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帳後的那人,長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給本來有些冷峻的麵孔憑添了幾分柔和。他長長的睫毛攏住黑水晶般的眼眸,璀璨無比,仿佛整個星空都揉碎在了那陣溫軟的柔波之中。


    不知何時起,麵對這個外表冷漠的男人,心中竟然會產生一陣莫名的煩亂,這種煩亂讓她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想親手抹去他臉上的冰寒,想要注視他無比清澈的眼眸,任何時候想起那個名字,都忍不住一陣心悸。


    在李家的時候,景顏對於未來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期待。她感謝上蒼,在兵荒馬亂的年代給了她一個容身之所,她隻想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為小姐分憂,等小姐出嫁,為她在夫家遮風擋雨,以還當年恩情,除此之外,便什麽也沒有為自己著想了。


    可這一切,都已經遙不可及了。上蒼愛開玩笑,奪取了她的生活,卻給了她一份微妙的感情,一份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


    而她早已想好了自己的未來,為李家報仇,然後,絕塵而去。至於青玄,他永遠都會是那個把她從命運懸崖上拉起來的人,走到他身邊,她想都不敢想。


    景顏呆呆地望著他,思緒萬千,連青玄說的話她都沒有聽清。


    “怎麽了?”


    青玄走上前,看著麵前這個如玉般的女子,這株因複仇而愈發盛放的花朵,是那樣的脆弱而不堪一擊,卻硬生生用自己的力量藐視著一切,這樣的心性,不得不為之動容。


    站在一旁的初晴拉了拉白梨的衣角,白梨頓時會意,俯身福了福便與初晴一起退了出去。二小姐的心意,雖然不說,她們也能看的出來。


    隻是大少爺……哎……白梨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守在了房門口。


    此時此刻,景顏已經從失神中緩過勁兒來,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溫熱的氣息,抬頭道:“你知道我已經得手了?”


    青玄立在遠處,點了點頭:“在騎射場的時候,你中途離開,我便知道長使給了你消息。”


    景顏道:“不錯,王廣和的書信我已經看過且記住了,隻是還有些不明白。”


    “說來聽聽。”


    她走過去,用手輕輕撫著花梨木的椅背,像是在摩挲一塊上好的緞麵:“王廣和通敵叛國,嫁禍於人,他為什麽沒有一絲心虛?”


    景顏的眸光之中閃過一絲狠厲,轉化化為搖曳的火光,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燃盡。


    當她看到那些書信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被震懾住了,那些書信不是別的,而是與西晉來往的密件,雖然加了一些暗語,但對於在黑羽訓練過的景顏來說,根本不是一件難事。


    星災時期,西晉與上元接壤處曾爆發了大規模的動-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西晉有意參與了此事。當時上元的防守極嚴,守將又十分威猛,城池可以說是固若金湯,可麵對實力完全在上元之下的起義軍和西晉少數軍隊,竟然被對方一連攻下了十五座城池,這簡直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很明顯,軍中-出現了尖細。


    就因為如此,皇帝才派了王廣和前去鎮壓,順利收複了失地,又在無意之中發現都督同知李遠忠克扣軍餉,等監察禦史到了地方,卻有了更大的發現。


    之後的事情便是李家夥同叛軍謀逆,全家被抄。而今仔細想來,這件事的關鍵就在王廣和身上。現在,所有證據都在王廣和的枕頭裏麵,隻要她將此事報告皇帝,找到那些書信,王廣和立即會人頭落地,李家幾百口人的冤屈也能夠得以聲張。


    可她沒有這麽做,因為這其中總有什麽事情不太對勁。


    她握著椅背的手漸漸用力,指節蒼白,恨不得把手都按進去。


    青玄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錯,這其中確實有一些奇怪的地方。當時的王廣和,隻是一個虛有其名的將軍,還是臨時指派的,他的背後除了鄭國公府和濟興侯府,便再也沒有其他能夠幹涉的力量。”


    “鄭國公的位置已經讓給了王廣林,濟興侯是死忠派,這兩股勢力都不可能促使邊境城池失手,王廣和自己斷然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能耐。”


    “所以,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景顏道。


    “不錯,”青玄欣賞地點了點頭,“這個人,他知道一切,甚至連黑羽在調查此事都摸得一清二楚,想要借我們的手殺了王廣和。當初在李府,我曾遇到兩股追殺的勢力,其中一股應該就是他。”


    “王廣和一死,我必然暴露,景家斷然脫不了幹係,到時候死忠派高氏會與鄭國公府發生矛盾,李家的案子舊事重提,軍中餘黨勢必不肯罷休,等到了這個時候,他便能夠站出來坐收漁翁之利。”


    青玄與景顏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他長歎一口,失笑道:“可他低估了你,你沒有那麽衝動。”


    若是一切水到渠成,她便不會在這裏與他訴說一切了。


    “盡管如此,那人既然能選中王廣和當替死鬼,他身上定然也不會幹淨,把李家推下深淵的人中,也少不了他。”


    夜漸漸深了,窗外隱隱約約,傳來打四更的聲響。


    草木在月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斑駁的樹影,一陣秋風吹過,影影幢幢,有如一池春水悄起了波瀾。


    這靜謐之下,卻是暗潮湧動。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青玄垂下頭,餘光在景顏身上飄過,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眼底深處,那一抹冷淡漸漸融化成了柔光。


    “還有一件事。”他踏出的步子忽然頓住,一直藏在他心裏的某件事終於脫口而出。


    “你的任務做的很好,長使答應我,可以讓你離開,後麵複仇的事情,我會負責,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起初把她留在身邊,是希望她能夠給自己了無生趣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可漸漸的,他不想在讓她接觸這些可怕的現實,她本該在他人的保護下成長,而不是爾虞我詐,爭權奪利。


    他想要去做那個人,他想要她答應,離開這裏,離開這些事情,在原地等他,幫她完成她的心願。


    聽完此話,景顏沒有過激的反應,她隻是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喜怒,語氣輕巧地道:“不必了,我會找到背後的那個人。”


    她沒有答應。


    意料之中的答案。


    心底劃過一陣淡淡的落寞。可很快,另一種情感在心中漸漸浮現,既然她不願在原地等他,那就拚命追逐吧,他不會放棄追上她的腳步,哪怕這條路滿布荊棘。


    掀開帷簾,那抹青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了極深的夜色之中。


    ***


    第二日一早,便聽到行宮外傳來士兵操練的聲音。與皇親國戚一同來到圍獵場的,還有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他們被派來此處駐守鎮地,訓練這裏原本的駐兵,說白了就是上元來此處顯示軍事實力罷了。


    外頭的號子喊得震天響,景顏早早地便睜開了眼睛,既然睡不著,也不想在床-上賴著。初晴和白梨服侍她穿衣梳洗,很快,她已經到了草場上,露水混雜著野草的味道飄進了景顏的鼻子中。


    眼前是廣闊無垠的山巒,連綿不絕的山脈仿佛一條又一條潛伏在地表的巨龍,忽而又見遠處旋起的高峰,造型奇詭,鬼斧神工。草場深而更深處,是比人還高的野草,神秘而蕩漾著生命的綠色,孕育著無數生命,當真風吹草低見牛羊。


    不得不說,麵對眼前的景致,景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二小姐,快看!”初晴忽然興奮地指著遠方,她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兒,若是沒有二小姐,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這樣震撼人心的景致。


    就在初晴指著的那頭,青灰色的天地之間乍然綻放出無數道絢爛的金光,一輪金烏從兩山相接之處緩緩而起,無數烈焰金光噴薄著衝向地麵的每一個角落,像是要把大地燃燒起來。


    不知不覺中,她的眼角落下了淺淺的淚水,金色的光芒照耀著她完美如玉的臉龐,這一刻,美的令人驚心動魄。


    她仿佛感覺自己即將融化在這金光之中,情不自禁伸出手臂,擁抱這一刹那的燦爛。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重生之感,若沒有當初的一切,自己不會相信,能夠走到現在這一步。


    “毓郡夫人。”


    身後有個人喊她,把她從暢想中拉迴了現實。景顏迴過頭,麵前站著一個麵生的丫頭,長得十分端正,眉眼之中有一種淡淡的從容之感,令人心生淡然。


    那丫頭福了福,低頭恭敬地又喚道:“毓郡夫人,奴婢是在如妃娘娘身旁伺候的。”


    如妃?景顏的腦海之中頓時出現了一個貴婦人的麵容,隻是她刻意在人群之中隱匿自己,既然如此,她也必要過多的關注她。


    “是姐姐身旁的梁姑姑吧。”景顏親切地道,眉眼之中全是笑意,上前扶起了她。


    “多謝毓郡夫人。”梁姑姑低著頭恭敬地道,緩緩起身,“如妃娘娘吩咐奴婢請毓郡夫人過去宮中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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