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涅繼續朝黑棺前進,前頭的建築矮小了許多,是木造的閣樓,乏加將一路上的名勝古跡破壞殆盡,她真是對古物一點兒也沒有崇敬之心。


    看乏加將尤涅操縱自如,我幾乎把老威給忘了。我不知道乏加是如何殺了老威,她也不說。老威的屍體被我們搬入了貨艙,開啟了冷藏。同樣是叛徒,薩爾瓦多卻一點事沒有,當你不夠強大時,生與死掌握在別人手裏,選擇固然重要,出生也很重要。


    拉米亞望著窗外,看著城市在乏加的破壞下土崩瓦解,薩爾瓦多和貝蒂疲倦地睡著,這乒乒乓乓的聲音倒有些催人入眠。


    我猶豫良久,說:“長官,之前在電梯裏,我聽你說了.....‘我愛你’之類的話。”


    拉米亞問:“你愛我?”


    我說:“是你說‘你愛我’!”


    拉米亞微笑道:“愛來愛去的,你不覺得肉麻嗎?”


    確實肉麻,但千年萬年,人類的傳承正是建立在這虛偽肉麻的誓言上。他們用辭藻修飾體內的欲望,冠以愛情的美名,佐以詩詞歌賦,然而這仍是與生俱來的、原始的野性。它是否醜陋?談不上。它是否美好?也談不上。


    拉米亞問:“當時,我記得自己在你懷裏,我對你說了什麽,已經記不清了....”


    她居然不承認?她是否還對我之前不承認被她裝死所騙而耿耿於懷?她真是狡猾的獵手,讓人難以捉摸,並非輕易能征服。她仍不願喪失主動權,難道非要我對她俯首稱臣?


    或許我該更改策略,主動低頭,這感情的遊戲中,我未必不能以退為進,曲線救國。


    拉米亞繼續說:“....然後,你就消失了,電梯裏再沒有你。我....很著急,我嚇壞了,我看見電梯牆壁上出現了黑色的洞,可我去碰它時,它也很快不見了。我以為那都是幻覺,就像喝的爛醉一樣,分不清真實與虛假,然後我失去了知覺。”


    我說:“可我聽得很清楚,你說了‘我愛你’!”其實周圍很吵,我也沒聽明白,不過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拉米亞抿嘴而笑,她說:“這不是重點。”


    我說:“就是重點!”


    拉米亞試著再度嚴肅起來,說:“重點是,你真的憑空失蹤了。當我再度醒來時,我們全都安全上岸。我聽見你與瓦希莉莎的爭執,我清楚地知道是你救了我們。”


    那是自然,沒有第二種可能了。


    拉米亞說:“你曾經對我說起過‘魚’的事,你說魚毀滅了無水村,魚在追殺你。你顯得很害怕,因此我沒有追問,但現在我們之間的關係已非同一般,你能告訴我了嗎?”


    我問:“什麽叫‘非同一般’?長官,請你解釋清楚了。”


    拉米亞說:“就是....我可以全心信賴你,你也可以全心信賴我。”


    我忽然決定不再玩捉迷藏的把戲了,我說:“嫁給我,然後我就告訴你。”


    一瞬間,拉米亞臉像是燒紅了的炭。乏加側過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開車,渾若無事一般。


    拉米亞問:“朗基努斯!你這話是在戲弄我嗎?”


    我說:“我在向你求婚,你看我這莊重的表情。”我得把這事兒快點敲定,否則到了黑棺,說不定還有變數。她在摩天樓中地位不一般,而我已下定決心,非要將她作為靠山不可。


    拉米亞開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她說:“我傷...還沒好,幾天沒洗澡,身體還很髒,我....我是個半生化人,而且....而且....我還有許多正經事要做。這次任務....我還沒來得及向執政官報告,我忙得很,我....我....沒空....嗯....”


    她的借口軟弱無力,我決定采取主動,我握住她的手,說:“長官,你在黑棺有喜歡的人,所以才拒絕我?”


    拉米亞低著頭,輕輕搖了搖,她似乎怕我誤解,又說:“我沒什麽喜歡的人。”


    我問:“那你有許多追求者嗎?”


    我明白那些男人,見到年輕美貌的女孩兒,就像可恨的蒼蠅見到了腐肉,一窩蜂地展開不要臉地追求。


    拉米亞搖頭說:“也沒有。”


    她要麽是在說謊,要麽是在給我暗示。


    我大聲說:“那就答應我!”


    婚約不過是人類發明的、美化那原始本能的儀式,是人類崇尚的虛無縹緲的概念。是人類的信仰將其神聖化了,因此當我求婚時,我覺得自己像是英勇無畏的戰神。


    拉米亞深深唿吸,刹那間,所有的猶豫與慌亂都不翼而飛。她說:“告訴我魚的事。”


    我說:“那你得先答應求婚啊?”


    拉米亞說:“你還要我多說什麽?告訴我吧。”


    我無可奈何,甚至有些沮喪,沒想到她就是不答應,而且將我的條件視若無物。


    乏加說:“你別發愣,魚骨先生,你可以親吻她了。”


    我問:“什麽?”


    乏加說:“這是最基本的邏輯。她唯有嫁給你,才能聽你的秘密。而她決定要聽你的秘密,等於她同意嫁給你。還要我解釋得更明白嗎?”


    我急忙去看拉米亞,此刻,她蒼白的臉龐顯得美麗無比,動人心魄。她與我四目相對,然後閉上了眼。


    我突然覺得不該讓乏加看這些,於是試著用衣服做了個臨時屏風。拉米亞笑道:“你怎麽這麽麻煩?我數到三!一、二....”


    唉,這要命的年代,什麽事都匆匆忙忙的,人生苦短,生與死仿佛隻在一線之間,更何況世界已經毀滅了。我們人類應該放下那些顧忌,規矩、法律、道德,隨心所欲、全情投入地去繁衍,去壯大自己的族群。這並非是受欲望掌控,而是為了我們族群的未來,就像摩西出埃及一樣,我們必須踏出這一步,而且要快,要早,要準確,要有力....


    我陷入混亂的思緒,想了多久,就吻了多久。倒不是說她有多麽甜美,多麽誘人,而是我深陷於人生至理的思考,一時忘了停下。


    拉米亞履行了約定,我於是把我的一切告訴了她,我說起達莉亞,說起奧奇德,說起死去的那些親人,說起陰魂不散的黑魚。我甚至把黑魚的危險和盤托出——當我在荒野醒來時,我還很虛弱,然後我被強盜捕獲為奴,是黑魚毀滅了他們。我逃離了那兒,又遇上好心收留我的流浪者,他們同樣葬身魚腹。


    黑魚是禍害,它帶來毀滅,所以我會害怕它,想要擺脫。


    當我說完,拉米亞問我:“所以說,這黑魚救了你?達莉亞呢?”


    我說:“誰知道呢?”


    拉米亞問:“你一點不在乎她?她可是個好姑娘,對你情深意重,我覺得....我比不上她。”


    我說:“現在你是我的妻子,而她..隻存在於我的過去。”


    但在內心深處,我明白達莉亞還活著,我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這麽想,可我認為也許這黑魚也會報召喚之恩,滿足那個願望。


    她說過她愛我,她願意永世成為我的妻子,可我沒答應她,在她瀕臨死亡的前一刻,我仍在猶豫,我仍想到了她對彌爾塞念念不忘。


    我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拉米亞說:“你今後或許該去找她,我不會介意,而且我也會幫你找,我相信你對我的忠貞,我隻想幫你。”


    我說:“不,一旦我進入摩天樓,就再也不出去了,我已經受夠苦難了。”


    是我不念舊情也好,是我怯懦畏縮也罷,我就像離岸已久的水手,隻想迴到安全的港灣。


    我說著說著,看著拉米亞,心情好轉,我們雙手緊握。


    我打算拋卻過去的一切,什麽都不願想起來。


    我說:“你猜怎麽著?亞伯似乎替我把黑魚殺了,這詛咒已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我終於走出了詛咒,我的命運在這一刻轉折了。”


    拉米亞說:“魚可是救了你好幾次呢,你這麽想會不會有些忘恩負義?”


    我說:“忘恩負義?這魚隻怕是最可怕的魔物,無法預測,無法掌控,更無法阻止。我如果不忘恩負義,它遲早有一天會傷害你,傷害我信賴親近的人,你認為我該不該與它斷絕關聯?”


    拉米亞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理。”


    她透過玻璃窗,看著窗外的風景,我則看著她完美無暇的側臉,我激動的心歸於平靜。


    她說:“你答應要娶我的,我絕不容許你反悔。一迴到摩天樓,我們立即成婚。”


    我說:“我求之不可,怎麽會反悔?我這輩子今後可就全靠你養了。”


    她忍住笑意,說:“做夢。”頓了頓,又問:“你不問為什麽沒人追我?不問我為什麽嫁不出去?”


    我說:“這是我如有神助,能捕獲你這稀罕的錦鯉。”


    她說:“當我和薩米逃離仇人後,我被遊騎兵中的一位軍官收養,他們...檢測我的體質,認為我非常適合實施大麵積改造,你看見過我的身體....”


    我說:“你的身體很美,就是你那身體令我被你吸引,你還記得我喝你沐浴的水嗎?”


    她終於被我逗笑,說道:“好喝嗎?”


    我說:“1024.”


    此時,我聽見遠方的唿喊,尤涅緩緩停下,在前方,我見到了高聳入於的黑色摩天樓,它美麗輝煌,魁偉宏大,遠遠超乎我最初一切的設想。


    我終於熬過了無盡的苦難,抵達了我日夜思念的新手村。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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