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時間將近,夜色之下,教堂前的燈火讓人們顯得那麽嚴肅,那麽陰森。


    我覺得他們像是一群亡靈,失去了活人該有的活力,隻沉迷於這殘忍的刑罰,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我仿佛已經能聽到姆斯特在火焰中的號泣。


    但這有什麽呢?人是會死的,尤其在當代,人會很快很慘的死,活下來的每天也深陷痛苦,度日如年。


    隻有血的教訓才能讓他們學會珍惜號泣的好日子。


    我們必須謹小慎微,因為有那麽多的災難,我們是風雨飄搖中文明的小火種而已,如果要不被熄滅,唯有用鐵腕統治,將每個人鑄造成鐵。


    如果失誤,我們很容易將成為地獄的烈焰燃盡後的餘灰。


    卡拉跑進房間,往沙發上一坐,氣唿唿地說:“我不要!”


    馬丁一聲不響地跟在她背後,用親近的目光看著我。


    我奇道:“什麽不要?”


    卡拉說:“我不要你不讓我看行刑!”


    “不行,你不能看,你還太小。”


    卡拉說:“是我幫你捉住了這條蛀蟲,而且我還會幫你捉出更多的蛀蟲,我要求什麽獎勵了嗎?沒有,我隻是想親眼看看火刑又怎麽了?”


    我說:“你以為那是馬戲、動畫嗎?那有什麽好看的?”


    卡拉見我強硬,反而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說:“爸爸,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是我必須承受這種場麵,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是幫你捉壞人的偵探,我就必須看犯人的死刑,那樣能讓我好過一些。”


    我哄她:“我的小寶貝,小乖乖,聽話,我會替你從黑棺帶迴漂亮的衣服首飾。”我知道這對卡拉根本算不上獎勵,可我又能說什麽?我將來會讓你手握大權?這是對小孩子說的話?


    沒想到卡拉居然很滿意,說:“好吧,爸爸,我最乖啦,你說的話我都聽。”


    我像是被放過了一馬,說:“那你們立刻去找媽媽,她會帶你和馬丁去地下。”


    卡拉問:“為什麽到地下?那裏又髒又臭。”


    地下避難所是號泣村的起源之處,通往卡戎重工廠的反應爐,相比地下,人們更喜歡地上,因為空氣更清新,隻有一些頑固派和老人留在了下麵,他們覺得上麵不安全。


    他們是對的。


    我打算強硬一些,說:“因為是我說的。”


    卡拉點點頭,又說:“爸爸,我還想提醒你一件事。”


    “又怎麽了?”


    卡拉說:“你給市民們的福利太好了,簡直是讓他們不勞而獲,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開始虧本,入不敷出,直至把整個號泣賣給黑棺都還不清。”


    我如遭當頭棒喝,驚訝至極,問:“會有這種問題?”


    “是的,尤其是你還在不斷把人招進來,這樣問題就更大了,你得給他們造房子,給他們發信用額,給他們分配口糧,這會把他們養得愈發刁鑽刻薄。”


    可我如果降低給他們的待遇,他們會不會產生不滿?


    卡拉說:“在曆史上,各種各樣的社會都會有高福利時期,可那是在社會文明程度相當高的時候產生的,像你這樣根本不行。”


    “那該怎麽辦?”


    卡拉說:“媽媽和我說過劍盾會的奴隸製,那就很好,可以完美解決生產力與成本之間的矛盾....”


    我問:“你...讓我實施奴隸製?”該隱啊,她才十歲左右,她是個小惡魔嗎?


    卡拉說:“無論是種姓還是奴隸,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總而言之,你得把社會分為階層,讓有才能的人得到重視和優待,現在不能講究人人平等那一套,我們這年代行不通。或者,你可以把福利消減一大半,讓大家共窮共苦。否則,像姆斯特那樣的人會越來越多,人人都貪圖安逸,又想不勞而獲。”


    我開始感覺心力交瘁,腦子不想轉了,我說:“我再考慮考慮,你們快走。”


    卡拉撇撇嘴,對馬丁說:“走吧。”


    他們走後,我深吸一口氣,想起了權杖的話——我確實陷入了利益的漩渦中,做任何決定都會得罪其中一方,想要各方都不得罪隻會更慘。我就像身在一個爆了管道的豪華廁所裏,往哪兒跑都是屎。


    .....


    漆黑的火刑架靜靜地在那兒,將近兩千人在廣場站著,他們對火刑架指指點點,似乎圍繞著它有說不完的話題,它燒起來是什麽樣的?它多久能把人燒死?它能燒多少人?它象征著什麽?


    其實它就是一堆易燃的木頭堆起來的,我都不確定它能不能燃起很大的火。


    我囑咐過維林——她是最早支持我的號泣村民,不惜為此殺死了自己的村長母親,她現在是號泣人的領袖,也深得我的信任,負責維持好幾個街區的管理工作。我告訴她,如果超過十分鍾,姆斯特仍然活著,她就一槍崩了姆斯特的頭,我會原諒她,她也將得到所有號泣人的感激。


    時間到了,霍克大師命令殿衛將姆斯特押送至刑場,由於姆斯特觸犯的神權法並非遊騎兵管轄範疇,所以由殿衛負責關押和看管。


    姆斯特嘴唇發白,兩天內瘦了隻怕有五公斤,很難形容他臉上的表情,他不想認命,可又毫無辦法,於是內心在他身體被燒成灰之前已經成了死灰。


    我走上高台,用簡單而明確的話說明了姆斯特所犯的罪行——他貪汙了節慶典禮的大量錢款,其中包括對該隱最神聖的紀念日,證據確鑿,毋庸置疑。


    我說:“我痛恨此人,因為他辜負了我給他的信任,他拒絕了我賜予他的幸福,他褻瀆了我們最應該崇拜的神明,他違背了身為我們同胞應有的美德。”


    我試圖看清人們的臉,臉上的表情,想看看有些人做賊心虛,可人人都很害怕,分不清誰是愧疚,誰隻是被嚇到了。


    我說:“你們每個人都對我發過誓,效忠於我,效忠號泣,效忠黑棺,崇拜該隱,遵守該隱教以及號泣的一切法律,你們答應過的,所以,必須承受違背誓言的後果。


    這個後果就是火刑。”


    我環視了半圈,說:“把他綁起,我親自點火。”


    一個米安鐸村民喊道:“號泣的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他們每個都貪贓枉法!大主教,你得好好查查他們每一個人!”


    我想裝作沒聽見,便看著他們綁姆斯特,這時,一些號泣村民怒道:“閉上你的臭嘴!”“米安鐸人和布拉姆人都是後來的!是我們給了你們容身的地方!”“混賬的外來戶,搶了我們的地,搶了我們的工作,搶了我們的水,搶了我們的能源!”“還搶了我們的女人!教會安排我把我最喜愛的女兒嫁給了那邊的豬狗!”


    他們不知道第一個開罵的是哪一邊的,於是把米安鐸人和布拉姆人一起罵上了。


    布拉姆人聞言大怒,轉向號泣人,叫嚷:“自高自大的一群害蟲!”“你們想在我們頭上拉屎?誰給你們的權力?”“你們都是懶得生蛆的廢物!要不是我們,你們能有吃有喝?是我們替你們種植的玉米!”“你以為你們很高貴嗎?你們嫁過來的女人又蠢又懶!”“還不會生兒子,隻會生女兒!”


    三群人罵作一團,很快已經什麽都聽不清,有勸的,有罵的,有單純亂叫的,有揮舞拳頭的,人群開始相護靠近,布拉姆人與米安鐸人包圍了號泣人,他們都不是經過充分教育的文明人,也對法律的製約未有深刻體會,本質上,他們更傾向於用暴力解決問題。


    真是一場災難,我已經開始厭煩這一切了,我真想來一場大火....


    我一聲暴喝道:“都給我住嘴!”


    我用上了念刃,喚醒了他們心底對我的敬畏,每個人都哆嗦了一瞬,望向我。


    我喊道:“都給我分開!號泣人!米安鐸人!布拉姆人!都給我迴到各自的地方!如果違抗我的命令,我會讓你們失去自由,甚至宣判死刑!”


    他們散開了,可他們的眼神中仍含有怨恨,那不是對我的怨恨,但無疑想發泄心中的怒氣。在場的最年輕的人不過十八歲上下,這些愣頭青是沒有自製力的,他們很容易發作,想要快意恩仇,不計任何後果。


    他們想要鬧事,想要械鬥,想要讓仇人流血,即使那隻是雞毛蒜皮的一場喝罵引發的微不足道的小仇。


    我不能讓這事發生。


    我想起了奧奇德。


    今後幾天,我將實施戒嚴和宵禁。


    我說:“牢記,你們每個族群都曾遭遇過苦難!是我將你們救出了苦海!你們得珍惜眼前的一切!”


    我又說:“這火刑並不是因為我對號泣原住民有偏見,我隻是想讓你們想起昔日的悲劇,銘記這日子的難得.....”


    人們很安靜,但我聽見一個聲音說:“如果有一把火,能將所有罪人都燒死,那麽在場的諸位,隻怕沒有一個人能活。這是個罪惡的世界,我等待那場火焰,已經有很久很久了。”


    我瞪視著那說話的人。


    他穿著紅色的長袍,肩上有弧形的銀色肩甲。在月光下,他的臉蒼白而淒美,他金色的長發反射著無力的光輝,他像是個墮落入無底深淵的天使。


    他手上拿著火把,點燃了火堆,那大火立即將姆斯特吞噬,姆斯特發出了鬼怪般的號泣聲。


    他說:“很抱歉越俎代庖了,我隻是很期待讓這火早些燒起來。魚骨·朗基努斯,你可以叫我朗利·海爾辛。我帶著女皇的命令而來,我將毀滅號泣,割掉你的腦袋,消除你所有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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