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秘書長彭易源走上前來,順著路鑫波的話說:“省長多次強調,下來督查工作,要輕車簡從。這樣是會損害省長名譽的。羅書記,李市長,我看車隊……”

    羅天運馬上說:“我讓他們分頭迴去,隻留幾輛,我檢討,我檢討。”說著,忙遞給李惠玲一眼神,李惠玲就緊著安排讓一部分車輛先迴了。

    路鑫波挺著大肚子,目光掃著緩緩而又不甘心離開的車隊,順勢也掃了一眼梳州大地,才把目光轉迴來,衝羅天運說:“梳州天氣不錯嘛。”

    “沾省長的光,今天格外晴。”羅天運迎合道。

    “上車吧,邊走邊談。”路鑫波說了一句。

    羅天運忙追過去給路鑫波開車門,動作慢了半拍,車門讓彭易源提前打開了,路鑫波並沒急著鑽進車子,仍就站在那。羅天運意會到了,搶先半步,又將車門動了動,路鑫波才低頭鑽了進去。

    羅天運的目光跟彭易源碰了碰,兩人都沒有表情,但兩人都懂。他們知道省長開心了,愉快了。其實讓車子迴去一大半,這是姿態,不存在合不合適,關鍵是你讓車隊提前來了,讓路鑫波親眼看到了,這才是關鍵。

    馬英傑的車子跟在最後麵,不是他排名最後,是職責所在。前麵有警車開道,不會出什麽差錯。上訪者說穿了還是膽小怕事,敢攔截首長的車,卻沒幾個人敢攔截警車。馬英傑分管上訪時就聽一上訪者親口說,他從不攔警車,不攔的理由是警車壓死人不抵命,白壓。

    馬英傑負責斷後,後麵出了問題,他這個副秘書長,可就有口難辯了。他目光警惕,神情高度集中,這個時候是分不得神的,要是省長剛踏上梳州的土地,就被上訪者圍堵,這個新聞,可就造大了。車子往前開了約莫二十分鍾,馬英傑收到羅天運發來的短信。羅天運的神經比馬英傑還緊張,好像早就預料到路鑫波此行必遇什麽不測,在短信裏再次提醒他要高度負責,切不可麻痹大意,玩忽職守。

    馬英傑笑笑,老板居然用了玩忽職守這個詞,這詞應該用在別的地方別人身上啊,怎麽就用給他了?他給羅天運迴過去一條,讓羅天運安心陪領導就行,他這個守門員,還不至於弱智到不拿頭上的頂帶花翎不當事。發完,目光探出車窗,四下掃了一圈。此時已是五月,夏日正濃,梳州一片嬌豔,各色鮮花還有樹木將大地裝扮得一派妖嬈,奪目極了。馬英傑其實是不喜歡夏日的,夏日太鬧,也不喜歡秋天,太過悲涼,他喜歡春,或是冬。他覺得冬日的冷寒和沉靜比秋的肅殺要令人好受一些。梳州是沒雪的,要是有雪,冬就更美。

    這時候馬英傑居然想起了一位老領導,曾經是武江市長的武建華。誰能想得到,在金融危機的時候,武建華為了幫一位女老板米雪妮,也為了幫自己,將米雪妮以招商引資的方式引到了武江。接下來發生的故事就讓人震撼,讓馬英傑這個自以為腦袋還算開化的年輕男人也目瞪口呆。武建華跟米雪妮居然在短短的兩個月內燃起了愛火,仿佛兩個被愛情困在幹岸上的人,一見麵,就不可阻擋地燒在了一起。司徒蘭的好朋友水秀為這事跟米雪妮翻臉,罵她重色輕友,說好了兩女人一起到武江創業,不想米雪妮卻先創起了床上的業,天天跟武建華廝混一起,既顧不上剛剛投資的企業也顧不上她這位妹妹,楞是把她晾在了武江這陌生的破地方,人生地不熟。後來見米雪妮跟武建華之間的野火越燃越旺,瘋得已不是一般樣子了,就知道此人已不可救藥,於是撕毀跟米雪妮的合約,怒而離開武江,飛迴深圳去了。

    米雪妮卻頑固地留在了武江,她跟武建華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情愛大戲,驚動四方,不但武江那麵的市委市府出麵,要武建華注意影響,不要辜負組織多年的培養。就連武建華八十六歲的老丈人也拄著拐杖殺到武江,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捍衛權益。但什麽也阻擋不住愛情,兩個中年男女完全是瘋了,誰的話誰的恐嚇也聽不進去。米雪妮倒也罷了,畢竟她是婚姻外的女人,單身,就算以前對羅天運對他馬英傑有過心思,有過情結,但這些情結哪能抵擋得了武江的野風,輕輕一吹就什麽也沒了,一點痕跡不得留下。可怕的是武建華,那麽一個能幹的男人,仕途正入佳境,前程不可估量,卻在一個中年女人前神魂顛倒,完全沒了理性。可見愛情這頭魔有多大能耐。折騰半年後,武建華從婚姻中逃了出來,做為報應,他把官丟了,把長達二十多年在官場中摸打滾爬忍辱負重換來的一切丟了,無官一身輕,搖身一變,竟然坐上了米雪妮那家企業的副總裁。

    人生如戲,誰能看得清這其中的變數?誰又能看得清明日的腳步是否還會延續今天的軌跡?生活說不定就在哪個點上,突然來一次震蕩,爾後,你的一切就都成了另番樣子。當時馬英傑感慨萬端,就在今天,也還是唏噓不已。沒幾個人能像武建華那麽從容那麽斷然啊,壯士斷腕的勇氣!一個市長,一個馬上要接替市委書記的官場紅人,為了一個中年女人,說走就走,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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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這大幫子人從武江而來,馬英傑也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想起了這段舊事。隻是這時,馬英傑才知道,自己的不幸在哪裏,他並不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更不是一個對愛情負得起責的男人。每每想到這層,他就自責,內疚得要死,苦悶得要死。男人如果少缺為愛付出的勇氣,如果少缺對女人的擔當,這男人,做得又有何味?

    後來,馬英傑跟武建華見過,兩個男人談起那場變故,武建華全然沒一絲悔意,更不見失落,信心滿滿,激情滿滿。他說:“馬英傑啊,我算是活明白了,以前咱隻做了半個人,現在終於完整了。”

    半個人?馬英傑當時並未明白,詫異地問。武建華嗬嗬一笑說:“馬英傑浩蕩蕩,你看看自己,你是一個完整的人麽,手捆著,腳也捆著,嘴巴掌握在別人手裏,得說別人想聽的話,腦子長在別人肩膀上,得想別人喜歡的問題,就連做愛,你也不敢痛痛快快,因為你是官員!”

    “官員怎麽了?”馬英傑盡管覺得被擊中了,但還是不服氣地問。

    “官員是組織的人,不是你自己。一個人不是自己,還活個鳥!”武建華朗聲笑說,爾後曝出一片野笑,像個江湖人士一樣拍打著他的肩膀說:“我算是逃出來了,解放自己,摘掉戴了二十五年的緊箍咒,痛痛快快活他一場。”

    痛痛快快?馬英傑長久地被這四個字困著,時不時就暗問自己,你痛快過麽,你酣暢淋漓地活過麽?可是這答案很灰,一如今天,麵對這浩浩蕩蕩的大部隊時,麵對羅天運一身的緊張時,馬英傑便知道,官員都是走鋼絲繩的,誰也不例外!

    馬英傑便知道,這輩子他是走不出官場了,走不出這片禁錮,隻能越陷越深。他沒武建華這份勇氣,也缺少激情。他真是缺少激情麽?馬英傑恨恨摔了下頭,然後聽到一個聲音,來自遠處,也來自內心:有!是的,他有!他知道自己跟武建華不同。一個不會因任何事情而動搖的人,要麽是無能,無力動搖,要麽,就是有野心!馬英傑在這個車隊的最末尾,突然就明白了他是有野心的人。而他的野心就在官場上!

    車隊還在走著,馬英傑的心,已經馳騁在他想馳騁的地方了。發現自己的野心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馬英傑所以牢牢把自己禁錮著,就是不想讓自己看到自己的野心,更不想讓野心跳出來,跳到別人臉上。這段日子,他忽然感覺,一股肉望強烈地想冒出來,壓製不住。是別人刺激了他。也是別人不斷地犯錯誤,讓他看到了機會。真的是機會,如果這次把握得好,馬英傑是能拿下一些什麽的。他很自信。但他必須慎而又慎,因為你出手的時候,別人的手也沒閑著。官場上無數雙手動來動去,目的隻有一個,把別人拉下來,把自己拉上去!誰上誰下,一是看力量,二是看運氣。

    馬英傑正想著,突然感覺車隊停了下來,“車隊是突然停下來了嗎?”馬英傑驚恐萬狀地問了一句。

    “主任,車隊是突然停下來的。”馬英傑的司機小汪如此重複了一句。

    馬英傑似乎沒有聽見小汪的話,可他的整個人卻全蒙了。

    怕什麽就真的來什麽了。馬英傑的大腦裏跳出了這句話,他趕緊下車去看是怎麽一迴事,可是他看不見。這一路上如此多的車輛,他越急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馬英傑想給老板羅天運打電話,拿出手機又猶豫了,老板此時大約也在急切之中。馬英傑想走開,可又不敢,萬一後麵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就沒辦法交待了。畢竟他是負責後麵的安全工作的,這一路上如此大的動靜,想不讓人注目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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