哈哈哈哈哈!”


    兩人相視而笑。


    “你為什麽不開心呢?”


    笑完之後,林恆又轉迴了話題。


    維揚沉默半晌,說道:“其實和你差不多……我從小想做一個好人,現在卻發現自己成了壞人,所以不開心。”


    “那就別做壞事了,做好事不就得了。”林恆不以為意地說道。


    “哪有這麽簡單,”維揚苦笑道:“一旦成了壞人,做什麽事就都是壞事,做好事也會被認為是在做壞事。”


    “哦,我明白了。”林恆眼睛一亮,說道:“我認識一個神國人,她來到聯邦之後沒做過任何壞事,可還是不敢暴露身份,因為人們一旦知道她是神國人就會認為她是壞人把她捉起來。”


    維揚抬起頭,頗為感興趣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她和我說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她來到聯邦就已經做好變成過街老鼠的準備了,然後現在她大概在做她認為是好事的事吧。”


    “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維揚揚起眉說道:“但被當成壞人依然會忍不住難過,畢竟我可是聯邦人啊……你呢,你做過什麽壞事嗎?”


    “壞事啊……我想想,”林恆抓了抓頭發,仰起脖子想了半天,終於被他想起來幾個:“我揍過警察,還幫助那個神國人偽造身份,應該算是了吧?”


    “當然算是了!”維揚哭笑不得地看著一臉坦然的林恆:“你倒是君子坦蕩蕩啊!那你做了這些事之後感到難過嗎?”


    “難過?當然沒有!”林恆果斷地揮揮手:“那幫警察不講道理,當然要揍!那個神國人很講道理,自然就要幫!這有什麽可難過的?”


    維揚看著他:“你頗有幾分紈絝子弟的風采啊,以自己的道德標準來評判別人,違法的事都做得理直氣壯!你的道理比法律還大啊!”


    “因為這個世界有些沒道理,法律也沒道理。”林恆想起從小到大的坎坷經曆,心情有些低落,低聲說道:“所以我覺得還是堅持我的道理吧。”


    “哈哈哈哈!”維揚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重重地拍了拍林恆的肩膀,讚道:“此言大善,此言大善啊!”


    說罷,維揚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對林恆說道:“這個世界確實沒什麽道理,你要是能一直堅持你的道理不低頭的話,我維揚就交你這個朋友了!不如我們打一個賭?”


    “哦?賭什麽?”林恆來了興致。


    “賭我們誰先堅持不下去吧,怎麽樣?”


    “彩頭呢?”林恆問道。


    “哈!我可比你有錢多了,我賭一艘驅逐艦都可以,但你怕是拿不出來吧?”維揚笑道。


    林恆聞言嚇了一跳:“那你可不是一般的有錢啊!我賭不起……還是賭一些我們都拿得出來的吧。”


    “那這樣,”維揚說道:“我贏了,你幫我一次;你贏了,我幫你一次,無論是什麽事情都要兌現,怎麽樣?”


    “沒問題。”


    兩人在平靜的小湖邊擊掌為約。


    “見到你很開心。”


    維揚向外走去,對林恆揮揮手。


    “我也是。”


    林恆揮手笑道,牙齒在陽光下白得格外漂亮。


    ……


    ……


    富蘭克林城西郊並非隻有第三軍校一所學校,還有幾所在整個聯邦都很有名的大學建在這裏,比如海雲機電學院、斐德克通商學院、聯邦第三美術學院等等老牌名校。


    在富人壟斷了大部分社會財富,階層固化嚴重的聯邦,最頂尖的教育資源同樣是被富人們霸占去了絕大多數,所以這些名牌大學的學生們也都是各有來頭,有缺心眼的,有缺德的,就是沒有缺錢的。


    於是環繞著大學城的一大片繁榮的商業區便建立起來,酒吧、賭場、夜總會、“養生”會館等等能想得到的娛樂這裏都有。無數紈絝子弟在這裏一擲千金,一天便能消費普通民眾一年都掙不來的巨資。


    作為紀律嚴明的軍校生自然不敢頻繁出沒這種地方,海雲機電學院的理工死宅們大多出身平凡,這種地方也來不起。這裏的熟客大多是斐德克通商學院和第三美術學院的富家子弟們。


    不過今天晚上,一群脫下了軍裝的軍官生們咆哮著衝進了這裏最高檔的一家酒吧,為的是慶祝林恆榮獲全國聯賽冠軍。係主任點頭允許他們胡鬧,這些在軍校裏憋壞了的禿小子們便撒起歡來,反正不怕被風紀處找麻煩,那就好辦了。


    “酒保!”


    “黑淵開膛手”喬爾推開酒吧大門,帶著一群剃著圓寸的師兄弟們魚貫而入,氣勢洶洶,在進門的同時還都瞪著眼惡狠狠地瞅向散坐在各處的散客們,一副要找茬打架的樣子,膽子小點的客人們已經開始結賬準備走人了。


    酒保一看到進來的是這幫煞星頓時心道不好,軍校生極少出來玩,可一旦出來那就是要狂歡的節奏,不全喝成癱瘓是絕對不走的,而且喝多了就愛打架,一打架就是群架,更要命的是這裏可都是官富子弟,惹了誰都不好擺平。


    “長官們喝點什麽啊?”


    酒吧一溜小跑出了吧台,諂笑著問道,同時頻頻向服務生們使眼神,把他們安排到了最裏麵的角落,離其他客人遠遠的。


    “先來14箱華盛頓10號,果盤什麽的看著上!”


    喬爾點了點人數,一共14個人,一人先來一箱高度啤酒潤潤喉正好。


    酒保咧了咧嘴,無奈地吩咐服務生去搬酒。啤酒果盤很快就位,這一幫軍官生拉著林恆撒開膀子就開始喝,一邊喝一邊天南海北地吹起來,剛開始還是齊齊祝賀林恆奪冠,一人半箱酒下肚以後就開始說胡話了。


    其實若說酒量,林恆還真的不行,不過現在身體裏有林星控製著納米機器人,他喝汽油都沒問題。於是從一開始被灌漸漸占據上風,開始灌別人,等14箱酒見底的時候,所有人一看到他舉杯就往桌子底下縮。


    “來來來!為了……嗝!為了……管他x的為了什麽,喝!”


    喬爾光著膀子,滿麵通紅地舉杯吼道,其他的人轟然應喏,齊齊舉杯,這幫軍官生喝到現在,所有的紀律作風早就丟到姥姥家了,一個個衣衫不整,互相勾肩搭背,怎麽看怎麽像一幫剛出監獄的**,哪裏像是軍官生。


    “林恆!我們也算是……是不打不相識!來,哥哥敬你一個!”


    一個紅發少年扯著脖子喊道,他也是三年級學生,在遊戲中的id是“糖水”,當時被林恆打得非常慘。不過此刻兩人已經像親兄弟一樣了。


    “你機甲開的非常棒!來,喝!”


    林恆也被軍官生之間簡單粗暴的情感感染了,紅著臉舉杯說道。


    這一杯喝完,喬爾看了看桌上的瓶子已經全空了,於是抬起頭喊道:“服務生呢?都死哪去了!給老子……嗝!上酒!”


    這時候酒吧裏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酒保無暇分身,在吧台裏頭也不抬地喊著負責林恆他們那桌的服務生:“麥琪,去看看!”


    過了一分鍾,林恆和軍官生那邊已經拍著桌子罵娘了,酒保煩躁地抬起頭吼道:“麥琪!人呢?快過去啊!”


    還是沒人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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