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清後院的第一日便是訓話,幾十個丫頭家仆在重華苑的門庭前一字站開,榮媽媽站在廊下訓話,一訓便是三四個時辰。


    初春的陽光雖然不比夏日那麽灼目,但仍然耀眼的很,別說在陽光下站三四個時辰,便是半個時辰,都會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眼睛睜也睜不開。


    這一日下來,多半丫頭沒能撐住,有些借口身上月事想要避開的,愣是被秋月拉到一旁掌了嘴。


    消息傳到各個院子,隻要是關心下人的主子,多半都是心疼的。可在這王府,誰的地位都比不上主母季氏,就算有再多委屈,也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頂多就是派其他丫頭過去看望一下。


    修文院裏,得到消息的初晴急的團團轉。白梨是她的好姐妹,在群狼環伺的王府與大少夫人互相依靠,可如今,她在外受苦,自己卻做不了什麽。


    第二日,是糾正儀態。依然是在重華苑的門庭,婢女們麵前都放著一杯水,水麵上飄著一片樹葉,樹葉上有一滴水珠。她們需要在端起水杯的同時,不能讓樹葉轉動方向,連上麵那顆水珠,都不能掉落。


    如此近乎變-態的訓練,讓大部分人苦不堪言,沒有通過訓練的,都被關進了擁擠的木房,整整一天不給吃喝,接著拉出來再練。


    幾日下來,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都清晰地傳達到了修文院,經過潤色之後,白梨的日子被說的更是悲慘十分。


    每當有人從修文院外走過,便會對著屋子指指點點,因為整整三日,修文院的大少夫人都沒有派人去問過哪怕是一次,平日裏對丫頭下人們的好,一下子都變成了偽善,所有人都覺得白梨是被主人放棄了。


    景顏坐在屋子裏一言不發,平日裏愛-撫琴寫字的她,隻是坐在書桌前看書,一頁頁地翻過去,眉頭始終緊緊皺著。


    她抬起頭閉上了眼睛,餘光一瞥,身側的初晴眼睛紅撲撲的,顯然是剛剛哭過。


    她知道,這丫頭為了不讓自己擔心,總是一個人躲到院子的角落裏哭,哭夠了再迴來,從不讓自己看到一滴眼淚。


    忽然之間,景顏的堅強的內心被擊碎的,連日來的消息時時刻刻折磨著她,她心裏知道散布這些消息的是誰,故意說給她聽的又是誰,但不管對誰來說,白梨確確實實是在受苦。


    景顏睜開眼睛,眼裏的柔波仿佛是清澈的湖水,閃著晶瑩的亮,又夾帶著某種堅韌:“初晴,我們去重華苑。”


    初晴迴過神來,咬緊牙關忍住憤怒道:“二小姐,這是夫人的陷阱,奴婢不願您去冒險!”


    景顏苦笑著看她,似乎在看當初的自己,那樣執拗而天真,總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最關心的人。


    “他們這麽做,不就是想讓我去嗎?那我就如她們所願。”


    “二小姐,那可是陷阱啊!”初晴哀求道,“奴婢相信白梨和奴婢一樣,做什麽都是為了二小姐,不管付出多少,一定要保全二小姐!隻要再堅持幾日,夫人他們見我們沒動靜,自然會放了白梨的!”


    “傻丫頭,我又何嚐不知,隻是我等不下去了,”景顏低下頭,鬢間的青絲落到了肩上,“我進景府的第一天就跟你們說過,你和白梨都是我的親人,有人拿著我的至親做要挾,縱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一闖!”


    “更何況,不去一去,怎麽知道自己鬥不過她們。”景顏抬起頭時,眼睛之中有隱隱的火焰在躍動,“給我梳妝,去重華苑!”


    重華苑的廊下,季氏正坐在一張黃花梨雕漆太師椅上,微微眯著眼睛。兩個小丫頭一邊一個站著,一個捧著茶,一個舉著帕子,斂聲屏息,垂頭服侍著。


    她的下首坐著王婧,身旁的婢女將洗淨的青提盛在琉璃盅裏,端在她伸手能及的地方。


    就在這時,秋月急匆匆來報:“夫人,大少夫人帶著初晴過來了!”


    季氏聞言眼睛驀地睜開,無數銳利的目光從她的鳳目之中射-出,她扯起了一邊的嘴角,輕輕啜了口茶道:“果然還是來了,到底不舍得我動她的人。”


    她向榮媽媽點了點頭,對方立即會意,把白梨從烏壓壓的人中拉了出來,站到了一個顯眼的位置,靜靜地等待著景顏自投羅網。


    “哎喲,顏兒來了啊,榮媽媽,快給大少夫人看座。”季氏臉上親熱不已,但身子卻未挪動半分,顯然是言不由衷。


    王婧欠了欠身子,隻當是行禮:“大嫂,聽說你近日都不怎麽願意出門呢。”


    “勞煩母親和妹妹這幾日訓練丫頭了。我說過的,她一迴來我就親自送過來,這不,人已經帶到了。”景顏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看不出喜怒,這番話倒像是出自真心。


    季氏心中冷笑,還不是坐不住了,便向榮媽媽使了個眼色。背對著景顏的榮媽媽立即伸手,“啪”的一聲清脆至極,白梨的左臉迅速腫了起來。


    這幾日-她本就沒有飯吃,休息的時間又極少,身體一時支撐不住,重重地倒了下去。


    “給我起來!仗著後麵有人撐腰就給我蹬鼻子上臉,小小年紀詭計多端,不知安分守己的賤東西!”說完又是一腳,狠狠地踹在了白梨的腰上。


    卻沒想如此折磨白梨竟然一聲不吭,她緊-咬著慘白的嘴唇,身體不住地發抖,卻始終看著地麵,沒有分毫的怯懦。


    假如白梨此刻哭出來,景顏的心中多少會好過一些,但到了這個地步,她依然在忍,依然為了主子犧牲自己,景顏的眉毛不住地皺了起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許痛苦之色。


    季氏滿意地看著這一切,榮媽媽雖然是在說白梨,但指桑罵槐,全都是季氏想要對景顏說的。她就是要讓景顏看清楚,到底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你一個所謂的大少夫人,隻能安分守己,聽之任之!


    “聽見沒有,賤蹄子,給我起來!”


    就在榮媽媽想要再次下手的時候,景顏迅速站起身,一陣風似的走到了榮媽媽麵前,一把握住了她即將落下來的粗-壯手臂。


    榮媽媽笑臉盈門,半是恭敬半是威脅地說道:“大少夫人,丫頭犯了錯,懲罰是必須的。大夥兒都在一起訓練,一碗水端平,可不得偏袒。不然放了修文院裏頭的,其他房裏的又要不高興了。”


    景顏抓-住榮媽媽的手並未放鬆,臉上是淺淺的笑容,眼裏卻湧動著一股莫名的暗潮:“敢問榮媽媽,不知白梨犯了什麽錯,需要當眾遭受毒打?”


    榮媽媽想要把手抽迴來,卻發現景顏的力道極大,她愣是抽不動,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咱們府裏的規矩,主子說站的時候,丫頭不能坐,您剛才也瞧見了,所有人都在這兒站著呢,白梨偏偏躺在了地上,您說這是不是不懂規矩?”


    “如果你不動手,白梨會倒下嗎?”景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平日裏那種溫柔的氣息在這一刻渾然淩厲起來,榮媽媽不禁身子一凜,下意識地去看邊上的季氏。


    得到了季氏默許的眼神,榮媽媽的腰板又直了起來:“老奴不記得方才有打過白梨,要是打過,也是丫頭犯了錯才打!”


    榮媽媽的聲音淩厲至極,在整個重華苑門口迴響。


    景顏怒極反笑,柔聲問道:“榮媽媽是府裏的老媽媽,我進府的時間晚,不知所有的丫頭是不是都經媽媽的手訓練出來的?”


    眼見景顏換了一張麵孔,榮媽媽有些不知所措,立刻答道:“確實如此,夫人是王府的主母,我是夫人的人,自然要聽夫人的命令管教下人!”


    “哦?這麽說來,重華苑的丫頭都是極懂規矩的了?”


    榮媽媽一臉得意:“那是必須的!”


    景顏輕笑了一下,緩緩走到榮媽媽的身側,用輕柔卻充滿力量的聲音說道:“咱們府裏的這次肅清,說到底是因為含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含玉可是從重華苑出來的吧。


    榮媽媽口口聲聲說重華苑的丫頭是最懂規矩的,但偏偏是這裏的丫頭惹老爺生氣,丟了王府的臉,難道這一切,也是榮媽媽教的?”


    榮媽媽這才明白景顏的用意,卻又不知如何反駁,一口氣憋在肚子裏,臉漲得通紅:“大少夫人的意思,是我們夫人管教不嚴嗎?你敢指責夫人?!”


    景顏眨了眨眼,柔順地低下頭,無比恭謙地說道:“母親怎麽會有錯呢,要錯也是錯在榮媽媽,她管教不嚴,讓這樣的丫頭在外麵丟了王府的臉麵,還有臉在這裏管教其他丫頭,把一切都推在母親身上,自己倒是利落幹淨,說出去,是要人家笑話母親,還是笑話咱們王家?”


    “你!”


    “榮媽媽,你是想連我一起教訓嗎?母親給了你這樣的本事,一個奴才敢欺上罔下教訓主子?我看你才應該是最該教訓的一個!”


    景顏字字鏗鏘,句句淩厲,榮媽媽竟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差點就栽倒在地。


    就在這緊要的一刻,一旁一直默然不語的季氏放下手中的茶盞,歎了口氣:“顏兒,其實榮媽媽,是想給白梨這丫頭一個臉麵,讓她及早了斷,也好不連累你。”


    這一句話像是一把藏在暗中的匕首,猛地戳進了景顏的心口。


    方才那一切隻是鋪墊,接下來才是她們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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