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依邙山,南對伊闕,位華夏之中,挾黃河之險,占崤山之固,扼秦隴之咽。它是連接中原的咽喉要道,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


    自從周平王東遷洛邑,周王室的權柄便漸漸衰微,如今所領地盤隻剩下了洛陽及其周邊地區。再過些許年份,周王室還要東遷,因為洛陽已經陷入了秦國之手。


    無論是奔騰的黃河,還是稀疏的洛水,亦或是繁華的大道,皆是人來人往,看不見絲毫凋零的現象。縱然中原繁華,良田千頃,卻也不過是洛陽的皮毛。


    洛陽比鹹陽更大,這是昭雲來到這裏的第一印象;可它的城牆卻比鹹陽矮了很多;周王室就算現在力衰,眾諸侯卻也不敢隨意滅之,落下話柄,就好比梵蒂岡教皇國,誰敢滅?


    函穀關到洛陽距離很短,可昭雲沿路還跋涉山川,采集了不少的藥材,耗費了近五日,竟是讓整個空曠的車廂都裝滿了。若是讓人看見了,指不定以為自己是行商呢。


    “老大,到了洛陽然後怎麽辦?”無敵一麵駕駛著牛車,一麵問道。


    昭雲想了想,道:“先在城裏麵轉轉吧,洛陽乃七國交通樞紐,若是看見了我需要的藥材,說不定還不用跑到河北去了!”


    昭雲不敢確定這地方有沒有藥房什麽的,可戰國名醫周遊天下,哪會有到了一個地方缺少藥材的道理?你看人家扁鵲,到了一個地方便坐診好幾年,沒聽說過藥材不夠的事。


    若說是自帶的藥材,在這疾病突發的年代,隻怕幾個月就用完了。


    無敵應了一聲,直接將牛車開進了城裏。東周的士兵遠遠比不上秦國,單單守城門的就可以看出來。這些士兵膘肥體壯,眼神飄忽,心不在焉,平時定然嬌生慣養,隻怕打個山賊都不合格!


    不過這也省了昭雲不少事,萬一這些家夥和秦國的守城士兵一樣嚴格,自己不是又有麻煩了?


    他可不想在洛陽城樓上吊一天。


    遠處的周王宮依舊巍峨昳麗,但在昭雲眼中,不過敗絮一片,就連奢華的朝樓上,似乎已布滿了蛛網。那等壯美的宮殿令所有剛剛來到洛陽的人都駐足觀看,唯有昭雲,隻瞥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宮社華麗,美不勝收,諸人皆駐足觀看,為何閣下卻不屑一顧,視如草芥?”


    一個穿著麻布杉的男子緩緩走了過來,麵容方正,樣貌過人,縱然隻是一身布衣,卻也絲毫掩蓋不了他那讀書人的氣質。


    昭雲與他見了禮,便道:“周王室如髒腑之疾,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早無往日輝煌,有何可看?”


    那青年一奇,反複拿捏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話,感覺總結的極好,便道:“閣下果真奇人,天下匹夫如雲,庸者若雨,類閣下之人少矣!”


    “不敢當,在下昭雲,敢問閣下名諱?”


    “子陽。”那人笑道。


    昭雲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隻當是個被埋沒的人才。而子陽又是問道:“方才聽昭兄所言,似乎對醫藥有著些許了解?”


    “何以見得?”


    子陽笑道:“髒腑之疾乃膏肓之疾,眾人隻見他外表光鮮,就連病人也未嚐知曉疾病。待得病發,已深入骨髓,為時晚矣!如此道理,非醫者不知。而今周王室便是髒腑之疾,隻怕要不了多久,便成了骨髓之疾,最終湮沒於俗世!”


    昭雲恍然大悟:“兄言甚是!子陽兄莫不是醫者?”


    “我隻是個醫從,偶爾打打下手,平日還是比較喜歡看看兵書、時要,從醫不過學業未成,求活於世罷了!”


    昭雲沒想到一進城門便找到和醫藥有關的人,登時大喜,忙問道:“子陽兄可知這洛陽城中何處有藥材販賣?”


    “自然是知道的,昭兄……”子陽抬頭一看,忽見昭雲車上一堆草藥,目瞪口呆,緩了緩神方才問道:“昭兄是來賣草藥的?正好家師在此間開行診,對藥材多有需求,如果昭兄肯賣,家師定願給出不錯的價格!”


    “子陽兄誤會了,我不是來賣藥材,而是來買藥材的!”


    子陽聽到這話,麵容似乎沉了下來:“昭兄是藥材販子?”


    由不得他厭惡藥材販子,這些商販惡意購買藥材又去他國售賣,導致藥材售價累日增加,許多需要藥材的地方卻沒有藥材,讓本來是小病的病患最終病入膏肓,暴病身亡。


    醫者仁心,又有哪個真正的醫者是希望患者去世的?或許就因為某個藥材缺少的緣故,一個患者去世,然後他的家屬又來行診砸場子,醫生迫不得已,隻得遷移此處。


    或許自古以來,醫患關係便是巨大的問題。


    昭雲忙道:“子陽兄誤會了,這些藥材都是我路上采摘的!實不相瞞,小弟是蜀人,蜀地沒有商人販賣藥材,小弟隻能隻身來到中原采藥,這些藥材都是在下要帶迴蜀中,為鄉民治病的!”


    “原來如此!”子陽慚愧的低下腦袋,之前無故懷疑別人,著實不好,“不知閣下鄉中何等疾病,竟要如此多的藥材?”


    “瘟疫……也許是屍毒。”


    “這可不能也許啊!瘟疫如此多種,若是診斷失誤,必然釀成大錯!”子陽一急,直接拉起昭雲往城裏走:“這樣,我帶你去我師父那裏看看,看他能不能去蜀地一趟!”


    昭雲沒有拒絕,可心中並沒有太大的希望,一直想著《瘟疫論》裏麵的達原飲,好像這是包治百病的神藥一般。可是這具體治療的是什麽瘟疫……他也不知道。


    如今想想,自己貿然出川,確實衝動了。可人活一世,誰還沒個衝動勁?更何況是年輕氣盛的他?


    可他已經將所有的賭注壓在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藥方身上了,如今隻有一條路可走。


    穿過幾個車水馬龍的集市,來到了一片空地;可是不多時,又看見一片地上人山人海,昭雲心想這洛陽難道有十幾個市集不成?


    “到了!”子陽卻說。


    “到了?”昭雲不解其意,這附近有行診嗎?


    子陽知道他的不解,笑著指著那行人最多的地方,道:“昭兄請看,那裏便是師傅的行診了!”


    “那裏?”昭雲看著子陽指著的地方,正好是那人最多的地盤。方才他沒有仔細看,現在一看,原來那些人是在排隊來著!粗略一數,竟是有四五十人之多!


    這一天看病能看得完?


    “這……這是行診?”


    子陽知道昭雲不敢相信,便道:“列國醫者甚少,而似我師父這般厲害的人物更是聞所未聞;自從來了洛陽,因為知道洛陽人尊重老人,故而師父鑽研耳目痹病,為老人行方便。你看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帶著老人來的家眷,其實病人並不算多。”


    “……可否問一下尊師大名?”


    “家師姓秦,名緩,字越人,不知昭兄可曾聽說過?”


    “秦……越人?”昭雲仔細思慮著,感覺似乎聽過這名字,但卻想不起這個人,“恕在下駑鈍,來到中原隻有數月,並未聽過尊師名號。”


    無敵忽然搭腔:“老大,這醫工叫秦越人,那他到底是秦國人還是越國人啊?”


    “你……”


    子陽剛要唿喝無禮,沒想到昭雲卻先喝了一聲:“放肆,豈有用別人名字開玩笑的?”隨即連忙道歉:“子陽兄莫怪,這黑廝腦子不好使,空有一身蠻力罷了!”


    “……嗬嗬,無事,無事。”子陽尷尬的笑了笑,但確實不再好說些什麽。


    “我是真不知道啊……”無敵無辜的撓了撓腦袋。


    忽有一嬌弱的聲音喝道:“此等無禮,如何登的大雅之堂?家師之名洛陽皆知,如何容許你這般詆毀?”


    眾人轉過頭去,原來是一妙齡女子,黑發白膚,纖纖玉手,雖然沒有嫵媚的姿態,但那股青澀更讓人欲罷不能。隻可惜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若是換做綾羅,怎麽看也是個尊貴的公主。


    “師妹!”子陽輕唿了一聲,轉眼卻瑟瑟發抖,似乎很怕這個女子。


    “我的天!這女子賊正!”


    無敵看見那女子,眼珠子都快要落下來了,且不說這身材樣貌,單單氣質便是他最喜歡的類型,竟忍不住伸出自己黝黑的雙手,仿佛要撫摸一張精美的畫卷。


    “快住手!”


    不等昭雲唿喝,子陽卻是先叫了起來;不過為時已晚,那女子身形矯健,一把抓住無敵的手腕,輕輕一擰,卸了他的力氣,隨即反手一抓,將他擒住。


    這一幕速度極快,就連昭雲都沒反應過來,畢竟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女子竟然會有這等身手!


    “好啊,汙蔑師傅不夠,還要非禮!待我將你擒到牙門,叫那些牢頭與你說話!”


    這女子看似青澀,卻極其潑辣,好像極其擅長對付無敵這等流氓。無敵連連叫慘,大唿“女俠饒命!”,可女子就是不依,定要將他擒到牙門去。


    昭雲也不知如何是好,隻有子陽急忙喝道:“師妹,快鬆手,別把他骨頭給卸了!”


    “哼!師兄放心,就算把他骨頭卸了,我也能給他接迴去!”


    不過話雖如此,女子還是將手放開,任由無敵如逃跑般跑迴昭雲身後。


    “你這黑廝,一天到晚就知道與我惹事!”昭雲也不知該怎麽罵他了,反正也沒用,轉頭朝女子道:“這位阿姊,我這仆人素來衝動,方才失禮了;若有得罪,什麽火氣就請衝我來吧!”


    女子上下打量了昭雲一番,麵無表情:“看你這麽年輕,倒還挺有擔當的,不像那家夥,被抓住就求饒,一點骨氣也沒有!”


    無敵不服,伸出腦袋大唿:“我,我那是……是戰術性撤退!等你放鬆警惕,然後反手還擊!”


    昭雲叫苦不迭:“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可女子分明聽進去了,一撩衣袖,作勢又要來收拾無敵;無敵大驚,忙不迭的逃跑了。


    “休走!給我站住!”


    女子不依,直直追去,直到最後消失在了昭雲的視野裏……


    昭雲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子陽兄,這是……”


    “她是秦佚,自幼父母雙亡,師傅見他可憐,便收他做義女;”子陽輕歎一聲,眼中盡是溫柔,“可是他始終不從,一直喚他‘師傅’。她從小就很好強,不僅是出色的骨科醫工,還身手不凡,那些來鬧事的家屬,都是靠她打退的。”


    說罷,子陽苦笑一聲:“說實話,每次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隻能站在她的身後,何其羞愧!”


    “不說了,待會兒師妹應該就將他擒迴來了;請昭兄入內,等今日師父醫罷,我自會告訴他此事。”


    “多謝子陽兄。”


    昭雲與子陽一同入內,卻不忘看著二人奔走的地方,苦笑一聲:這女孩,該不會偶像是黃飛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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