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洪川戰戰兢兢的站在堂下,往日他對王權沒有敬畏,從未感受到過伴君如伴虎的滋味。而今他站在堂下,殿上是整個部落至高無上的人,生死置於他人之手,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畏懼。


    “救了你,你就得出力,不然我們這裏可不養吃幹飯的!”


    養天同冷冷的看著杜洪川,之前洪水來臨之時,他順手救起了此人,竟沒想到救起了曾經的蜀國上卿。他正缺一個師爺與他籌算,這人來得正是時候!


    此人自稱“蜀國上卿”,那便試他一試。


    杜洪川畏懼的一拱手,這幾日的接觸他也算是明白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完全不是善茬,自己若是做了不遂他意的事情,隻恐萬劫不複!


    養天同之下,還有一年少之子端坐,隻是他顫抖不止,坐如針氈,比杜洪川好不到哪裏去。


    他知道這是誰,養天同的幼弟養樂多,之前被養天同以篡位的名分拖下族長之位,自己取而代之。但他們畢竟是兄弟,養天同隻是將之軟禁,並不為難。


    杜洪川倒覺得,這是養天同做的唯一正確的事情。


    據說這個叫養樂多的養家五子與商人獨子湯成關係甚是密切,若養天同殺了他,恐怕便會與商人樹敵,致使整個蜀山斷絕與湔堋所有部落的聯係,逐漸衰敗。


    養天同忽然說道:“上卿大人,如今氐羌因水患之故,羌族沒落,氐族重建,正乃進攻的極佳時機!我欲報仇,不知此時出兵進攻,可否得勝?”


    他先是看了眼養樂多,養樂多惶恐,連忙低下頭來,道:“但聽大兄吩咐……”


    養天同滿意的點了點頭,對於自己弟弟的屈服他很受用,這樣他才有成為領導人的感覺。


    杜洪川鬆了口氣,繞著廳堂轉了一圈,緩緩道:“養君是為報仇,是為稱霸?”


    “這有何區別嗎?”養天同道,“而今羌族覆滅,商人無能,滅了氐族,便是稱霸!”


    他很有自信,在這次的大災中,各部落都有大大小小的損失,而他們蜀山卻因為是南北排列,洪流直接從他們旁邊的水道流過,未能造成任何損失。


    以這等精壯之兵,對付氐族疲弊之兵,如何不勝?


    “此話倒也不假,但若養君意欲稱霸,則需得再過些時日……”


    “為何?”


    “據我所見,氐族雖然百廢待興,但並未損失太多兵力;而養君縱然損失極小,但上次兩族大戰傷筋動骨,若真打起來,勝算難料……”


    養天同雖然暴躁,但並不是莽夫,他對自己的實力雖然有底氣,卻也不會盲目自大。他低頭沉吟片刻,問道:“那上卿大人讓我等什麽?等他們百廢待興,重整旗鼓不成?”


    “自然不是!”杜洪川搖頭道,“昨日在下得到消息,湔邱羅不允羌人收殮屍體,而氐羌兩族相隔不過百米,或許一周,最多兩周,腐敗的屍體散發的屍氣變會產生恐怖的瘟疫!氐人距離羌寨如此接近,隻需的幾日,疾病將會部散到他們整個部落!隻要此時養君出兵……”


    “屍體不處理便會有瘟疫?”養天同一愣,顯然不信,“簡直放屁!瘟疫是上天懲罰不德之人的,誰說是因為不處理屍體?”


    在這落後的部落,自然而然的以為瘟疫乃是自然的懲戒,甚至在數百年後、千年後依舊如此。


    其實早在先秦時期人們就意識到瘟疫的來源是腐爛的屍體,但是主流意識還是將瘟疫當作不祥之兆。


    杜洪川畢竟是有知之人,耐心的解釋了屍體不及時處理會產生流行性瘟疫的原理,養天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是,等瘟疫爆發,再去打他們?”


    “正是如此!”杜洪川似乎對自己的計謀很得意。


    “可……可若是瘟疫波及到我們部落……”養樂多良久憋了一句話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嘴。


    “嗬嗬……此事甚易,”杜洪川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若本族之人患上瘟疫,當即殺之,就地深埋!”


    養天同與養樂多聽罷大駭,此人怎如此陰狠?那可是他們部落的人,就因為無辜染病,說殺就殺?


    即便陰毒如養淵在世,恐怕也不會如此輕易的下此決斷。


    杜洪川自然知道二人顧慮,悠然吃了口茶,道:“不殺一人,導致更多人染病,與隻犧牲一人……哪個更好?”


    “可……”


    養樂多剛張嘴,便被杜洪川打斷:“二位,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求勝,一點犧牲也是值得的……自古以來,無犧牲而全勝的戰爭是聞所未聞的!若養君真有稱霸之誌,請讓在下看看你的決心!”


    杜洪川隻言片語便反客為主,些許交流,養天同在他眼中便成了野人,靠著他出色的智謀,想要讓養天同佩服簡直輕而易舉!


    之前的敬畏蕩然無存,畢竟在這裏幹事可比在苴伏手下簡單多了。


    養天同一臉黑色,極其難看,繞著廳堂走了兩圈,悠悠道:“無死則無生,便聽你一言!”


    “大兄!”


    “軍政大事,你休要多言!”養天同朝養樂多怒喝道。


    “養君真明智之主!”杜洪川毫不吝嗇的開始拍起了養天同的馬屁。


    “……上卿大人可還有何事教我?”


    “養君隻可依計行事,過些時日定有分曉!”


    ……


    湔邱羅不知道屍體會產生瘟疫,湔畢崖也不知道,但泰甲卻知道。


    他畢竟是個獸醫,若是連這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合格了。


    在部落稍有起勢之後,白麒麟便離開了湔堋;他還要迴去給苴伏複命,不然除了出兵不利,還會有貽誤軍機的罪責。而泰甲,則在此時去尋了湔邱羅。


    他頂著所謂的“殺頭”風險,去讓湔邱羅分派兵力幫忙掩埋屍體,但這老家夥各種與自己對著幹,抵死不肯想讓。


    當然,他也不敢對泰甲說“我要殺了你!”這種話,因為他知道最後不過是自己打自己臉。


    無奈之下,泰甲隻能自己去收拾屍體,但沒想到的是,所有歸附的羌人都來幫助泰甲,個個如親人般親近他。


    一個年邁的羌人虔誠的朝泰甲拜拜,道:“神子之恩,我等無以為報;待屍體掩埋後,請來鄙舍為客,我等願傾力招待!”


    在那羌人的帶領下,幾十名羌人將泰甲圍在中間,虔誠的頂禮下拜,似乎將他奉做真正的神明。


    無論哪個時代,哪個民族,對待死者的態度幾乎出乎意料的一致。作為唯一願意安置他們親人的氐人,在這些羌人心中的地位自然是無可取代的。


    然而泰甲隻是單純的想要避免瘟疫罷了,雖然借此機會送了個順水人情給羌人。


    “諸位快快請起,現在安置遺體最為重要,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隨著泰甲聲音落下,他虛抬一手,將幾十人全數請了起來。作為背井離鄉的普通人,無奈投誠,他們也是很可憐的。


    羌人們拭去眼淚,感恩涕零的向泰甲鞠了一躬,在泰甲調動下,各自去搬運屍體掩埋了。


    因為此地位於氐族下遊,除了羌人遺體,還有不少的氐人屍體。泰甲見到了些許熟人,無論老幼,看著他們因泡水而浮腫的麵龐,心中無奈歎息。


    湔邱羅是真狠,為了報複羌族,連自己人的屍體都不收殮……


    “安息吧……”


    他耐心的將所有人的眼睛蓋住,或許隻有這樣,才能使他因沒有救到這些人的愧疚之心緩解些許。


    一上午的時間,氐羌兩族屍體略微整合了一下,共計二百餘人,而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被衝到了下遊無法尋找蹤跡。但他們已經盡力,無法埋葬之人隻能立一個無字之碑,聊以慰藉。


    單單這個碑,又讓羌人哭了半天。


    收殮了屍體,泰甲這才鬆了口氣,他都這麽快的解決問題了,瘟疫總不會發生了吧?


    但一切都如他想象般簡單,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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