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天幹物燥,是個放火的好天氣,也是殺人的好掩護。


    黑暗籠罩著雍城,一絲火亮也沒有,隻有巡街的幾隊士兵手持火把,一道道光點照亮城市的輪廓。


    雍城的府衙依舊有重兵把守,謹防歹人;不過這僅限於門外,門內的士兵們卻都鬆懈了許多,他們可不覺得有哪個歹人有心行刺。


    “嗒嗒嗒——”


    細不可查的腳步聲跨過寬敞的庭院,院中隻有稀稀疏疏的十幾個人,精神疲倦,根本沒有注意到那黑影的存在。黑影鬆了口氣,悄然穿過庭院。


    那道黑影不是別人,正是穿了夜行衣的武賈。因為害怕昭雲投敵賣國,他無路可走,竟然想出了暗殺贏虔這等餿主意!到時候將這口鍋甩給昭雲,他還怎麽投敵?


    他卻是忘了,此次出行是為使者,若是殺了贏虔,他們的使命不是黃了?


    武賈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憑借今日下午在府衙中溜達掌握了樓宇的基本結構,他輕車熟路的走到了正殿。正殿已經熄了燈,隻有四名守衛百無聊賴的守著,武賈斷定,贏虔已經迴去睡覺了。


    贏虔的內室在正殿之後,下午的時候士兵不讓進,武賈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模樣,隻能小心翼翼的摸上房頂,仔細觀察。


    內院的守衛明顯多了不少,武賈並不心急,鷹隼般的目光穿過一間又一間的房子,終於,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間最為明亮的屋子前。


    按照常理來說,重要人物的內室中是不會隨便熄燈的,因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起來處理政事或者麵見別人,到時候再點燈未免太費時間。


    武賈順著木簷緩緩的摸了過去,好在這宮宇並非瓦房構造,否則就他這體格早踩出了聲響。


    待得他來到贏虔所在房間正上方時,懸著的心終於鬆懈了下來。拔出配在腰間的匕首,武賈的眼神瞬間兇狠了起來,好像對於此次行動勢在必得。


    “別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該拉攏他!”


    ……


    贏虔的麵具依舊沒有摘下,以前他是因羞愧而掩麵,可到了今日,他卻是因自豪而戴著它。


    他穿著寬大的睡袍靠在榻上,不時的從一旁的幾案上取過竹簡閱覽;他很安靜,安靜的讓門外守候的士兵都時不時的往屋內看,確保他沒發生意外。


    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看完最後一張竹簡,贏虔終於緩緩睡了下去,一天的工作實在是太過勞累,明日還要早起理事……


    “刷——”


    “嗯?”


    贏虔自幼習武,雖然已經年邁,但屋外發出的一點聲響也逃不過他的耳朵。他正欲起身查看外麵的情況,卻忽然聽到兩聲重物落地的響動,須臾之後,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


    贏虔眼睛虛眯,冷冷道:“刺客?”


    武賈手持短匕,緩緩的審視此人,心中不由得冷笑:“原來隻是個老頭!我還以為是個厲害人物,倒也省了我一番功夫。”


    匕首猛然一指,距離贏虔的脖頸隻有一米左右,武賈囂張的說道:“今日特來取你性命!”


    贏虔暗自思量:“難道是商鞅黨羽?不對啊,那家夥的門客不都死完了嗎?更何況十年時間過去了,為何此刻才來尋仇?”想不出答案的贏虔隻能問道:“我與你有何冤仇?”


    “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那你為何要來殺我?”


    武賈聳了聳肩,冷笑道:“奉主之命罷了!”


    “奉……主?”贏虔臉色陰晴不定,“你告訴我是誰讓你來的,我有重金饋贈!”


    “少廢話,死吧!”


    武賈根本不與他多廢話,外麵可還有那麽多士兵呢,他隻想快點殺了贏虔整理現場,然後嫁禍給昭雲。


    刀鋒出鞘,劃破空氣的阻礙,沒有絲毫的聲響;然而贏虔並沒有驚慌,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戲謔,好似嘲弄著籠中的幼鼠。


    “我給過你機會了……”


    “當!”


    贏虔速度極快,如疾風般拔出床頭的佩劍,大刀闊斧的朝武賈揮去,正好將武賈的匕首擋住。武賈受了重力後退兩步,不由得大驚失色,沒想到這古稀老者,竟然還有如此強健的武力!


    “休要小瞧老秦人!”贏虔大喝一聲,如河西獅吼,動則驚山!


    秦人尚武,尤其是貴族,在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要開始學習武藝與箭術。贏虔雖然老邁,但他的武藝好不生疏,即便上戰場,他也能痛殺幾十名敵軍!


    贏虔的暴喝早已驚動了屋外的士兵,他們一麵唿喝著“保護將軍”,一麵手持刀槍趕來,二十幾人將房子圍住,本打算擒拿賊人,隻恐傷了贏虔,不敢輕舉妄動。


    武賈見耽誤不得,隻得背水一戰,大唿:“老秦人是什麽東西?我沒聽說過!臭老頭別以為自己多厲害!”


    武賈武藝不俗,即便沒有擅使的佩劍,一柄短匕依舊被他舞出了花來。贏虔不緊不慢,一招一式緩緩的破解著武賈的攻勢,這讓武賈越發急躁,破綻也越來越多。


    “你這等武藝……也能來當刺客?”


    聽到贏虔的嘲諷,武賈頓時臉色漲紅,自己的武藝在苴國算得上三甲,沒想到入了秦國竟然如此不值一提!直到現在他方才明白,什麽叫井底之蛙,什麽叫坐井觀天!


    “……唿吸快了,攻擊的節奏有問題,下盤不夠穩妥……嘖嘖嘖,太弱,太弱了!”


    武賈越聽越惱火,殊不知此乃贏虔的激將法。武賈越怒,攻擊就越混亂,對於贏虔就越發有利。果然,又交手數個迴合後,贏虔瞅準破綻,一劍刺中了武賈的左肩。


    武賈吃痛,不由自主的朝身後倒退了幾步,這卻給了那些守候在門外的士兵機會。他們一鼓作氣衝上前去,將武賈死死按住,成功生擒。


    贏虔冷冷的看著那雙眸子,道:“將麵罩掀開!”


    黑布剛一飛開,便立即有人驚疑出聲,贏虔趕緊詢問:“你可認識?”


    那士兵道:“迴將軍,這……這好像是今日來的那位昭公子的隨從。”


    “昭公子……昭雲?”


    贏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名字,這家夥是昭雲的手下……難道是昭雲派他來的?


    “押下去,嚴加審問!”


    ……


    第二天黎明昭雲就醒了過來,昨日因為受了傷就沒能迴去,和阿魯諾合睡了一宿,這家夥晚上打鼾,害的昭雲幾乎沒怎麽睡著。


    颯切爾給的藥倒是挺管用,敷在背上睡一晚上傷口就結痂了,隻要沒有感染狂犬病,這點小傷對昭雲而言都算小事。


    因為沒有帶劍,昭雲隻能在院子裏練習吐納,早上的空氣是最為幹淨的,趁著大家還沒起床趕緊多吸兩口。


    離開湔堋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勉強到達了秦國,所需的藥材已經在褒斜穀采集的差不多了,隻要完成了鹹陽的任務,他就可以出函穀關北上,去趙國繼續采藥。


    “泰甲?”


    颯切爾也起的早,見昭雲在院中練武,笑著湊了過來:“起的可真早啊,戈藍朵都還躺在榻上睡得香呢!”


    昭雲禮貌的笑了笑,繼續聯係著吐納,可颯切爾並沒有離開,忽然問道:“泰甲,你是羌人?”


    “為什麽這麽問?”


    昭雲不解,自己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羌人,為什麽颯切爾會突然這麽問?雖說他不是羌人,可氐羌同源,他也算是半個羌人。


    颯切爾道:“你的名字在西戎語中的意思是‘朝陽’,所以我就在想你會不會是個羌人。”


    昭雲還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有這個意思!以前怎麽沒聽人提起過?


    想來也是,族中小孩的名字都是長老取的,龔長秋是唯一一個會多種語言的人,可能也就隻有他才明白每個人名字的意思是什麽吧。


    龔長秋一直說昭雲是神之子,也難怪起個代表部落崛起的朝陽作為名字。


    “我不是羌人,是氐人。”昭雲毫不隱瞞的說道。


    “氐羌本一家,氐人即是羌人!”聽到昭雲與他們是一樣的族群,颯切爾不由得笑了起來,似是鬆下了包袱,“你今年多大了?”


    “馬上十二,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呃……十二?你,你才十二?”


    颯切爾不敢置信的看著昭雲,如此健壯的年輕人,說他十五六自己都信,十二……她怎麽敢信?


    “不瞞你,我真的十二!”昭雲苦笑一聲,“我隻是長得比較顯老而已,說不定等我十五六的時候就長得跟二十五六似的。”


    颯切爾尷尬的笑了兩聲,似乎在思量著什麽,剛到嘴裏的話隻能憋了迴去……才十二歲,似乎還太早了。


    他還擔當不起這等大任!


    話題告一段落,颯切爾便去另一間屋中做早飯了,昭雲繼續在院子裏修行,可未過多時,一陣陣甲胄抖動的聲音傳來。起先昭雲並不在意,可僅僅過了片刻,他的麵色古怪了起來。


    那甲胄抖動的聲音……似乎是朝這裏來的。


    如此狹窄的巷子,怎麽會有巡邏兵來此?不等他多想,果不其然,一小隊巡邏兵緩緩走到了戈藍朵的家門口,為首一人問道:“是這裏嗎?”


    一旁的士兵連忙迴道:“正是,昨天來找昭公子的女子就住在此處……啊,那不就是昭公子嗎?”


    昭雲見是找她的,也沒有多想,笑容滿麵的迎上去問道:“你們找我?”


    “你是昭雲?”為首一人麵容肅穆,冷冷的問道。


    “對啊,找我幹什麽?”


    那人大手一揮,輕喝道:“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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