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流瀑下、白玉亭中,李慕玄趴在玉桌之上,唿唿大睡,眼帶淚痕,時而輕聲呢喃著……


    龍涵璃靜靜的坐在一旁,憐惜的看著他,輕歎道:“小師弟,你也是個可憐人哪!明明心中有許多事,還要強自壓抑。希望這忘憂仙酒,可以讓你醉而忘憂吧!”


    玉階下的錦鯉,不知遊過了多少個圈兒,李慕玄方才悠悠醒來,抬頭便對上了龍涵璃星辰般明亮的眼眸。


    李慕玄不由得有些難為情,起身謝道:“龍師姐以如此美酒相待,隻可惜慕玄不勝酒力,倒讓師姐見笑了。”


    龍涵璃微微一笑,示意李慕玄坐下,這才開口道:“小師弟本是性情中人,自有愛憎,又何必時時壓抑呢?積累的久了,對身體和道業都是不利。”


    李慕玄擦擦眼睛,苦笑道:“原本小弟在山上時,隻知靜慮修行,覺得是世上最快樂的事情。即使偶爾困在瓶頸,向師友問道,抑或是印證典籍,都令我心中喜樂。”


    “可自從下山之後,頓覺前路茫茫。世間種種,令我困惑難解,所見修士,大多欲火熾盛,心外求法;又擅鬼蜮謀算,自雲智巧。我深以為苦,卻也在不自覺間被沾染了許多,經曆了這樣多事,我心中不再平靜如水,似是有一團熊熊烈火,便要衝天而起……”


    龍涵璃長歎一聲,眼波流轉,溫言勸慰:“小師弟,豈不聞先賢坐忘之要?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離形去智,與道冥一,方可寵辱皆忘、萬慮皆遺!師弟被紅塵所苦,如果生出厭離之想,豈非一葉障目?深山枯坐,隻能得死寂罷了。”


    李慕玄低下頭來,沉默了半晌,才說道:“我不是厭離塵世,但心底悄然生出許多殺意戾氣,比厭離更加可怕!道法隻是衛道之用,修煉之本在於尋求大道!我卻渴望學會更多的殺伐手段,以暴製暴、以力取勝!這是我的心魔……”


    龍涵璃微微戰栗,仿佛在李慕玄低沉的聲音中聽出了滔天血海一般。


    她不由仔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靦腆的少年,搖了搖頭,驅逐掉這個奇怪的念頭,安慰道:“小師弟不用擔憂,修行人每時每刻都在與魔念爭鬥,你剛出山就經曆了許多事,有些殺意不足為奇,謹守本心,常拭心鏡就是了。”


    龍涵璃見李慕玄不再低沉,開心的說著:“小師弟,你應該也知道散修盟發布的長期任務——摹寫穀口的真言吧?”


    李慕玄點頭說道:“知道啊,不瞞師姐,我還在宗門接了這個任務呢!”


    龍涵璃笑道:“這本來是散修盟的長期任務,關係到一處秘地的開啟。你們玉清門卻另外發布任務,先在門中弟子那裏拿到優秀的摹品,再高價賣給散修盟,當時可把幾位長老氣得不輕!”


    李慕玄也是輕笑,他也和門中的幾位執事打過交道,確實精明的不像話,隻是有些迷惑的問道:“龍師姐,你跟南中穀的散修盟是什麽關係呀?為什麽在這裏擁有這麽大的勢力?”


    龍涵璃迴答道:“我是散修盟裏元嬰老祖的弟子,卻不算是散修盟的弟子。至於這鍾靈會館,是我一位長輩的產業。這位長輩也算是王卓的長輩吧,你是王卓的小師弟,在這會館也算半個主人哦!”


    李慕玄連忙擺擺手,表示不敢當。龍涵璃狡黠的笑笑,循循善誘的說道:“不如這樣吧,小師弟你將石壁真言摹寫一遍,我便帶你去會館裏挑選一隻上好靈獸,怎麽樣?這不是兩全其美?”


    李慕玄也是笑道:“原本師姐有命,師弟無有不從。但師姐有琅玕作亭,金梅為伴,豪奢非常!師弟若不多討些好處,豈不太過癡愚?”


    雖然隻與龍涵璃師姐相處短短時間,李慕玄卻覺得親切之極,再加上心結稍解,竟然少見的開起了玩笑。


    “好呀,你這小猴兒,得寸進尺!”龍涵璃咯咯笑著,青蔥玉指沒好氣的點在李慕玄的額頭上。


    笑鬧間,龍涵璃取出一張微微泛黃、一指來厚的紙卷,鋪在了玉桌上,又遞過一隻白玉毛筆,說道:“以龍靈筆和黃芽紙留你墨寶,總不算慢待了你吧!”


    李慕玄接過玉筆,略微注入法力,隻覺筆尖凝出一縷純淨異常的靈氣,不禁感歎一聲,好筆!


    既然龍師姐拿出了如此紙筆,李慕玄自然無比鄭重。


    他平心靜氣,微微閉目,迴想著初見“南山盛景,中道大行”時的微妙感觸:如今心結解開,再次迴想起來,又有了新的感悟。


    白玉亭中,一位青衣少年迎風而立,執筆而書;一位藍衣少女俏然陪伴,凝神觀看,此情此景,當可入畫……


    小亭中陡然湧起一道泠然劍意,初時鋒銳非凡,引得亭邊金梅無風自動,微微發亮;隨後,劍意轉柔,似乎溶化在了山崖間的水霧之中,使得飛瀑流水之聲更歡快了些許;最後,劍意完全消散不見,但整個亭台飛瀑,都多出了一股靈動和神韻,妙不可言……


    最後一筆寫完,亭中的兩人默默無言,沉浸在微妙的意境之中。半晌,龍涵璃先迴過神來,猶自不可思議的看著李慕玄,仿佛見到了怪物。


    李慕玄隨後醒轉,看見黃芽紙上幾乎淡不可見的字跡,滿意的笑了笑。在神識的感知中,紙上的八字飽含靈氣和劍意,甚至組成了天然陣法,如今的紙卷,堪稱一件寶貴的陣圖!


    他轉過頭來,看著剛剛平靜下來的龍涵璃,笑道:“師弟這幅字寫得如何?可還能入師姐法眼?”


    龍涵璃有些神色複雜的說道:“我曾見過你大師兄、二師兄,都讓我驚為天人,自愧不如。但是今日見慕玄你的天資悟性,甚至要讓師姐道心不穩了……”


    李慕玄撓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傻傻一笑。


    “噗!天資再高,還是個傻小子呢!”龍涵璃見到李慕玄尷尬的樣子,不由噗哧一笑,百花綻放。她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李慕玄的頭,笑道:


    “嘻嘻!師姐我還是趁著你修為低時,多欺負欺負你吧!要不了多久,你就要遠遠甩開我啦!”


    開過玩笑,龍涵璃收起紙卷,說道:“慕玄,走吧!師姐帶你去大開眼界,見見各類珍禽異獸!”


    李慕玄也是十分好奇,他在宗門中見過許多異獸的圖鑒,小時候對這些異獸極為好奇,一直想見識一番;奈何雲水一脈無人豢養靈獸,李慕玄壓根沒有見過。


    李慕玄跟著龍師姐,快速走過長長的甬道,通過幾道秘門,三轉兩轉,竟然來到了一處小小的草原上。應該是散修盟劃出的隱秘地域,處在南中穀盆地之外。


    這處草原不是很大,李慕玄能隱隱望到盡頭,但是靈氣濃鬱,布置了不止一處聚靈法陣,可謂大手筆。


    龍涵璃帶著李慕玄,信步而行。剛走幾步,一隻毛茸茸的肉團一路“滾”了過來,一下子趴在了龍涵璃的腳麵上,發出吱吱的叫聲。


    龍涵璃笑著彎下腰,將它抱了起來,拋向天空,旋轉了兩圈再接住拋起,逗弄的小肉團十分開心,吱吱的叫個不停。


    李慕玄好奇的看著它,隻見龍涵璃將它捧在手上,撥開它頭上的絨毛,讓李慕玄看得更清楚:


    這肉團四肢短小,長著淺黃色的細細絨毛,小小的尾巴幾不可見,臉龐倒是和猿猴有些類似,發現李慕玄看著它,眼睛滴溜一轉,害羞的別過臉去,把頭抵在龍涵璃的指縫間,小屁股高高撅起,短短的尾巴左右搖動著,可愛極了。


    龍涵璃笑著說道:“慕玄不要小看了吱吱,它可是金毛吼的後裔哦!”


    李慕玄不由一驚,金毛吼乃是上古異獸,傳聞身似巨獅,頭生獨角,口吐煙火,踏空而行。行南山而食猛虎,入北海而捕蛟龍,威勢無匹。


    但是這異獸隻在上古時曇花一現,便杳無蹤跡,如今李慕玄聽到這小肉團便是金毛吼的後裔,怎能不驚。


    龍涵璃接著說道:“吱吱是我家長輩在十萬大山的最深處發現的,當時它就在地火熔漿之中,渾渾噩噩的沉浮著。後來看這小家夥在南荒總是蔫蔫無力,就送到了這裏,倒是精神起來了。”


    說著,龍涵璃將它在兩手間拋來拋去,玩的不亦樂乎。


    “別看它一副小獸的樣子,其實身具金毛吼的稀薄血脈,隻要它放出氣息,普通妖獸定然倒伏不起。隻是吱吱實在是太小,除了以氣息克製妖獸,以天生的威勢震懾鬼魅,其祖先的神通威能,現在看不出一絲來……”


    李慕玄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手來,想要逗逗它。


    “吱!吱吱!”小獸先是極力閃躲著,最後還是沒能逃過“魔爪”,被李慕玄捧在手心。


    到了這時,小獸吱吱倒光棍,不再反抗,而是低著頭在李慕玄的掌心中聞了聞,隨後伸出粉色的小舌頭,小貓一般的舔舔,嗚嗚的叫出了聲。


    “咦!吱吱竟然這麽快就認可你了?”龍涵璃驚歎道:“別看吱吱幼小,但是血脈高貴,所以極難接近,更別說是認可他人了,慕玄,你真是屢屢出人意料啊!”


    李慕玄聞言,也很是高興,覺得與吱吱十分投緣。


    小吱吱聞著氣息,順著李慕玄的手臂一路爬到心口,隨後毫不客氣的鑽進了他的道袍裏,發出舒服的嗚咽聲,看樣子找到了新家,再也不準備出來了……


    在龍涵璃難以置信的眼神中,李慕玄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隻靈獸,吱吱。


    摸著懷裏的小家夥,李慕玄開心極了,也不再看其他靈獸,便辭別了龍師姐,並約好南中盛會時把臂同遊。


    金光亭下,龍涵璃微笑的看著亭邊抽出新枝的灑金梅,心想這位小師弟真是個神奇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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