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宮西角有一棟宮殿,名為“善政樓”,類似於皇帝的禦書房,曆代蜀王專門在此處召集群臣商議政事。


    此地寬敞,書簡層集,正中端坐一人,緩緩的拿起一卷竹簡,枕在桌案上百無聊賴的閱讀著。這些大多都是無關緊要的雜務,沒有多少事態緊急的軍政。


    巴國前幾年大敗於楚國,喪失了三大鹽泉,被斷絕了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已經無法對蜀國造成威脅。他曾想過率軍直接拿下巴國,但卻被相邦為首的一幹臣子阻撓,說是新君初立,不當隨意出兵。


    兩年來,開明蘆幾乎沒有太大的事情可做,漸漸的被磨滅了誌氣。他躺在桌案上,手指無力的畫著什麽。


    他的老師杜柏生現任相邦,總攬大政,隻將小雜務交給自己,難怪開明蘆感覺無聊。最可氣的是杜柏生一直強調雜務的重要性,甚至不準自己貪圖享樂,連碰女人都在他的監控之中。


    他知道這是他老師不願意放開權力,歸政於自己。畢竟他已經二十歲了,早就該打理政務了。


    開明蘆憑空揉捏著什麽,似乎懷念著兩個月前摸著的兩塊柔軟的饅頭,臉上竟露出貪婪的笑容。


    開明蘆身旁端立著兩個年輕隨從,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早習以為常。


    “大王!”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侍衛的厲喝,開明蘆嚇了一大跳,連忙坐正故作威嚴的模樣,好似正派君子,嚴聲問道:“何時?”


    侍衛答道:“門外有一臣僚求見,自稱臣正苴伏,不知大王是否接見?”


    開明蘆這才鬆了口氣,他還以為是來查班的大臣,看自己有沒有偷懶。不過轉念一想——一個臣正憑什麽見自己?


    “不見不見!”開明蘆擺了擺手,“一個小臣正有事都麻煩我,那還得了?讓他找大臣正去!”


    那侍衛沉默片刻,說道:“大王,大臣正三日前被上卿大人以貪汙罪捉拿,現大臣正職位空缺……按道理來說,現在臣正有事理應向大王請責。”


    開明蘆不滿道:“大臣正上麵不是臣宰嗎?”


    士兵諾諾道:“大王,臣宰一職在先王時期便並入了眾卿之中……”


    開明蘆見躲不過,隻能按著額頭歎了口氣:“罷了罷了,讓他上來吧!”


    士兵緩緩下去,未多時,便見一黑須中年人緩緩進殿,衣著寒酸,麵容怯懦,手持一堆絹帛,見著開明蘆倒頭就拜:“賤臣苴伏拜見大王!”


    開明蘆見他如此寒酸,無奈的趴在桌案上,問道:“苴臣正,有何要事要與本王稟報?”


    苴伏細細一看開明蘆,麵容儒雅,皮膚白皙,圓眼短髯,身材豐腴,體格較為短小,約莫六尺半。苴伏粗通相麵之術,早在第一次見到此人的時候便知道他貪財好色,如今一看,他人中極短,眉發稀疏,還有短命之相。


    苴伏拱手道:“在下有一物欲呈奏大王,助大王整頓朝綱!”


    開明蘆懶散的靠著,笑道:“整頓超綱?如今朝綱清明,四海升平,萬民歸心,有何可整頓?”


    苴伏分明知道他在說假話,卻在揣測他這話的意思——看樣子他的手中並沒有重要政務,不然怎會說四海升平?想來他手中隻有些許的雜務,並未掌握實權。一個不掌握實權的君王要的是什麽?自然是讓權臣吐出權力!


    自己若是替他除去權臣,定然會被重用!


    想到此處,苴伏默然一笑,說道:“大王,現今上卿之子杜汶山,欺下瞞上,逃稅貪汙,罪不可赦!證據確鑿,還請大王作主,還朝綱一個清平!”


    開明蘆聞之一振,卻並沒有激動,反是問道:“你個小小臣正……如何知道王族子弟罪名?又如何得來的證據?”


    “小臣自然知道此乃僭越之罪,然此罪狀並非小臣調查,而是另有貴人出手,命小臣將證物呈交大王!隻是小臣並不知道這貴人是何人,但必然是站在大王這邊的!


    開明蘆點了點頭,並不多追究,向一旁隨從令道:“將證物呈上來!”


    他還沒有看證物,便知道此事不同凡響。杜汶山是他的侄子,他的父親是王叔兼上卿杜洪川,而杜洪川與相邦杜柏生也有裙帶關係,如此小人物的罪狀,卻足以顛覆朝綱之中最強大的兩名臣僚!


    待得開明蘆將證據細細一看,方才皺緊了眉頭。杜汶山出離蜀都數年,每年都逃稅七成,貪汙無數,為非作歹,罪大惡極!作為他父親的杜洪川不可能不知道!


    說不準杜洪川也有貪汙與逃稅行為!


    而作為杜洪川的嶽父,杜柏生位高權重,若是借此扳倒杜柏生——自己的大權便也迴來了!


    想到此處,開明蘆一陣狂喜,但看著虔誠伏跪在地上的苴伏,方才玩味了起來——這人姓苴?


    “苴伏,你與苴侯是何關係?”


    苴伏恭敬道:“大王,小臣乃是苴侯庶兄。”


    “二十年前先王帶迴的人質……可是你?”


    “正是小臣!”


    開明蘆這才冷笑道:“苴國可是讓你禍亂朝綱,離間孤與大臣的關係?你所謂的貴人便是苴侯?”


    開明蘆對苴國的印象特別不好,畢竟沒人會對一個二五仔感冒。如今得知這家夥是苴國人質,心中難免有一股輕視之意,而且難保這不是苴國的離間之計。


    苴伏連忙叩首,磕得頭破血流,感情真摯:“大王明鑒!小臣為蜀臣近二十載,赤誠之心天地可鑒!苴國早已遺忘下臣,如何還肯為他們賣命?如今看見大王被臣下愚弄,小臣方才赴萬死為大王獻上利器!若此事讓相邦與上卿知曉,小臣將死無葬身之地啊!”


    開明蘆愣了,苴伏的“忠心”讓他無比遲疑,過了許久方才讓他重新抬起頭,滿臉笑意的說道:“卿既然有心為孤分憂,孤過於多慮也!既然如此,閑置的大臣正就教給你處理吧!”


    開明蘆還在遲疑,他在想要不要借此扳倒兩大重臣;畢竟朝堂之中大多數官員與他二人都有聯係,說不定整個朝堂都會大換血……不過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說不定他的權力就很難拿迴來了!


    苴伏也在嘟囔,自己拚死可不是為了區區大臣正的位置!見開明蘆猶在遲疑,緩緩說道:“大王,有些東西在自己手中,總比在外人手中安心啊。”


    這句話,直接說到了開明蘆的心坎上,但他並不言語,示意苴伏說下去。


    “大王所慮,不過眾臣與二人之間的關係!依臣來看,為今之計,當除相邦,撫上卿!”


    “此話何意?”


    苴伏拱手道:“不除相邦,則大權永在他人之手,大王再無出頭之日!而上卿不過是相邦手中的棋子,卻在朝中威望頗高。若二人皆除,人心離散,再聚則難。反之,除卻一人,留下一人,會讓群臣覺得自己與此事聯係不大,當繼續為大王盡心盡力!”


    開明蘆疑惑道:“杜洪川乃杜汶山之父,此人尚且不被處置,孤有何言語處置相邦?”


    苴伏解釋道:“下臣不檢,相邦有不忠不查之罪,此國事也!兒子不檢,縱是不查,終歸為家事也!家事孰大於國事?”


    開明蘆愣了半晌,進而大喜:“家事孰大於國事?真妙論也!然兒子不檢,為父不查,當受其罪!理應收其子,貶其父!傳令,著百軍前往湔堋收押杜汶山,另下詔去杜洪川大侯之爵,貶為子爵,沒收封戶;去上卿之位,以為下卿!詔令即刻下達!”


    一旁的隨從心中咯噔了一下,卻連忙拱手:“下臣這就去處理……”說罷便離開了善政樓,去杜柏生家中匯報去了。


    “這相邦之罪……”開明蘆遲疑了起來。


    苴伏連道:“相邦為國忠貞,年紀老邁,如今出事,實在可惜。當免除死罪,貶為庶民,爵位不變,食邑不變,讓他安享晚年,從此不再理會朝中事務。”


    “此法甚善!”開明蘆無比高興,蜀國養得起一個老頭,隻要權力重新收迴到自己手中……


    他盼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苴卿獻此良策,孤該如何獎賞?”開明蘆開始收買人心了,他覺得這苴伏的腦瓜子挺不錯的。


    苴伏連忙假意道:“下臣如何敢要獎賞?隻求為大王效忠,縱為馬夫,亦是榮幸!”


    這等馬屁很合開明蘆的口味,後者大笑道:“好好好!你立此大功,孤定然不會虧待你的!嗯……我記得下卿有一人前些時日病故,你便頂替他的位置吧!”


    “多謝大王厚愛!”


    從一個小小臣正變成下卿,這個跨度不可謂不大。可笑那杜洪川早上還在說為苴伏進言,助他為大臣正,卻不想轉眼便與他平級了。


    不過苴伏並沒有真正感謝開明蘆,見他得意,竟露出一絲奸笑,拱手道:“大王,臣下有一女,芳齡二八,至今尚未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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