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默地點了點頭。


    有了彌若的紅袖之舞,再加上她的美貌和西晉特色的樂曲,想要贏她,實在是難。


    但景顏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麵容平靜如水,彌若方才的得意在她的眼中忽然化成了無數的疑問,為什麽她不怕,為什麽她不緊張?


    盯著那張清麗的麵龐看了又看,實在是找不到絲毫隱藏情緒的痕跡,彌若不禁失望了。她開始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一定是她沒有辦法贏自己,隻能破罐子破摔。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在彌若無比疑惑與眾人惋惜甚至鄙夷的目光中,景顏與初晴白梨輕聲耳語,隨後,便走到了草地的中央。


    還是方才彌若縱情舞蹈的地方,隻是此時此刻,這裏的東西換成了一把古琴。


    景顏身著白色的長裙,領口很高,幾乎攀上她白淨的耳朵,秋風起,她的身子仿佛一道白色的影子,幾乎隨著這肆意的風而飄離人間。


    沒有任何伴奏,景顏撫摸著麵前的古琴,彈出了第一個音。


    琴聲悠悠,思慮愁愁。七弦古琴的音色極美,卻是一片哀怨之聲,嘈嘈切切,林林總總,仿佛一個訴說悲情的女子,正絮絮叨叨地把過去的一切傾倒出來。


    眾人方才因彌若公主而起的興奮與激動漸漸被這琴聲寸寸撫平,大家的眉頭垂下來,看著麵前白衣飄飛的景顏,神色恍然。


    在一旁看好戲的馬香雲顯然無法理解這琴聲的內涵,不禁嗤笑一聲,對著身旁的沈寶珍道:“不是比舞嗎,她怎麽彈起琴來了?”


    沒了沈玉珍,馬香雲覺察出沈家對沈寶珍態度的轉變,隨即忘卻了那個玉表妹,貼上了她。


    沈寶珍麵色沉凝,她聽得出,景顏的琴聲之中有故事,而這個故事,絕非是一個動人的童話。


    “香雲表姐,不妨接著看——”


    沈寶珍的話音未落,卻見一直坐著撫琴的景顏忽然站起,手依舊停留在琴弦上,身體卻漸漸飄飛起來。


    一手離弦,一手飛舞,樂音未絕,舞姿已起。


    白衣女子彈琴的同時,身體輕仰,衣袂飄飛,長袖曼舞,如同玉雕的雙足輕輕踮起,輕巧利落地在原地打了個轉,隨即旋轉而下,仰躺琴後,一手左右交橫,雲卷雲舒,一手卻又輕攏慢撚,隨即又是一個躍起,借著風力,淩空翻飛,清奇絕美。


    這一舞一彈同時而起,又結合的如此之好,倒讓人覺得十分新奇,那些本覺得景顏會輸的人,也起了幾分興致。


    皇帝點了點頭,隨即對身旁的如妃道:“愛妃的妹妹,倒是心思奇巧。”


    如妃恭敬低頭:“陛下過獎了。”不過光是這樣,至多至多,與彌若打個平手,她的美貌,遠在景顏之上,又如何致勝呢。


    馬香雲冷哼一聲:“故弄玄虛——”


    “啊!”


    距離景顏最近的太子妃忽然驚叫一聲,因為景顏撫琴的右手,忽然猛地用力,隻聽見“砰”的一聲響動,琴弦斷了!


    琴弦斷了!


    不止是太子妃,皇帝、如妃、王鬆、宇文玄,包括羅摩王的心,都陡然縮緊,漸漸下沉。


    景顏的舞蹈若是沒了這奇巧的彈奏,便失去了點睛之筆,如此一來,是輸定了。


    馬香雲的臉上漸漸生出喜悅,連不遠處的王婧,都感覺一陣莫名的心安。今夜,她多次靠近宇文玄,對方卻不領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但她分明看見宇文玄對景顏的目光,有一種別樣的眷戀。


    不論是處於什麽角度,王婧都不願意將這份感情鬆手。輸,一定要輸,要讓宇文玄迴過頭來,看到自己!她命人在古琴上做了手腳,琴弦已斷,景顏的命運就定下了。


    可就在眾人以為一切都結束,準備嗟歎之時,那白色的魅影,卻沒有停下。


    無聲的舞蹈,還在繼續。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景顏忽然離開了古琴,朝著香水溝旁舞去。


    她這是要效仿彌若公主,在水溝旁舞蹈嗎?眾人疑惑不解,卻見景顏忽然伸出右足,足間有個小小的光點,那光點在空中晃了一晃,忽然落入水中。


    猛然間,水溝再一次被點燃,而同時被點燃的,竟然是景顏的身體!


    “天哪!她不要命了!”


    一條五彩的火舌順著景顏白色的衣袂席卷而上,她沒有停下,而是上前一步,整個人落入了淺淺的水溝之中。


    凡是身姿沾水之處,都燃起了火焰,她的舞蹈沒有停下,舞姿愈發奇妙,水火齊鳴,而所有人的耳邊,又聽到了一陣清靈悅耳的舞曲驟然響起。


    十皇子宇文傑兩眼放光,倏忽間,他已經明白了過來,大喊道:“水溝中有踏琴!”


    踏琴是上元的一種民間樂器,彈奏的方式不是用手,而是用足。


    對慣於矜持的千金小姐們而言,演奏踏琴多有不雅,但此時,卻沒人敢指責她。


    踏琴有多種規格,有的甚至可以綿長幾十米,越是身姿輕-盈的女子,越是能踏出美妙的樂曲。而景顏,顯然是將舞蹈與踏琴演奏的精髓融合在了一起,更加令人驚歎的是,她的周身全是美麗絢爛的火焰,這樣的舞蹈,簡直是天下第一!


    這溝壑中的火焰,為了不灼傷貴人們,本就是特殊調製的,景顏跳舞的速度又極快,根本不會燒傷,反而增添了異樣的美-感。


    方才彌若不是將美貌加入舞蹈中了嗎?那她就讓人忘卻她的麵容,把這種極具視覺衝擊的東西呈現出來。


    方才你不是說膽略和智謀無法體現嗎?那天下女子,還有誰敢引火焚身,踏足而舞,這不是膽略智謀,還是什麽!


    難怪她絲毫不怯,難怪她要穿著高領白衣,難怪她明知彌若天下絕美,也要與其比舞。


    羅摩王輸了,輸的心服口服。


    青玄望著火焰中舞蹈的女子,再一次深深震撼,踏琴之聲時而婉轉低沉,如低穀清流;時而高亢激昂,如戰鼓號角;時而婉轉空靈,如蝶舞飄飛。


    再加上這無以倫比的火焰之舞,將清麗與明豔結合的完美無缺,隻有他知道,她不是在舞蹈,而是在訴說,訴說自己生命的意義,重生的意義!


    從第一眼看到她,苟延殘喘,氣若遊絲;


    到進一步了解她,不卑不亢,忍辱負重;


    直至今日讀懂她,過去不再,涅槃重生!


    那是她在燃燒自己絕望而不服輸的生命啊……


    青玄的眼中,莫名流下了一滴清淚,寂冷無聲,冰涼墜地。


    舞蹈已罷,舞曲已停人們卻已經安靜,連喘息都忘了。


    最後,皇帝開始鼓掌,接著,所有人揚起了手臂,劇烈的漫過頭頂的掌聲讓整個草地都沸騰了。


    彌若公主,呆坐在原地,喃喃自語:“我竟然輸了。”


    ***


    三日之後,狩獵結束,重迴平京。


    出發前的興奮與激動,如今隻剩下了驚歎。誰也沒想到,這一年的圍獵,發生了這麽多事,更沒有想到那個嫁給殘廢的景二小姐,竟然是一個如此令人驚歎的人物。


    彌若公主說話算話,雖然皇帝沒有要她跟著迴去的意思,她卻說願賭服輸,願意跟著迴平京,並且帶著那個和尚一起跟在了馬車後麵。


    羅摩王自然沒有相陪,他與二皇子成了好友,約定過些時日,再來平京拜訪。


    迴城的轎子裏,隻有景顏和初晴白梨在。初晴打好了水,用軟帕在水裏浸-濕,拿起攪幹,隨即小心地為景顏的身體擦拭。


    “二小姐,您真是嚇死奴婢了!”一旁換水的白梨不禁長歎一聲,雖然她早就知道那火焰不會灼傷人,卻著實嚇了一跳。


    景顏的皮膚敏感,縱使那火焰沒有燒傷,卻有些微微泛紅。


    初晴又擰了一把毛巾:“二小姐,那公主一路都跟著咱們的轎子,這事情要不要報告老爺?”


    她說的老爺自然不是王廣和而是景慕。景顏搖了搖頭,掀起小窗抬眼看向遠處:“這麽明目張膽的事情,不必通知他也會知道的。隻不過咱們要提防的,不是公主,而是那個黑袍僧人。”


    “那個和尚?”白梨不解。


    當時皇帝也有疑問,但羅摩王說那僧人是他和公主的老師,後來出家,與他們兄妹關係十分密切,跟隨公主去上元,也可以讓公主少犯錯誤。


    僅僅是這樣嗎?景顏心中否定。無論是鬥寶還是比舞,這一幕幕的場景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反複,那個不起眼的黑衣僧人至始至終都是低頭靜默,老僧入定,對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與其說是毫不在意,倒不如說,都在意料之中。


    她早已察覺,在羅摩王控製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在彌若公主即將發脾氣的時候,這個僧人都像是一個警鍾,隻要有他在,西晉皇室兄妹便言行守規。


    這人,會僅僅隻是一個老師這麽簡單嗎?


    小窗外,青玄騎馬在不遠處,對她點了點頭。


    景顏一愣,不經意地微笑。


    幾日過後,平京城門大開,百官百姓夾道歡迎皇帝迴城,盛狀與出城別無二致。


    彌若公主百般邀請毓郡夫人去驛館做客,頗有些不打不相識的意味,卻被她拒絕了。


    一是因為她還沒想到對方的目的,二是王將軍府中得知迴城的消息後,第一時間給王廣和送去了一個口信。


    季氏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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