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夏電話打過來,陳波兜裏的手機響了,可是他沒接。他低著頭,不管鍾離嶽怎麽對他,打他、罵他、哪怕是讓人砍了他,他都不會動一下。鍾離嶽陰沉的眼睛瞪著他,時間凝固了一般,隻有兜裏的手機在不停地響。鍾離嶽終於邁步離開了。

    陳波接聽電話。

    千夏擔憂的聲音傳過來,“陳波,小瀚的傷是怎麽迴事?胸口上?”

    陳波沉默一刻迴道:“小瀚很小的時候肝出了問題,是鍾哥把自己的肝切了一部分給了小瀚。”

    千夏愣住了。

    她迴頭瞅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小人兒,他側著身子睡的很安穩,可是千夏的心,再也找不迴來剛才的平靜。

    她離開的這五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她的小瀚,怎麽會有肝病?而且嚴重到,竟然要換肝的地步?

    她捏著手機,可是手指在發抖。她一直以為,他會平安長大,可是沒有想到,才很小的時候,就做過那樣的手術。而換肝給他的人,正是待他一向冷漠無情的父親。

    千夏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她跌坐在床邊。

    鍾離嶽來到外麵,隨便找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那司機看看鍾離嶽那滿頭繃帶的樣子,滿臉驚疑,但鍾離嶽眉眼之間散發出來的那種凜冽氣勢讓他不敢問什麽。鍾離嶽上了車,他便載著他去了陳波的住所。

    隻是鍾離嶽沒敢敲門,隻一個人上了樓,站在陳波的寓所外麵,抬手想叩門,可是手抬到半空,又貼著那門滑了下去。

    他終是沒有勇氣敲那門摹。

    多年前,他年輕氣盛,恨伊千夏入骨,以至於,伊千月打電話說她要生產的時候,他竟無動於衷。

    他不知道她會出意外,更想不到,她會“死”。

    他讓陳波去,因為他知道,陳波但凡千夏的事,定會百倍盡心,有他在,千夏不會有意外,可也正是陳波,他和千夏一起,弄出了假死的戲碼,他幫著她假死脫身,並且瞞著他一瞞就是五年。

    而他,就在這五年裏,受盡了內心的煎熬。

    他常常想,如果自己那個晚上過去了,是不是她就不會死?或者她從來沒有懷孕過的話,是不是她就不會死?

    他的身形緩緩地坐在陳波寓所的外麵,多少的往事紛至遝來:“先生,你去看看吧,小少爺不肯喝奶粉呢……”李嫂驚惶惶地找來。而他,呆呆地坐在臥室的床上,這些日子以來,他最怕的

    字眼,就是別人跟他提起“小少爺。”

    因為每每聽到這三個字,他就會激靈靈的一下,想到千夏的死。他的內心不敢麵對那個孩子,可是他的腳步又已經邁出,他身不由已的來到了嬰兒室。那個嬰兒,他哭得,一張小臉脹得通紅,保姆在往他的嘴裏送奶嘴兒,可是頻繁被他吐出來,雖然不足月,可是他卻也很有力量,而且很倔強。保姆怎麽哄,他都不肯停止哭聲。

    看著那紅通通的小東西,瘦瘦的,一哭就恨不得能背過氣去,他的心髒被揪得死死的,他真擔心他這樣,會真的一口氣上不來,然後憋死。

    兩個保姆都急得滿身大汗,不知如何是好,他們都求救似地望向鍾離嶽,可是鍾離嶽卻不肯抱一抱那個孩子。

    就是這個孩子,讓他的母親,早早地就死了。

    “怎麽了!怎麽了!”是陳波心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他一直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抱過那孩子,然後走到鍾離嶽的身旁,“鍾哥,你抱抱他,說不定你一抱,他就不會哭了。”

    看著陳波急切等待的眼神,看著小東西那哭得通紅,快要上不來的氣的小臉,鍾離嶽終於伸出雙臂。

    當陳波把小東西交到他懷裏的那一刻,他的心弦傾刻間一抖。雙臂竟然開始發顫。很神奇的是,小東西到了他的懷裏竟然不哭了,把一隻手指擱到嘴裏吮著,黑眼珠看著他。

    小孩子的心思很奇怪,他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會一個勁兒地盯著,瞬也不瞬地盯著你,沒有理由。黑溜溜的眼睛,掛著淚花,就那麽瞬也不瞬地凝著他。

    就像是要和他說話一樣。

    鍾離嶽的心弦劇烈的抖動,他知道,他受不了這孩子的目光,他怕自己會在孩子那純稚無邪的目光裏潰不成軍,他把小東西塞迴了陳波的懷裏,轉身就出去了。

    耳後傳來,小東西突然爆發的哭聲,哭得撕心裂肺。

    鍾離嶽心弦抖動著,站在陳波的門口,那嬰兒的哭聲好像還響在耳邊,他的心髒卻像是被一根針戳著。

    就在這時,房門打開了,千夏牽著小瀚的手正要出門,鍾離嶽也正好站起身形,眸光望過去,兩人四目相撞。

    千夏看到了他眼睛裏迅速燃起的渴望和一絲情怯。

    千夏也怔住了,小瀚看到眼前纏著滿頭白紗的人,膽怯的小身子往他母親的身後躲,口裏還念叨了一句,“是爸爸。”

    千夏摸摸兒

    子的頭,又抬頭望向眼前的男人,他的目光又攙了幾分火辣tang在裏麵,正瞬也不瞬地盯視著她。

    千夏說:“你怎麽來了?不是應該在醫院裏嗎?”

    鍾離嶽的眼睛裏閃動著一種叫做情怯的光芒:“我迫切想見你,怕你就這麽走了。”

    千夏輕輕笑,“鍾離嶽,我走了又怎麽樣呢?你有雲熙,數年前就有,現在她更是你的妻子,你們也將要孕育一個屬於你們的孩子。我,五年前就不再是你什麽人,小瀚,更不是你所期待的孩子,我帶他走,你應該高興到慶祝才對。”

    鍾離嶽擰起了眉,“夏夏,我承認,這麽多年,我一直不敢麵對小瀚,因為看到他,就會想到你的死,就會想到,你是生他而死,也會想到是自己的固執害了你,夏夏,我是不敢麵對過去的一切。”

    千夏又輕笑,“鍾離嶽,你現在敢麵對了嗎?是,我沒死,可是那又怎麽樣呢?你已經娶了雲熙。”

    鍾離嶽深刻的目光鎖滿了傷慟在裏麵,“夏夏……”

    “你先迴醫院吧,我答應過陳波,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就不會離開,你可以放心地走吧!”千夏不為所動。

    鍾離嶽虛浮地伸手扶了一下頭。

    “你記著你說的話,不許在這個時候帶著小瀚離開。”他又不放心地說。

    千夏神情凝重地道:“不會離開,但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答應了陳波,我欠他的。”

    鍾離嶽想說什麽,但終究被她的眼神和話語所傷,他說:“好吧。”

    然後,他轉了身,慢慢下樓去了。

    那個人影消失後,千夏帶著小瀚也下了樓,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了郊外的墓園。她先去的父親的墓地,這裏一直有人在打理,墓地很幹淨,沒有一絲雜草,她想,應該是陳波吧!

    她讓小瀚跟自己一起給父親叩了頭,讓小瀚叫外公,並且對著父親的遺像說:“爸爸,如果你泉下有知,保佑我找到媽媽。”

    離開父親的墓地,千夏又帶著小瀚一直沿著小路往上走,繞過一排排的墓碑,最後停在沈清平的墓前。荒草淒淒,早已將沈清平的墓掩埋。

    千夏自己動手去拔除那些雜草,小瀚在身邊問:“媽媽,這裏麵是誰?”

    千夏邊撥著草邊說:“是沈叔叔,一位最好的叔叔。”

    “哦。”小瀚似懂非懂。

    但卻知道彎起小身子幫

    著母親一起去拔草。

    所有的草都拔淨了,沈清平的墓露了出來,千夏對小瀚說:“小瀚,來,叫叔叔。”

    小瀚往前靠了靠,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說:“叔叔好。”

    千夏憐愛地摸摸兒子的頭,又對墓碑裏的人說:“小平子,這是我的兒子,我帶他來看你了。你在那邊過得好嗎?想我了,就給我托個夢過來,我想你了,小平子。”

    千夏忍不住低低抽泣起來。

    小瀚仰起小腦袋說:“媽媽,叔叔會聽到嗎?你為什麽哭了?”

    千夏把兒子摟住,含著淚說:“小瀚,叔叔是最好的叔叔,媽媽想他了,所以哭了。”

    小瀚眨眨眼睛,哦了一聲。

    “媽媽,這個是誰的墓啊?”小瀚一轉頭,又看到旁邊,一座被荒草掩映的墳墓。那是當年,陳波和千月為伊千夏做的。

    伊千夏不知道,當年鍾離嶽差點親手挖了這座墳。

    “那是一位姨姨的。”千夏沒有跟兒子解釋什麽,而是拉起了他的小手,“好了,跟叔叔再見,我們該走了。”

    “叔叔再見。”小瀚迴頭衝著沈清平的照片說。

    然後又問母親道:“媽媽,叔叔沒跟我說再見。”

    千夏笑笑,童言無忌。

    “千夏小姐。”

    眼前,是陳波走了過來。

    “陳波?”千夏疑惑地喊了一句。

    陳波說:“鍾哥讓我過來接你們。”

    千夏輕動唇角,他還到真是了解她,知道她定會帶著小瀚到這裏來。

    “陳叔叔。”小瀚仰著小腦袋喊了一聲,對於這個四歲的孩子,父親,是一個嚴肅,而敏感的字眼,父親的形象,更是陌生的、敬畏的,而陳波,卻是一個親切到比父親還要親的人。

    陳波答應了一聲,把小瀚抱了起來。

    “小瀚,叔叔帶你們迴家。”

    “千夏小姐,我們走吧!”

    陳波轉了身,抱著小瀚往前走去,千夏默默地跟在後麵。

    “陳叔叔,我們是要去醫院看爸爸嗎?我們早上看到爸爸了。”小瀚在車子上說。

    陳波道:“不是,爸爸讓陳叔叔送你們迴家。”

    千夏坐在陳波的車子裏,耳邊響著那一大一小的對話,她的思緒卻在遊離。

    眼前景物似

    是而非,她的腦子裏卻在迴憶著那些很久遠的畫麵,她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她快快樂樂地坐在他的車子上,他送她去學校。她無憂無慮地像個孩子,而他,總是寵溺地笑。

    車子到了陳波的住所,陳波把小瀚抱下了車,對千夏道:“千夏小姐,我去醫院看看鍾哥,你們先上去吧。”

    “好。”

    千夏目送著陳波離開。

    鍾離嶽從陳波的寓所離開,渾身虛浮地迴到醫院,推開病房的門,他看到雲熙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低著頭,慢慢地削著一個蘋果。蘋果皮打著卷兒耷拉到她的手背上。

    鍾離嶽進來的時候,雲熙沒有抬頭,依然認真地削著那個蘋果,“哥哥,你迴來了。”

    她細聲細語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好聽,那麽柔軟,可是就如這五年來的每一天一樣,鍾離嶽的心裏不能激起半分波瀾。

    他走到床邊坐下,靜靜地凝視著雲熙,她仍然低著頭,在專注地削那個蘋果。

    好半天,她把蘋果削完了,遞向了他,“哥哥,吃吧?”

    鍾離嶽沒有去接那個蘋果,隻是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良久才開口:“雲熙。”

    “嗯?”

    深沉如雲熙,竟然也在這個時候眼睛裏閃現出純真的光芒,一副無邪的、無辜的神情。就好像,這幾天裏,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麽意外,他們還生活在,伊千夏沒有出現的日子裏。

    鍾離嶽揮手把那個蘋果打翻在地。

    “累不累。”

    鍾離嶽似乎懶得再與雲熙說話,顧自躺在了床上。

    雲熙怔怔地,好像沒有迴過神來,半晌,眼睛裏湧出大顆的淚珠,“哥哥,她迴來了,她沒有死,所你,你嫌棄我了?”

    鍾離嶽搖搖頭,心頭有著太多的無奈,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雲熙,你有沒有感覺,這幾年,很累。”

    他仰麵躺在床上,目光深刻地望著那天花板,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雲熙哽咽,眼裏淚花更濃。

    “哥哥,我不累,我願意和你在一起,而且,你也一直對我那麽好不是嗎?現在,我的肚子裏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哥哥,那是你的骨肉。”

    鍾離嶽的心裏更添了幾分的愁煩,他搖搖頭說:“雲熙,小瀚被送到我身邊後,我就做了絕育手術,所以,你不可能有孩子。”

    雲熙愣住了。

    再大的驚愣莫過於此。

    她愛了五年,守了五年的男人,他在和她上/床之前,已經自己放棄了生育權。

    淚珠在雲熙的眼睛裏滾動,她難以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不,不……”她搖著頭,淚花滿眼,然後猛然間站了起來,捂著臉飛跑了出去。

    房門被重重地拍上,鍾離嶽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雲熙一路跑出了醫院,淚飛如雨,他竟然這麽狠心,五年來,她一直不能懷孕,試遍了各種辦法,都沒有效果,醫院跑過無數遍,偷偷吃過無數的藥,卻唯獨沒有想過,是他的問題。

    他和伊千夏生了一個孩子,所以,誰也不會把問題往他的身上想。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她雲熙的問題,包括她自己。

    雲熙一路跑出去,哭得快要上不來氣。

    他竟如此狠心,五年,他對她沒有愛情,也應該有親情,他竟然完全不顧她的感受,自己去做了絕育手術,是了,伊千夏死了,他不想再讓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

    雲熙抬起頭,眼睛裏已經揉進了絕決和殘忍。

    陳波來到醫院的時候,正看到雲熙捂著臉跑出去,她沒有看到他,可是他看到她了。他擰起眉,不知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些什麽。

    他推開病房的門,鍾離嶽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在休息。

    “鍾哥。”他喊了一聲。

    鍾離嶽睜了眼,眸光依然望著那潔白的天花板。

    “他們都迴去了?”

    “迴去了,我親自送他們迴去的。”陳波迴。

    鍾離嶽輕輕歎息了一聲,“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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