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秋鼓勵人的方式, 非常要命。

    她一邊讓遲稚涵不停地看他們雙方人馬用令人發指的謠言摧毀了澄乙的名聲, 最後還跑出來幾個號稱在澄乙工作期間被冷暴力對待的漫畫助理, 言之鑿鑿的指控澄乙心理和生理上都已經不再健全, 官博的沉默讓粉絲們解讀為默認, 網上甚至開始了焚|書|活動。

    另一邊又一直在她身邊碎碎念,關於集團股票的損失, 關於澄乙這個名字的經濟損失, 以及如果她失敗,澄乙這個名字會隨著這一波無法翻身的謠言中,徹底消失。

    當然, 還有最重要的, 齊程的記者發布會能不能成功,這個治療方案的終點, 能不能順利到達。

    連續四天十六個小時的疲勞轟炸,遲稚涵從一開始壓力大到胃痛耳鳴,到現在麻木的隻想讓記者會盡快召開,早死早超生。

    第三天的時候,一些評論下方開始有人詢問澄乙和唯一合作過的女私廚遲稚涵之間的關係, 這星星點點的消息很快被有技巧性的燎原。

    而蘇秋這一方,一開始用了粗暴的手段直接施壓刪帖,然後在燎原之後,采用了和放棄澄乙身份一樣的拋棄方式, 遲稚涵的身份很快就被人肉了出來。

    “先放棄澄乙, 再放棄你, 讓對方認為我們退無可退,你再給對方一劑強力安慰,如果這樣還不入圈套,我蘇秋從此退出公關界。”蘇秋拍拍遲稚涵的肩膀,再次給她施了新壓,她今天的指甲是金色的,笑起來的時候,遲稚涵覺得她整個人都金光閃閃。

    好想把她放在神壇供起來,太不像人了……

    記者會的前一天,齊程和她視頻到很晚,一遍又一遍的預演整個記者會的流程。

    真的到了最後階段,齊程反倒是不勸她放棄了。

    而是無比耐心的和她確認每一個問題,迴答的語氣,預先設定好的微表情,習慣性動作等等細節。

    他不放心,在過流程的時候好幾次手上的檢測儀又開始唱上學歌,眉心一直微微皺著,過問題的時候,語氣卻溫柔的讓遲稚涵心裏麵一蕩一蕩的。

    有種被妥帖保護珍視的感覺,甜滋滋的讓她整個人都像是浸在糖水裏。

    “如果真的緊張,答錯了也沒關係,最後還有我呢。”齊程猶豫了一下,“澄乙的名字,不要就不要了,我還沒丟下畫筆,換個名字也一樣。”

    “……你黑了屏蔽器?”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那麽詳細,齊寧在齊程麵前實際操作步驟一個字都沒提。

    “嗯。”齊程供認不諱。

    “……”遲稚涵咬唇,不想說話。

    她收迴剛才甜滋滋的感覺。

    “你說我吵不過,所以我試著跟他們吵了一下。”齊程動了一下電腦上的攝像頭,笑著搖搖頭,“結果你是對的,我吵不過……”

    “……”他居然會轉移話題了。

    “心跳沒問題麽?”他什麽都能黑,難保為了看這些評論直接黑了監控儀。

    “沒問題,我沒有那麽在意那個名字,我隻是喜歡畫畫而已。”齊程笑笑,“我怕心髒受不了,所以出現你的名字後我就沒有再跟。”

    知道這一切都是個局,仍然無法忍受遲稚涵被不知名的網友惡意的品頭論足。

    “明天的招待會你也不許看。”遲稚涵很嚴肅,“我認真的,你如果看了我會發飆。”

    “……好。”齊程點頭。

    “必須不能看!”遲稚涵壓著嗓子盯著攝像頭。

    “好。”齊程仍然點頭,保證的更有力了一些,“答應你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反悔。”

    他知道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不想辜負了遲稚涵這幾天的努力,所以明天的記者會,哪怕遲稚涵不說,他也不會去看。

    他必須用最好的狀態去麵對他的記者會,十年來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麵前,十年來第一次終於可以為家人為自己喜歡的女人主動的做一些事。

    讓所有的一切告一段落。

    讓爺爺臨死的時候,念叨的那句團圓就好,變成事實。

    ***

    踏入記者招待會大廳的時候,遲稚涵發現蘇秋的鼓勵方式非常有用。

    所有的答案都已經背的滾瓜爛熟,記者陣營前麵幾排有蘇秋特別叮囑她的幾個人,也都穿著事先說好的衣服各就各位。

    她完全沒有緊張,甚至在閃光燈頻繁閃起的那一瞬間,很快速的低下頭,兩手看起來像是下意識的扯了扯今天的穿的正裝外套,上台的時候,高跟鞋還稍稍的崴了一下腳。

    配合上她今天蒼白的妝容,拍出來的畫麵絕對是被迫的,被欺負的,努力站出來的戀愛中的女孩子的形象。

    記者會一開始進行的十分順利,問的問題都是事先商量好的,迴答的時候,有人精一樣的蘇秋特意標注的小動作,再加上昨天和齊程的預演,她看起來無措又可憐。

    在承認和澄乙關係的時候,點了兩下頭,就再也沒有抬起來過。

    她的發型也做了特別的設定,蓬鬆混亂的,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

    再一次因為問題抬頭,遲稚涵眼裏就已經含著眼淚,後麵的訪談就變得更加順利。

    “我和澄乙是因為我工作關係有所接觸然後日久生情的,就和普通的戀愛一樣。”說這話的時候,遲稚涵聲音輕柔,微微低著頭,露出一點點梨渦,“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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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說不出他為什麽那麽好,遲稚涵局促了一下,然後加重了音量補充:“他特別特別好。”

    蘇秋對這段的描述備注是,像一個得不到肯定的孩子。

    多少有演戲的成分。

    可是遲稚涵,這幾句話說的特別真心,真心的在場所有的記者都安靜了一下。

    “所以您的意思是澄乙先生的抑鬱症並沒有嚴重到不可以談戀愛的程度?”記者a突然插話。

    “他沒有抑鬱症!”遲稚涵幾乎立即的幾近憤怒的迴瞪,“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們會保留起訴造謠者的權力。”

    “沒有抑鬱症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不願意露麵?入選入選威爾艾斯納名人堂本來是國人的驕傲,他在頒獎的時候不露麵我們可以稱之為低調。”記者b問的問題很長,事先設定好的,方便遲稚涵進入下一個環節,“但是現在這樣全民質疑的情況下,作為一個公眾人物,是否應該有告知的義務?”

    遲稚涵吸了口氣。

    這是整個訪問過程的關鍵轉折點,這個問題之後,她就可以開始控製眼淚,控訴記者和網友,如果澄乙真的有抑鬱症,在這樣的逼迫下簡直是推著他去送死,然後就是一長串的,看似無意實則洗腦的抑鬱症常識科普。

    這個關鍵問題,她倒背如流,深吸一口氣,兩手握拳放到了身後,做好了一切預設小動作之後,剛準備開口,就被一位穿著卡其色馬甲的記者打斷了。

    “咱們能不能不要走傳統的過場了?記者追求真理的底線都被錢吃了?”記者斜斜的看了遲稚涵一眼,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歪嘴笑了笑,“現在微博的熱度那麽高,被煽動起來的粉絲已經開始組織去出版社抗議,一個拿過那麽高獎項的有國際影響力的漫畫家造成了如此惡劣的社會影響,本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我想問問遲小姐,您這樣單方麵站出來,原因隻是因為澄乙先生和您有過兩次合作,我們並不知道你們是否男女朋友,也不知道您今天站出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甚至不知道您本人到底是否認識澄乙先生。”記者說這話的時候,一雙帶著嘲諷的眼睛一直盯著遲稚涵,“現在這個年代,有很多不顧人性道德蹭熱度的人,我希望遲小姐不是,但是需要您給個證據,單憑兩次合作,真的無法證明您就是澄乙先生的女朋友。”

    “您如果不是澄乙先生的女朋友,就真的沒有立場在站在這裏眼眶含淚的控訴媒體輿論造謠。”

    ……

    遲稚涵克製著,讓自己不要看向後台的蘇秋。

    這個問題,流程裏麵沒有。

    現場層層管製,卻仍然放了不該放的人進來。

    而且一上場就用記者的底線這樣的言論站到了道德製高點,並且直接質疑了她的身份,甚至質疑了整場記者招待會。

    那就說明,她快成功了。

    她沒辦法第一時間看到直播下麵的評論,但是對方這樣坐不住,就代表輿論已經開始往同情她的方向走,下一步讓大家相信澄乙真的患了抑鬱症但是仍然堅持畫畫就會變得容易,而最終讓所有人知道知道澄乙的抑鬱症並且開會同情澄乙的遭遇後,她的任務就完滿了。

    心跳開始加快,她非常無語的發現自己居然在成功在望的時候突然變得緊張。

    這位記者的質疑,在上課的時候蘇秋提過,所以她們也做好了相關準備,她其實不應該緊張的。但是她就是在成功在望的同時發現了自己對成功的渴望,然後緊張感就這樣微妙的開始發酵。

    遲稚涵咬唇。

    她沉默的太久了,久到下麵的記者開始麵麵相覷,而有幾個看起來麵露不善的記者也蠢蠢欲動的打算在她慌神的時候再追問一些問題讓她徹底亂了手腳。

    放在采訪席下麵的手機也亮了幾下,蘇秋應該發現她的不正常所以打算采用後備方案。

    她再不說話,就失敗了。

    “我……”遲稚涵開口,發現自己的聲線開始抖,兩隻手互相交握的時候用力的掐自己的虎口,“我很想說我有證據可以證明我和澄乙之間的戀愛關係,他畫過我的肖像,你們如果需要,我可以現在發給你們。”

    這是當時上課的時候準備好的迴答,為此遲稚涵還讓齊程給她畫了幾張肖像當證據。

    而且,還有個小插曲。

    齊程給的太迅速,以致於讓她發現,他背著她偷偷的畫過好幾次她的樣子,睡著的,做菜的,趴在窗戶上看鬆鼠的,巧笑倩兮靈動萬分。

    遲稚涵繼續深唿吸。

    “但是如果你們本來就是懷揣著惡意的,這些證據,你們可以說成是假的,像之前汙蔑澄乙找人代筆一樣。”

    “我不想讓自己的愛情被人這樣任意揣測,今天的記者會,是因為網友和媒體人肉出了我的消息,我本人又不想看到自己愛的男人在網上遭到這樣的詆毀,所以才站了出來。”

    “澄乙沒有找槍手,沒有抄襲,這麽多年來所有標上他名字的作品都是他本人畫的,針對這件事,澄乙工作室招待會後會找律師跟進。”

    “澄乙……”遲稚涵聲音低了一些,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有努力忍住眼淚的樣子,“也沒有……病。”

    因為緊張,她忘記了那些小動作,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就隻記得蘇秋讓她想想現在如果是齊程重病期間,她站在這個采訪席上,為自己深愛的男人的生命申辯,她會做什麽。

    她會激動,會手足無措。

    “抑鬱症是很可怕的病症,它和玻璃心、矯情沒有關係,它是病,來自於大腦的病。”

    “你們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惡意揣測,是殺人。”

    遲稚涵最後三個字,是抬起頭,看著所有的記者說的,很清晰,沒有停頓。

    主辦方在這個時候叫了暫停,以情緒激動為由把遲稚涵扶了下去,久未露麵的澄乙工作室的負責人頂上了位子,卻隻是公事公辦的宣讀了會起訴所有網絡謠言的結果。

    記者會,圓滿結束。

    到後台的時候,蘇秋抱著遲稚涵嘴對嘴的親了一下。

    “恰到好處!效果比我們預演的還要好!”然後抱著又想親,被遲稚涵用手機擋住。

    “我後麵忘詞了……”她腦子一片空白,隻能憑直覺。

    “所以後麵的效果最好!”蘇秋樂的一雙桃花眼裏麵滿是愛心,“而且也提醒了我,以後相關的公關事件,你和寧姐一樣最好都隻做那個不出聲的人。”

    “……沒成功?”遲稚涵有些摸不準蘇秋的話。

    “你自己看。”蘇秋把電腦讓給她。

    熱度很好,微博實時熱搜前十條有四條都是相關內容;評價很好,她從來沒有在公眾麵前露過臉,這次露臉讓她的美食微博又加了幾十萬粉絲,並且還在繼續增加中;輿論導向完全按照他們先前的方向,粉絲們又重新開始集結,義憤填膺的要求一些博主刪博,對於那個中途起來為難她的記者,有人人肉出是某某小報上曾經寫過一篇侮辱女性報道的記者,於是他的微博被罵到直接關閉了評論。

    吃瓜群眾開始站在澄乙這邊,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再提和抑鬱症有關的事,粉絲們開始為偶像發聲,微博熱門話題多了一個澄乙寫多久我們看多久的話題榜。

    遲稚涵心情複雜。

    她是從頭到尾參與的人,所以知道這種群情激昂的背後,有多少隻操控的手。

    記者會,很成功。

    因為那個記者介入讓遲稚涵緊張沉默的片段,被人剪出來配上了很煽情的音樂,很多人從她的發型,臉色,當時手指微縮,鼻尖有點紅,眼淚要掉不掉的各種細節判斷,她和澄乙之間的感情很深。

    偏偏那個時候,她腦子裏其實一片空白。

    ……

    “公關……好可怕。”遲稚涵誠心誠意的感歎。

    “所以不適合你。”蘇秋拍拍她的臉,“現在不是效果不好的問題,現在效果有點太好了。”

    “……”遲稚涵茫然。

    “你覺得如果對方現在放出澄乙就是齊二少的消息,並且公布他重度抑鬱生活無法自理,會不會被網友噴成翔?”蘇秋挑起了一邊的眉毛,“讓大家發現折騰了半天,這隻是一場商業戰爭,我們的股票是會跌,但是對方憋了個猛料放出來隻是讓股價暫時波動了一下,你覺得他們會甘心麽?”

    “……所以?”遲稚涵陷入了完全聽不懂的境界。

    “所以他們暫時不會把這個料爆出來了……”蘇秋攤手,“現在時機不對了,你當時不應該說他們在殺人的,道德製高點放的太高,他們不敢玩了。”

    ……

    “我說的是真的。”遲稚涵聲音低了下去,“我當時很慌,隻能讓自己陷入齊程病重的情境裏,我說的殺人,是真的。”

    “如果齊程是在那個時候被爆出這個消息,他一定會自殺。”遲稚涵看著蘇秋,“我不是為了公關才說這句話的。”

    “我知道。”蘇秋斂下揚起的眉眼,“這次能一次性壓下所有輿論,也是因為你足夠真誠。”

    “但是問題仍然是問題,對方不公布,不把輿論反轉一下,齊程出場公開自己抑鬱症已經快要康複的記者會就也開不起來了,這事,可能就得壓著了。”蘇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遲稚涵的真情流露,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一些,“所以,還是得麻煩你做點事。”

    “什麽?”遲稚涵問。

    “任俊友。”蘇秋隻說了三個字,看著遲稚涵眉心抽了一下,又笑著眯起了桃花眼,“咱們還有個棋子沒動,我是不是特別的機智可人?”

    ……

    …………

    遲稚涵最後做的事情有點蠢。

    這次效果太好,說穿了是她的人設做的太完美,所以輿論才會徹底一麵倒讓對方失去爆料的契機。

    而任俊友,這個遲稚涵這段時間幾乎已經忘記的人,其實還在直播界各種蹦躂著說她的壞話。

    她做的事特別簡單,用自己微博的號登錄了直播平台,她今天做了這件大事,任俊友果然在直播的時候又一次開始拿她開涮,暗示她這次的采訪是有采訪稿事先背好演練過的,並且明著說她現在的後台硬,他惹不起,之前的官司還沒開始打他就被人打壓了雲雲。

    遲稚涵做的事情很簡單,點了個分享,發了一個字:滾,然後十分鍾後迅速刪除。

    其實不算大事,卻變成了雞蛋上麵的小裂痕,被有心人士抓在手裏,打碎雞蛋是隨時的事。

    遲稚涵的人設因為這個字變得有些曖昧,一開始覺得她委屈可憐軟萌的人,被她這個滾字嚇走了一些,然後接著有心人士科普她和任俊友的恩怨情仇,網上輿論終於開始有了不一樣的聲音。

    “成了!”蘇秋終於長籲了一口氣,看著遲稚涵,眼底是真心的喜悅。

    一場硝煙彌漫的商戰,在這一刻開始,由齊家徹底的拿下了主動權。

    ***

    遲稚涵按密碼鎖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小洋房本來就特別安靜,所以聲音突兀,讓遲稚涵在黑暗中吐了吐舌頭——她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結果還沒進門就露陷了。

    屋子一如既往的空,小夜燈自從遲稚涵住進來以後,齊程晚上就很少會關,所以光線暖暖的。

    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書桌後麵的躺椅上,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情緒不明。

    “……你怎麽還沒睡?”她以為迴來會看到一個睡美男來著,還特意沒看攝像頭。

    “床上睡不著。”齊程聲音帶著剛吵醒的沙啞,但是仍然麵無表情。

    遲稚涵發現自己的拖鞋還是她走之前的樣子,她隨手丟的衣服也都沒有動過。

    阿姨每天都會來打掃,劉媽也肯定會收拾,能原封不動,應該是齊程不準。

    鼻子有點點酸,她站在玄關,對著齊程張開雙臂。

    “不抱我麽?”語氣委屈極了。

    齊程站起來,走了兩步,然後腳步加快。

    “我怕是做夢。”齊程聲音變得更啞,“因為還有兩天。”

    今天才第五天。

    “我迴來陪你睡覺。”遲稚涵在齊程胸口用臉蹭了蹭,小貓一樣眯起了眼睛,“你黑眼圈快掉到脖子上了。”

    “好。”齊程聲音太溫柔,抱著她的手太用力,這幾天一直揪著懸空的心,終於有了安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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