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謹言站在人群穿梭的大街上,一路有不少人停下來用怪異的眼神瞧她,仿佛這個女子不屬於如此熱鬧的街市。


    她已經忘了自己是哪來的力氣,待黑衣人走後,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剝下死人身上的衣服穿好,依著自己對李府的熟悉,竟硬生生從密道的小門逃了出來。


    行至圍牆後郊外,地上忽然出現了大-片的血跡,還有一片黑色的羽毛。她想也沒想便撿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大街上走。


    許是腹中饑火難耐,謹言不自覺地晃進一家酒樓,摸出了衣服裏沾著血跡的碎銀子,胡亂點了幾樣東西便狼吞虎咽起來。


    饑火頓消,謹言覺得力氣在一點點迴來,眼睛上的火辣感倒是愈發強烈了。她揮了揮手,店小二趕忙跑來。


    “給我拿碗清水來。”


    小二忙道:“水缸在後院,我扶姑娘過去。”


    謹言蹙眉,正猶豫著,身子卻已經被他扶起,那力道不輕不重,卻掙脫不得,謹言心下一驚,耳旁店小二的聲音已然變調。


    “姑娘,我家主人請見,還是跟我走吧。”


    酒樓的後院連著一條小道,一輛不起眼的灰蓬馬車早已備下,兩人上車後,簾幕迅速放下,車軲轆動起來,奔向不知名的遠方。


    一路上都沒人說話,謹言的眼睛看不清,耳朵反而更加靈敏起來。這人雖然是店小二打扮,但很顯然訓練有素,不是普通人,要從這兒逃走,顯然比逃出李府更難。


    到底是誰要見自己,是追殺過來的官兵嗎?不可能,如果僅僅是這樣,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那會是誰,自己一個小小的婢女,為什麽會有人請見?


    思考間,馬車已經停下。店小二半攙半架著謹言,一路進了一家大宅。


    此時此刻,另一個房間之中,一站一坐兩個黑衣男子。


    坐著的那人手臂上負有重傷,駭人的傷口極深,幾乎露出裏頭白森森的骨頭。而站著的那人,目光灼灼,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蒼老的臉上有種揮之不去的狠鷙,額上的傷疤赫然在目。


    “你都看清了?是不同的人?”


    “是,長使,屬下看的清楚,是不同的兩派人,在屬下進入李府的時候就跟上了,沒想到他們的身手如此了得。”


    長使冷哼了一聲,撫著身旁的檀木椅子緩緩坐下:“能跟黑羽較勁,想必背後的實力也是不凡。你可曾見到他們身上有無特殊的符號?”


    “未曾看到,四人均是官兵模樣,外表看不出任何差別。”


    長使收起眼中的戾氣,頓了頓,轉而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青玄,擅自放了一個看見你麵目的女人,還丟了自己的羽牌,你作何解釋?”


    青玄對上長使利劍般的雙眼,縱然心中動蕩,麵上卻無半點怯意:“青玄願受責罰,但她雙眼有傷,沒有瞧見屬下的樣貌。”


    “沒有瞧見,你就放走?”長使的嘴角勾起,越是笑,卻越是顯得詭異非常,“你要一刀解決了她,也不會被那四個人追上,你一個人的擅自決定,差點毀了我們整個計劃!”


    長使的話說的很重,字字捶地,青玄掀衣下床,單膝跪地,長劍捧在手中,低頭鎮靜答道:“青玄有錯,請長使責罰。”


    “責罰?哼,”長使手一揮,兩手背在身後,“好在刺殺成功,我也已將那女子帶迴,她身上帶著你的羽牌,按照規矩,你如今是聽命於她的。但隻要是見過黑羽的人,必須得死,你去把羽牌要迴,接下來的事,你自己清楚。”


    青玄眼眸垂下,低頭答道:“屬下明白。”


    ***


    謹言在婢女的幫助下已經換下了身上那件酒氣衝天的衣服,清洗過眼睛,上了些許藥,此刻眼前已經清明了不少。她所在的這間屋子並不大,一角擺著雕漆花梨架子床,精巧細致的海棠式紫檀書案,既沉穩又不失風範,可見這座宅子的主人品位不凡。


    門扉輕開,謹言下意識地抓緊了身後的柱子,緊張地盯著門口,卻見一個黑色的身影迅速閃入,掖上了房門。


    青玄抬頭,見到梳洗後的謹言,竟有一瞬間的怔愣。她白玉般的麵龐上,一雙顧盼神飛的清澈眼眸透出絲絲驚恐,翹挺的鼻梁上,有顆淡淡的痣似有若無地點綴一二,像是白壁上的微瑕,卻別有另一番味道。此刻身著堇色直領錦衣,藤紫鳶尾曳地裙,明明是弱柳扶風的女子,卻總讓人覺得有種潛在的氣質在隱隱勃發,與上一次見麵有著天壤之別。


    他原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婢女,卻不知她竟有這番出眾的外貌。


    “誰?”


    聽到謹言的問話,青玄這才迴過神來。身在黑羽多年,從未有過像這般反應遲鈍,若是遇到敵人,早已死了千百迴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開口道:“你拿了我的羽牌是嗎?”


    不止是青玄,此刻謹言也在打量著麵前的來人。直到聽到他清風朗月般的聲音,才恍惚想起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麵色隨即舒展。當時的他逆光而行,自己眼部又有傷,並未看清他的樣貌,此刻才得以看清。


    墨色的素麵錦袍,下擺收起方便行動,依舊能夠看出麵前的年輕男子身姿挺拔,眉墨如畫,一雙明眸散發著月輝般的清冷,掃過謹言的周身,忽然揚起一個好看的微笑。


    謹言有些恍惚,這樣一張清冷的麵龐之上,卻能夠有如此溫暖人心的笑容,心下沒來由地緊張。她從腰間將東西取下,舉到了青玄的麵前:“你說的是這個嗎?”


    隻見謹言白-皙的手中,一根精致的黑色羽毛靜靜地躺在上麵,黑羽如墨,泛著淡淡的藍,仔細看去,卻又不像是真的鳥羽,反而有些金屬光澤,羽根之處用金線纏著,閃著隱隱金光。


    青玄忽然單膝跪下:“主人,青玄聽命。”


    謹言嚇了一跳,身子向後瑟縮了一下:“你這是做甚麽?!”她捏緊了手中的黑羽,眼神流轉間,忽然明白了過來:“是因為這個嗎?”


    “正是,羽牌是黑羽黨的命牌,青玄的命在姑娘手中,當聽從姑娘指示。”


    謹言緩了緩,垂下了眼簾:“是這樣啊。”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眼神恢複了平靜,末了將手中的羽牌遞給了他,“一命抵一命,還給你,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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