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有才整個人可謂是慘不忍睹,鄧千秋飛快地給他鬆了綁,又貼心地給他搬了椅子來坐下。


    在周洪的瞪視下,甚至還很殷勤地去端了一碗涼茶來。


    好不容易,這高有才喝了一些涼茶,方才稍稍緩了口氣,隨即便開始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


    他睜著已是高腫的眼睛,努力想看清鄧千秋。


    鄧千秋則輕撫他的背,一麵很是抱歉地道:“高公公,這事怪我,怪我來遲了,否則差一點……高公公便要枉死了。高公公,依我看,這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其實周千戶他們也是無心的,就是鬧著玩,你別往心裏去。”


    高有才聽罷,卻好像一下子迴光返照一般,方才還奄奄一息,這時卻幾乎要從椅上跳將起來。


    他扯著嗓子,高亢地道:“鬧著玩?這是鬧著玩?周洪,咱入你祖宗十八代,咱隻要還活著,有朝一日,便非教你碎屍萬段不可。咱和伱不共戴天,嗚嗚嗚嗚……”


    他垂頭,伸出血跡斑斑的袖子,開始擦拭眼淚,這聲音,宛如夜梟一般,一下子便淚灑了衣襟,於是血水和淚水混雜一起,說不出的瘮人。


    他邊悲痛地哭,邊氣憤不已地道:“這……這些狗東西,他們教咱招供,說咱乃是金四的同黨,甚至……還想……還想牽扯出胡妃娘娘,想教咱連楚王殿下也牽累了。若不是咱咬著牙,死也不鬆這口氣,今兒……今兒便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小家夥,你是誰?”


    鄧千秋忙道:“我姓鄧,叫鄧千秋,是儀鸞司的百戶,位卑言輕,高公公,你懂的。”


    人在最困難的時候,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總是能讓人感受到無比的親切。


    高有才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鄧千秋,甚是動容地道:“鄧兄弟,咱今兒做了鬼,也絕不放過這幾個畜生!這些該殺的畜生,你曉得他們是怎樣折騰咱的嗎?就算是咱被淨身的時候,都沒這個樣,畜生,畜生!”


    他罵聲連連。


    鄧千秋表示理解,道:“高公公息怒,有什麽話,都要好好說……”


    那高有才對周洪肆無忌憚的咒罵著,周洪已是勃然大怒,他額上曝出青筋,一雙眼睛露出兇光,下意識的,他手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死死攥著,最終,他那滿是兇光的眼睛,落在了鄧千秋身上。


    沉聲道:“鄧百戶,你這是什麽意思?”


    鄧千秋迎上他滿帶怒火的眼睛,毫不示弱地道:“我該問你是什麽意思,若是此案和高公公有些許關係,大不了就請他來詢問一二便是,為何要這樣的動刑?高公公年紀大,在宮中殫精竭慮,為了伺候陛下,嘔心瀝血,你這樣幹,對得起陛下,對得起高公公,對得起儀鸞司嗎?”


    高有才不禁睜開了高腫的眼睛,感激地看了鄧千秋一眼。


    在這人心似鬼的宮中,像鄧千秋這樣肯挺身出來,為人說話的人,已不多了。


    這個少年身上,完全沒有一絲被險惡人心汙染過的痕跡。


    周洪獰笑道:“此乃逆黨!”


    鄧千秋直直地看著他道:“誰說他是逆黨?”


    周洪下意識道:“你……”


    鄧千秋道:“我?我何時說了?”


    周洪一愣,深深地擰起了眉心,一旁的校尉,已顯得有些不自信起來。


    要知道,他們方才動刑的,可是司禮監的二號人物,當初更是伺候胡妃出身的人,而且……楚王殿下……


    於是一個個校尉猶豫著看向周洪,已沒有了主見。


    周洪又豈不知這裏頭的名堂,所以他比誰都清楚……眼下高有才不死,他們誰也別想活。


    於是他眼中一下子升騰起殺意,森然一笑道:“鄧百戶,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鄧千秋道:“你說什麽意思,就什麽意思,你願意什麽意思,我便陪你什麽意思。”


    周洪這等人,本就是當初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到了儀鸞司,手中更不知沾了多少的血,殺人就猶如殺雞一般,從來不將尋常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聽了鄧千秋的話後,他目中的殺機更盛。


    鄧千秋沒有一點心顫是假的,卻還是擺出鎮定的樣子道:“我來時,和晉王殿下交代過,我要來詔獄這兒。怎麽,周千戶,我瞧你這意思,莫非是要連我一道解決了?我看你應該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說到此處,周洪似稍有猶豫,他目中的殺機,終於散去了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卻是憤恨。


    “鄧百戶莫非是想為難我們兄弟不成?如今這姓高的已在此……”


    鄧千秋打斷道:“我是奉旨查這欽案,涉案之人,一個都不會放過,可無辜之人,也絕不牽連。怎麽,周千戶莫非還有其他的想法?”


    周洪不是一個任性妄為之色,此時,他沉默了。


    鄧千秋暗暗的鬆了口氣。


    …………


    武英殿。


    一份份儀鸞司的奏報,送到了朱元璋的手裏。


    對於這一件逆案,朱元璋表現出了十足的關心。


    可以說,他甚至將所有的天下大事,統統都拋在了腦後。


    顯然,案情的進展十分順利,甚至可以說,已經有了相當的眉目。


    周洪的奏報之中,似乎……接下來,這一樁大案就該收網了。


    自然,令朱元璋對這些奏報所不滿的是……這周洪的奏報,幾乎都是儀鸞司上下如何勠力。


    偏偏對於鄧千秋的功勞卻極少提及,哪怕有些避不開的,也隻是蜻蜓點水。


    其中費了極大筆墨的,自是如何捉拿司禮監太監高有才,又是如何審訊,如何撬開他的嘴。


    朱元璋輕輕挑著眉,目光幽森。拿著奏報翻來覆去地看過之後,終是將這奏疏丟下,對身邊的也該先道:“周千戶好大的功勞。”


    也該先不知陛下是否意有所指,因此迴答得極為謹慎:“陛下,周千戶這兩日,倒像是出了大力。”


    這話可謂是一碗水端平,力肯定是出了的,至於有沒有功,他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因而留了一個後手。


    朱元璋卻是道:“鄧千秋這一兩日如何了?”


    “這個,奴婢不好去打聽。”也該先道:“不過他自打出了宮,便沒入宮了,顯然是前兩日,他過於忙碌,畢竟人還年輕,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隻怕需要歇一兩日。”


    朱元璋頷首:“倒是辛苦了他,等他歇好了,讓他來見朕,此番他是有大功勞的。”


    他話音落下,卻有宦官匆匆進來:“陛下……”


    朱元璋不為所動,隻是平靜地道;“何事?”


    宦官拜下,叩首道:“詔獄那兒,周千戶和鄧百戶起了爭執,似乎鬧了起來。”


    “嗯?”朱元璋側目,道:“鄧千秋去了詔獄?為何事先沒有奏報?”


    “陛下,那鄧百戶也隻是前腳去的。”


    朱元璋聽到爭執,便道:“召他們來,速去。”


    等了兩炷香,周洪和鄧千秋方才抵達,二人入殿行禮。


    朱元璋瞥了一眼麵色略顯慘白的周洪,目光又落在了氣咻咻的鄧千秋身上,眼中不免染上幾分好奇。


    於是道:“什麽事?”


    “陛下,案情有了進展。”鄧千秋直言不諱道。


    朱元璋眼裏不由得掠過了一絲狐疑:“不是早就已經有了進展嗎?”


    他一麵說,一麵又看向周洪。


    周洪則道:“陛下,這鄧千秋忤逆上官,擅自闖入詔獄……”


    鄧千秋大喝道:“我乃奉旨查案,什麽叫擅自闖入詔獄?何況你冤枉無辜,屈打成招,怎還有理了?”


    周洪森森地看了鄧千秋一眼,正待要開口。


    可朱元璋卻突然抓住了鄧千秋話裏的關鍵信息,道:“什麽意思?這案子不是已經快要水落石出了嗎?那幕後指使之人,乃司禮監高有才。”


    鄧千秋提高了聲音道:“陛下,高有才千古奇冤啊!”


    朱元璋:“……”


    這一下子,殿中人都沉默了。


    鄧千秋道:“卑下從一開始,就不曾懷疑過高公公……”


    朱元璋皺眉:“朕若是記得沒錯,你審訊的時候,卻都是將一切的矛頭,指向高有才。”


    鄧千秋振振有詞地道:“陛下啊,卑下這其實是順著金四的話來說,這金四狡猾,這樣狡猾的人,必然狡兔三窟。他其實一直都想將我們的思路,引導到高有才的身上去,隻有如此,他才可給這幕後之人爭取到時間。這是障眼法,陛下聖明,當然已明察秋毫……”


    周洪聽罷,眼前一黑,差點一口氣沒有提上來:“你為何不早說?”


    鄧千秋詫異地道:“周千戶,你是千戶,而且久在儀鸞司,擅長刑名,難道這個還需要我一個下官來提醒?我還是一個孩子都看出這是那金四的詭計,你不會真信了吧?”


    周洪:“……”


    這周洪是何等人,其實真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讓他冷靜梳理事情的脈絡,也未必不能察覺到什麽。


    可問題就在於,此前被鄧千秋搶先一步,此案又關係甚大,他立功心切,何況眼下的頭緒,也隻有那高有才,於是才毫不猶豫地動了手。


    如今……


    朱元璋的臉上露出了更大的疑雲。


    可此時,周洪卻是冷笑道:“你說高有才冤枉,高有才便冤枉嗎?”


    鄧千秋正色道:“當然,因為……真正的幕後之人,卑下已經拿住了。”


    此言一出……


    朱元璋和周洪二人,俱都動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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