苴國宮殿位於嘉陵江之南,宮宇之中猶可聽見潺潺江聲以及漁夫收網的聲音。站在城北的望樓上一看,葭萌城四麵環山,臨江背崖,怎一個險地所在!


    葭萌城隱於蒼茫之中,非蜀人難以尋得,難怪秦惠文王不敢隨意進攻,單單這尋路,都可以讓他的腦袋轉昏了頭!


    “嘿嘿,老子長這麽大,還從來沒來過王宮裏!”


    無敵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模樣,一會兒摸摸淺紅色的牆壁,一會兒又看看端立在一旁的士兵,覺得無比稀奇。


    其他幾個人也是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摸摸這裏瞧瞧那裏,隻有無量不忘拍馬匹:“老大就是厲害,這沒多一會兒就拜為上卿了,嘿嘿!以後好日子可多者呢!”


    “就是就是,老大威武!”


    “噓,現在該叫上卿大人!”


    “對對對,上卿,上卿大人!”


    一旁守護著宮殿的士兵看著幾個鄉巴佬大唿小叫,實在看不過眼了,喝道:“宮廷之內,禁止喧嘩!”


    哪知兄弟幾個一改以前諂媚模樣,尤其是無量,之前被門口的士兵埋汰慘了,這次直接跟那士兵大眼瞪小眼,冷嗬一聲:“你誰啊?這位可是當今上卿,竟敢大唿小叫!是嫌命不夠長嗎?”


    無邊幫襯道:“就是!快給我賠禮道歉,饒你不死!”


    士兵瞥了他們一眼,輕歎一口氣,這苴國是要完了不成?什麽潑皮都能往宮裏麵鑽!


    “你們兩個給我滾迴來!”


    昭雲一聲怒喝,直接蓋過了無邊無量兩人囂張的笑聲,二人笑聲以窒,隻得灰溜溜的走了迴去。那士兵冷笑一聲,到底隻是兩條忠誠的狗罷了!


    等二人一迴來,昭雲就大罵:“你們兩個少給我在外麵惹事!我們進宮是有正事的,不是讓你來狐假虎威的!還有苴侯現在還沒有拜我為上卿,少在外麵丟人現眼!”


    “聽明白了嗎?”無雙跟在後麵大喝。


    “諾……”二人極不情願的應了下來。


    前麵帶路的武賈很無語的看著這幾個人,昭雲倒還好,可這幾個潑皮……他們是怎麽和昭雲扯上關係的?


    希望不要誤了大事!


    “公子這邊請,苴侯已經等待多時了!”


    武賈穿著勁裝,頗為精神,麵對昭雲更是笑容和煦,絲毫沒有之前兇惡的模樣。他是杜成忠誠的護衛,不管政事,隻要是杜成尊重的人,他也尊重。


    “有勞將軍了。”


    昭雲拱手迴禮,正欲踏入麵前這平淡無奇的房中,卻忽的被攔了下來。昭雲不解,直到武賈指了指他腰間的佩劍,他方才恍然大悟,這才卸下佩劍長驅直入。


    身後無敵幾人傲然跟上,但武賈完全不給麵子,一把推迴四人,喝道:“此處乃宮中重地,豈是你四人能隨便進去的?”


    無邊氣鼓鼓的嗬斥道:“嘿!你這家夥,別以為……別以為身上有刀就了不起,我們老大進去,我們憑什麽不能進去?”


    “苴侯馬上就要拜他為上卿!”武賈冷眼看著無邊,“在此之前,除苴侯親衛,不得擅入!”


    無邊不服氣,還欲爭論,好在無敵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賠了笑臉,將自己不懂事的弟弟拉了下去,低聲嗬斥:“休要亂來,若是讓老大難堪,你我都難逃一死!”


    兄弟四人此刻方才消停了下來,站在門外靜靜等候昭雲出來。


    ……


    卻說昭雲一路大步向前,穿過一條細長的廊道,便是一座龐大的宮宇昂首立於其麵前;宮宇紅磚黑瓦,雖不及蜀王宮的霸氣,但卻別具一格,優雅不俗。在侍女的帶領下,昭雲緩緩的朝宮殿大門走去。


    “大侯,我國自先侯立國以來,以附屬為由,未曾有過卿位!而今苴侯竟要另立上卿,若讓蜀都方麵知曉,定然以叛逆罪名討伐大侯!”


    剛一進門,便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直言進諫;那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子,頭發幹枯而不加打理,幹巴巴的如同枯木一般,顫巍巍的拿著一張竹簡,似是昨夜通宵寫的奏本。


    老者一旁稍微年輕點的中年人應和道:“老軍侯所言隻是其一,大侯欲拜一陌生之人為上卿,隻因其隻言片語,太過草率;恐眾臣不服啊!”


    殿下還有四五個人,一同拜諫:“請大侯三思!”


    杜成端坐在正中,似乎正在思量著他們的諫言,其實他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忽然,他眼睛一亮,朝正門外唿喝:“昭愛卿何時來的,怎的不見通報?快請進來!”


    杜成這麽一喝,所有人都齊刷刷的朝門口望去,不由得大驚——這……隻聽說杜成要攬以陌生人為上卿,可從未聽說過是個如此年輕的小孩啊!


    頂著所有人火辣辣的目光,昭雲呆滯的走進了殿中。他確實很緊張,第一次進入這等地方就被一群老臣看著,而且那目光明顯是要殺死自己一般,好像自己就是誤國誤民的奸佞。


    “這小孩……就是大侯要拜的上卿?”


    “……不太可能吧,滿朝臣子之中,龔老是資格最老的,為官四十載,曆仕五侯,功勳卓著!連他都沒能被大侯破格為卿,怎輪得到一小兒?”


    “不會是讒言媚主吧?”


    所有人各有說辭,但無論如何都是不相信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娃便能拜為上卿,這要是讓外麵知道了,還不得笑出大牙,說我苴國無人?


    “拜見大侯!”


    昭雲規規矩矩的行了個拜禮,不過因為他不是仕宦之身,不必太過恭敬。杜成笑眯眯的站了起來,道:“昭愛卿快快請起,來人,賜坐!”


    不多時,一個小太監拿了個墊子上來,身後這些老臣又開始嘀咕了,說自己年紀這麽大也不見大侯垂青,這小兒憑啥一上來就賜坐?


    昭雲聽的刺耳,拱手道:“大侯,列位公卿均為苴國老臣,麵見大侯他們猶且惴惴不安,小人又如何坐的踏實?”


    這句話一出口,倒是兩邊都不得罪;若是說老臣都還站著,而杜成隻給自己位置,那不是變相的在責怪杜成嗎?


    “倒是識相。”


    “禮數倒是齊全了,卻不知有沒有真材實料。”


    群臣們開始點頭了,但隻是對昭雲禮儀的點頭,卻並未認可他的實力。


    杜成輕笑一聲,遣退了小太監,淡然道:“也罷,今日請昭愛卿前來,便是意欲在諸位公卿麵前,拜卿為上卿!”


    話音剛落,又有人跪下了:“大侯,萬萬不可啊!”


    “若大侯拜此人為上卿,天笑我苴國無人啊!”


    “要是讓苴伏那老家夥知道,恐不出一月,蜀國大軍將兵臨我葭萌城下!”


    “大侯三思!”


    杜成笑容漸漸收斂,緩緩坐下,靜靜的看著跪坐在地上的群臣,懊惱的搖了搖頭,為什麽這些所謂的肱骨之臣,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若不拜此人為上卿,恐出使秦國,也不會被人正眼相看!


    然而,群臣朝拜,唯獨方才那花甲老頭遲遲不跪,似有遲疑,杜成見狀,如獲救星,忙問道:“龔老,您可有話說?”


    龔老原名龔盤龍,乃是葭萌城外盤龍部落之首。隻見他顫巍巍的端起竹簡,沉聲問道:“老身鬥膽詢問大侯,君不顧群臣之諫言,執意立此子為上卿……為國乎?為私乎?”


    杜成默然,似在沉思,未幾便抬手迴問:“龔老以為如何?”


    龔盤龍搖了搖頭:“老身看著大侯長大,知道大侯非意氣用事之人,也深知大侯野心。一開始老身恐大侯被人蠱惑,故而諫言;可如今見得此子……我便在猜測大侯的意圖。”


    昭雲看的老者順眼,拱手笑問道:“老先生可猜出什麽來了?”


    龔盤龍搖了搖頭:“老了,腦瓜子不靈光了,想不出來了……老身覺得,這王宮內或許不適合我了……”


    杜成的笑容戛然而止,群臣還尚未反應過來,他便厲喝道:“龔老此話何意?”


    “老身……意辭官歸鄉,以後閉門鑽研術數,不再理會朝中之事!”


    杜成的身子顫抖不止,他原以為終於有一個明白自己的人了,卻沒想到這是欲擒故縱!竟是以辭官為要挾,逼迫自己放棄這個決定!


    可他會這麽就此罷休?


    昭雲的良計他思量了許久,如今已沒有除此之外的妙計了!他怎能放過此機會?


    顫抖的唇角微微翹起,似乎是在笑,但笑的淒厲,更像是怒!


    杜成大手一揮,袖子在空中舞出燦爛的弧線,便冷冷道:“我意已決,龔老休要以此要挾!若龔老真有辭官之意,我定會安頓好老先生,以保龔老四十年來為國所累之心!”


    龔盤龍見如此威脅依舊無法改變杜成的決心,心中慨然,最後恭敬的行了一禮,似是朝四十年來奮鬥的舞台告別。


    “唉!老臣……告退。”


    他拂袖而去,不留任何雲彩。或許他隻是賭氣,但或許他是真的累了;他並不在乎所謂的上卿名節,他隻是單純的覺得,拜了這個上卿,苴國離死不遠矣!


    “龔老,龔老!”


    龔盤龍前腳剛抬出殿門,身後的大臣連忙唿喝,卻也不見他迴過頭來。這下這些朝臣徹底沒了主意,龔盤龍是一國之柱,若他都選擇了屈服,剩下的這些人又能幹些什麽?


    “……龔老一走,還有誰能阻止大侯?”


    “唉!隻希望大侯真的有主意吧!”


    昭雲一直遙望著龔盤龍離去的方向,不知為什麽,他覺得那道背影很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為何熟悉……


    “眾位愛卿……可還有異議?”


    杜成悶聲低喝,對於龔盤龍的要挾他是極其憤怒!可礙於情麵不好發作。大臣見自家大侯言語已不再平和,哪裏還敢自取其辱?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躬下身子,齊齊應聲——


    “臣等……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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