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恆和黑柳探討機甲操作問題時,嶽遲雨正一臉驚惶地站在人群中,包括林家宅邸所在的一大片區域進入戒嚴狀態,所有通向那邊的地下通道、公路和空中路段全部被荷槍實彈的軍人封鎖起來。少女直覺地意識到那邊出了大事,並且林恆很可能身陷於危險之中了。


    人類的一大惡習就是聚眾看熱鬧,即便什麽都看不到還是有一大群人聚集在封鎖線的邊上。不少被耽誤了事情的九柳城市民不滿地對著麵色凝重的士兵們大聲嚷嚷著抗議,而真正焦急的人則沒幾個。


    “你們把這裏堵上我怎麽迴家啊!”


    “我要趕去見客戶,耽誤了公司的業務你們負責嗎?”


    “狗日的軍政府!呸!”


    ……


    神國少女被堵在前麵的人弄得不知所措,都快急哭了,她大聲向附近維持秩序的士兵打聽情況,不過除了麵無表情的一瞥以外什麽都沒得到。


    就在這時,一台安裝了投影器的警用飛梭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副影像,畫麵是九柳城的市長坐在辦公桌前,一臉沉痛地對著鏡頭說道:


    “九柳城的公民們,就在剛才,天景樹林附近發生了一起神國宗教狂熱分子的破壞行動,雖然行動被警方和軍方聯合製止,但依然造成了公民傷亡……”


    公民傷亡?!


    嶽遲雨頓時想到了林恆,想到了來自神國的戴維那焦急的神情……


    “神啊!”


    少女捂住嘴喊道。


    她的驚叫聲音並不大,不過在她身邊對某個詞匯格外敏感的聯邦人們都聽到了,圍著她的人們頓時一片寂靜。


    聯邦是沒有宗教的。


    在神國入侵之後,當時的聯邦政府便以鐵腕手段強製解散了所有自地球時代沿襲而來的宗教組織,推平了所有教堂廟宇,將一切有神論的宗教定性為非法,其他無神論的宗教,比如佛教,也在聯邦社會的巨大壓力下幾乎銷聲匿跡。在聯邦的詞典中“神”這個字是最為敏感的,可以輕易挑動起聯邦人的神經。


    “你……剛說什麽?”一個中年人戒備地看著嶽遲雨。


    “她說了神!她是神國人!”


    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大叫道,跳起來指著嶽遲雨對附近的士兵喊道:“長官!這裏有神國人!”


    一陣尖叫哭號響起,圍著她的人們如喪家之犬一般連滾帶爬地推搡著,拚命遠離她,唯恐她是一個準備大開殺戒的神國能力者。四周的士兵們唿喝著端起槍直向她擠過來。


    “我……我不是……”


    嶽遲雨意識到自己失言,頓時慌了手腳,緊張地看著周圍充滿驚恐和敵意的眼神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哈哈哈!”


    忽然一聲大笑毫無征兆地響起,這聲音仿佛從天上來,根本找不到聲源,又仿佛就在人們的耳邊,所有聽到這笑聲的人紛紛一陣頭昏眼花,不少人腿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場麵頓時一片混亂。


    接著一道黑影在瞬息間掠過又消失,等飽受驚嚇的人們迴過神來,剛剛那個疑似神國人的小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


    某個狹小的廉價出租屋裏,嶽遲雨驚疑不定地看著戴維,昏暗的燈光下戴維咧開嘴的笑容格外詭異。


    “你還真是夠蠢啊……”


    戴維笑著說道。


    嶽遲雨定定地看著他。


    “想必來聯邦之前沒經過什麽像話的培訓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戴維接著說道。


    嶽遲雨依然定定地看著他。


    “……怎麽了?”戴維納悶地問道。


    嶽遲雨小心地伸出手指了指他,大漢的皮夾克早已變成了破布條,慘不忍睹地掛在身上,隨著他說話不斷有殷紅的血液從遍布他上半身的無數撕裂創口中流下來。


    戴維低頭看了看,然後慘然一笑,無力地從椅子上跌倒在地,少女驚唿一聲上前扶住了他。


    “哈……這炸彈真夠勁啊……”


    戴維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齜牙咧嘴地一把撕掉破爛的外套,精壯的身軀上滿是傷口,像是怪獸大張的嘴,換成一般人早就失血過多死掉了。


    嶽遲雨艱難地把大漢扶上了那張僅能容納一人的小床,幾乎在戴維躺到床上的一瞬間,滲出的血就把床單染成紅色的了。戴維用胳膊支撐起身體半靠在床上,臉上依然一副笑嘻嘻滿不在乎的神色。


    “你……要不要我去找醫生?”


    嶽遲雨擔心地問道。


    戴維擺了擺手:“沒關係,等我恢複些體力這些傷就不算什麽了……”


    “你看到林恆了嗎?”


    嶽遲雨終於問出了她最擔心的問題。


    “他很好,不要擔心。”戴維笑著說道,對少女眨了眨眼:“你和他差不多大吧?”


    “問這個幹什麽……”嶽遲雨臉色微微一紅,低下了頭。


    房間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你不是來幫我的,你是來找林恆的,對不對?你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會遇到我。”嶽遲雨忽然問道。


    戴維讚許地點點頭:“還好,不是太蠢。”


    “郊區的戒嚴……和你有關,是不是?”


    戴維點頭。


    “和林恆也有關?”


    戴維略微有些訝異地抬起頭:“其實你倒挺聰明的。”


    “我不明白,”嶽遲雨搖搖頭:“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走私船員……現在是家電維修工。”


    “我來找他,自然因為他的身份沒有這麽簡單。”戴維說道:“但這不是你該知道的……我逃跑時恰好看到你才把你帶出來,這一切都和你沒關係,你就老老實實地傳教吧。”


    說罷,戴維劇烈地咳嗽起來,在之前的爆炸中他不隻受了皮外傷,髒腑也遭到震蕩,現在渾身從裏到外都火辣辣地疼,伴隨著嚴重的眩暈和惡心,和嶽遲雨說話時那種似乎一點事沒有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你走吧,不用謝我了。”


    戴維有些煩躁地揮揮手。


    嶽遲雨沒動,盯了他一會兒,然後說道:“我要向總部核實你的身份。”


    “你還能聯係到總部?”戴維啼笑皆非地諷刺道:“我可記得你現在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除了那個小夥子以外沒一個能幫你的。”


    “每個宣教團成員手上都有一個秘密聯係方式,在遇到危險和重大困難時直接聯係總部,”嶽遲雨麵無表情地說道:“總部會派人來接應我,但同時這也意味著任務失敗了。我之所以一直不使用這個聯係方式就是因為不想承認失敗。”


    頓了頓,嶽遲雨看著戴維驚愕的表情說道:“但現在我認為有比放棄任務更嚴重的情況發生了……你連這個製度都不了解,果然不是我們的人。”


    “那我還能是誰的人呢?”戴維無辜地問道:“我總不會是聯邦的人吧?”


    “我沒你想得那麽蠢……不隻是神國有選民,”嶽遲雨說道:“叛逃到聯邦的選民大有人在,在法外之地不受教廷管轄的更多,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但肯定不是我們的人!”


    戴維依舊笑著,隻是目光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酷,他在心裏盤算要不要不露聲色地殺了這個機靈的小姑娘,以他狡詐冷酷的性格,做這種事情簡直是輕車熟路,連一丁點心理負擔都不會有。


    少女絲毫沒有察覺麵前這個大漢暗起的殺意,轉身走到房間的角落,把後背留給了他。


    她要幹什麽?要不要現在殺了她?


    戴維眯起眼睛想著。


    但緊接著他的眼睛就瞪圓了,少女在一個櫃子裏找出了醫藥箱,然後在戴維吃驚的注視下拿出了醫療膠還有消炎藥,走到戴維麵前把藥片遞給他:“先把這個吃掉。”


    “你……你要幹什麽?!”戴維有些慌亂地叫道。


    嶽遲雨不解地抬起頭:“給你治傷啊,再這樣下去你會失血過多的。”


    戴維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這個少女的思路了,前一刻她還要聯係教廷確認自己的身份,敏銳地察覺了自己是教廷叛徒的身份,然後……然後她居然像一個賢惠的妻子那樣要給他治傷??


    “等等!”戴維一把打開嶽遲雨的手:“我可是教廷的叛徒!你難道不應該趁我受傷殺掉我嗎?”


    嶽遲雨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為什麽啊?”


    “呃?”


    戴維被噎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看著少女把醫療膠的包裝撕開,溫潤的肉色膠質附著在他的傷口上,帶來一陣清涼的感覺,在殺菌消炎止血的同時拉緊了他的傷口。


    簡單的治療之後,戴維渾身像是打了補丁一樣,接著嶽遲雨用清水擦幹淨戴維身上的血漬。在這個過程中戴維一直保持著木然的狀態。


    “……教廷現在這麽教育你們了麽?”戴維喃喃地說道:“那我的奮鬥還有什麽意義……”


    “你說什麽?”嶽遲雨不解。


    “教廷難道沒教過你們,對待異教徒、異端和叛逆要毫不留情麽?”戴維說道:“你這種行為簡直是通敵!”


    嶽遲雨點點頭:“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啊……但我覺得這樣是錯的,神肯定不會這樣想。”


    “你說什麽?!”戴維騰地坐直了身子。


    嶽遲雨被他嚇了一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說道:“聖典上說神是仁慈的,又說神是冷酷的,我一直不能理解……我覺得神一定是人類所有美德的集合,怎麽會是冷酷的呢?”


    “你在神國時就這麽說嗎?”戴維吃驚地問道。


    “沒有啊,”嶽遲雨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我又不傻,這麽說會被抓起來的!從第一神學院畢業以後,同學們都進了教廷工作,或者進了軍隊……但我不想過那樣的神國,我想要聯邦人也能分享神的慈愛,所以就申請來這裏傳教了……”


    “等等,你說第一神學院??你居然是第一神學院畢業的?”戴維已經吃驚到有些麻木了。


    “對啊,”嶽遲雨笑著舉起三根手指:“在我們這一屆我可是第三名呢!除了戰鬥類科目以外全都是第一名,如果不是戰鬥類的課程成績不好的話,我可就是第一名了!”


    戴維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震驚難言。第一神學院是神國曆史最悠久,最難考入的學校,隻有能力類型出眾,並且極為聰慧的選民才有資格就讀,所有教師全都是在各自領域裏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且每屆隻有幾十人。從第一神學院畢業以後,無論從事什麽工作,起點就是其他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職位,可以說注定是人上人。


    而這個在第一神學院以第三名畢業的高材生,居然淪落到跟一群愚夫愚婦混在一起,千裏迢迢跑來聯邦傳教……


    “你在教廷混得不怎麽好吧。”戴維感慨地說。


    嶽遲雨卻很開朗:“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認為現在的工作是最有意義的!比在戰場上殺人,坐在豪華的大教堂裏按照主教的意思解讀聖典更有意義!”


    “哪怕被其他人敵視?哪怕冒著被批判為異端的風險?”戴維急促地追問道。


    “隻有神才能審判我,”嶽遲雨堅定地說道:“我問心無愧!”


    戴維呆呆地注視著嶽遲雨,這個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漂亮姑娘在他的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芒,幾顆渾濁的眼淚落在了大漢的胸前,這個輾轉宇宙十多年,不斷被追殺,背負著沉重的使命依然樂觀豪爽的粗豪漢子竟是哭了起來。他一把抱住驚訝的嶽遲雨,帶著驕傲和滿足,以及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悲愴的淚眼看向窗外的天空。


    “神啊……”大漢虔誠地喃喃說道:“感謝你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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