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反而朱元璋表現得尤為平靜。


    他目光在往所有人身上都掃了一篇,才道:“在這殿中?嗬,若如此,倒是有趣了。”


    那千戶周洪聽罷,卻是皺眉起來。


    很明顯,鄧千秋推翻了他周洪的結論,這對他而言,有著不小的危害。


    於是周洪道:“鄧百戶,儀鸞司上下人等,絕不會胡言亂語,若無真憑實據,不可胡言。”


    鄧千秋對他的話沒有半點怯意。


    而是笑吟吟地迴應道:“陛下教我暢所欲言,周千戶好大的官威,居然教我住嘴。”


    作為一個成年人,看人下菜總是必須的吧,鄧千秋反正也不指望自己有什麽好人緣,在洪武朝,有好人緣是很危險的事,好吧。


    既然如此,那麽索性就讓自己痛快一些了。


    周洪便不做聲了。


    在這麽一會兒裏,其實朱元璋也在心頭猜測了許多,最終皺眉道:“鄧千秋,你說兇徒不是這劉崇?”


    “迴陛下,確實不是。”鄧千秋的表情顯得很是自信,道:“真正的兇手,乃是……”


    說到這,鄧千秋像是故意的頓了頓,隨即目光在殿中逡巡。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金四的身上,而後唇角勾起,看著似笑非笑。


    自是那位為太子斟茶遞水的宦官了。


    金四的麵上本是帶笑,可這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便沒有再移動半分,驟然之間,懵了。


    他慌忙拜倒,磕頭如搗蒜地道:“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有千古奇冤。奴婢隻是平日裏斟茶遞水,奴婢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懇請陛下為奴婢做主。這鄧千秋……他血口噴人,他……”


    任誰都清楚,這件事幾乎是誰碰誰死,莫說什麽真憑實據,哪怕隻是有嫌疑,都足夠金四這樣的人死一萬遍了。


    因而,金四已嚇得魂飛魄散,瘋狂地叩首,以免喊冤。


    朱元璋目中沒有情感,隻是冷漠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太子朱標則微微皺眉起來。


    金四驚恐萬分地道:“奴婢這些年來,照顧太子殿下,無一日不是殫精竭慮,從不敢懈怠。奴婢絕無加害太子殿下之意!這樣做,對奴婢有什麽好處呢?陛下……陛下……奴婢是真的冤枉,天大的冤枉啊!何況……劉崇已是供認不諱。”


    說到這裏,他委屈至極地看了鄧千秋一眼道:“鄧千秋,奴婢素來與你無冤無仇,你卻何故牽累我這一個小小的奴婢?我……我……”


    他說著,已是涕淚直流,因為恐懼,腦門磕的咚咚的響,即便已是紅腫,他也好像沒有察覺一般,依舊以頭搶地。


    朱元璋皺眉,也不免帶有幾分狐疑地看了看鄧千秋。


    朱標露出了幾分同情之色,畢竟是自己身邊的人,他忍不住道:“父皇,金四在兒臣的身邊,確實規規矩矩的……從沒有什麽過失……”


    朱元璋則是擺手道:“不必伱說。鄧千秋,你來說。”


    鄧千秋點點頭,卻是認真地看著朱元璋道:“陛下,卑下真的可以說嗎?”


    朱元璋挑眉道:“你說便是。”


    鄧千秋則是為難地道:“可是周千戶不讓卑下說……”


    周洪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這家夥真記仇啊。


    朱元璋突發現,碰到這麽一個家夥,你越是兇神惡煞,他越是鬼鬼祟祟。當即,深唿吸,露出平靜又慈和的樣子,道:“你說罷,即便說錯了,也赦你無罪。”


    “那臣鬥膽說了。”鄧千秋這才放心地道:“其實起初,卑下也懷疑可能是禦用監的人,不過……卻發現了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


    朱元璋此時除了對有人竟敢毒害太子的憤恨外,也不由的有著幾分好奇,道:“什麽至關緊要的問題?”


    鄧千秋道:“陛下,用鉛釉做茶盞,雖是有毒,不過毒性並不大。有的人,可能長年累月,甚至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的接觸,也未必會對身體產生問題。當然,卑下說的是可能,這取決於它的工藝。”


    朱元璋默不作聲,隻細細地聽著。


    鄧千秋又道:“可是……當陛下召太子殿下,詢問他身體的時候,太子殿下說自己近來身體確實不好,而且許多的情況,確實符合鉛毒的症狀,那麽……就隻剩下唯一一個可能了。那便是……有人熟悉鉛毒的情況,也並不指望這鉛釉的茶盞,能對太子殿下不利,他們一定還動了其他的手腳。因為隻有如此,太子才會產生症狀。”


    朱元璋臉色越來越凝重,便道:“你說的手腳,又是怎麽迴事?”


    鄧千秋道:“陛下,所以臣的判斷是,首先這個人,需要對藥理十分精通,而且必定受到過高人的指點,以卑下的深入分析,這個指點他的人,一定十分不簡單,甚至這個人……應該十分熟悉宮廷的情況,如若不然……是無法做到把控的。”


    高人……熟悉宮廷……


    朱元璋的臉色已越來越差,他仿佛感覺到了什麽,甚至懷疑對太子的不利之人,極有可能……


    因而,他越想越糟糕,麵色也愈發的可怖陰森,令人看著都不由有著幾分心顫。


    朱元璋陰沉著臉道:“你不要停頓,繼續說。”


    鄧千秋哪敢遲疑,於是便繼續道:“而且還必須得在太子殿下的身邊,安排一個人。這個人,必然要是太子殿下的心腹……這也是為何,卑下排除掉了劉崇的原因,劉崇雖然負責宮的器皿,可確實對此不知情,也可能是有因為托了人情,又或者,隻是無心之失,總而言之,他不可能當真和逆黨有關。”


    朱元璋深深地凝視著鄧千秋,一字一句地道:“可假若如此,為何劉崇認罪伏法?”


    鄧千秋看著劉崇那慘不忍睹的樣子,笑了笑道:“陛下,你現在把我吊起來打的話,就算讓卑下吃下糞卑下也認。”


    朱元璋大喝一聲:“來人。”


    鄧千秋猛地打了個激靈。


    臥槽,我打個比方而已,你來真的?


    朱元璋卻是道:“將這劉崇暫先押下去。”


    唿……原來是自己誤會了,鄧千秋長長地鬆了口氣,隻是方才的駭然令他有些狼狽,感覺有點沒麵子。


    這劉崇很快被押下。


    可千戶周洪的臉色,卻是難堪到了極點。


    他微微低垂著頭,默然無言,卻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朱元璋此時繼續看向鄧千秋道:“照你這樣說,隻有太子周遭的人,才可能是兇徒?”


    “迴陛下,正是。”鄧千秋很是篤定地道。


    這時,那金四已是大唿:“陛下,陛下,千萬不可信他!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又不是奴婢一個,奴婢冤枉啊,比竇娥還冤枉啊!此事當真與奴婢無關,奴婢……奴婢……”


    說著,一灘尿液,已自他的身下流下來。


    眾人見他驚恐如斯的樣子,實在無法想象,這個還未開始用刑的宦官,居然當真敢做出這樣的事。


    朱元璋對此,置之不理,他繼續追問鄧千秋:“這金四有一處說的好,太子身邊的人不少,你是如何一口咬定,此人就是金四呢?”


    鄧千秋迴頭瞥了金四一眼,卻見金四已嚇得渾身顫栗,不得不說,這樣的人,實在不像一個幹大事的人。


    倒是和鄧千秋一樣,是個慫貨。


    鄧千秋則是又笑了笑道:“其實起初,卑下也不敢確認,直到發現了他的手。”


    “他的手?”朱元璋眼睛微微闔著。


    鄧千秋道:“他的手,很是白皙,除此之外,卻又顯得幹燥,因而……有不少蛻皮。”


    這一下子卻教人整不會了。


    大家都忍不住看向金四的手,可都不無露出疑惑之色。


    朱元璋替所有人提出了心中的疑惑:“這又是什麽緣故?”


    鄧千秋道:“陛下,卑下方才說,這個太子身邊的人,一定用了什麽方法,將這鉛毒催出來,直到見了他的手,卑下就知道他用的是什麽方法了。”


    鄧千秋見無人響應他,有些尷尬,便繼續道:“是用醋!”


    “用醋?”


    對於這個答案,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鄧千秋則道:“沒有錯,若是用醋,則可將工藝良好的鉛釉洗出來。而一個人,倘若經常用醋去洗茶盞,那麽,他的手長時間被醋浸泡,固然會使他的手白皙柔軟。可同時,也會使其手上的某些東西失衡,因而……滋生皮膚的疾病。”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將目光看向那金四。


    而金四竟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手藏進了袖裏。


    隻是這不經意的動作,卻是驟然令人生疑。


    朱元璋覺得著答案確實是有幾分合理的,道:“是這樣嗎?”


    “不隻如此。”鄧千秋道:“這隻是讓卑下起了疑心而已,卑下也是為了免得被這金四所冤枉,所以趁著儀鸞司審問劉崇時,便四處找人打聽,這宮裏都是用什麽洗滌器皿,得出的答案是……根本沒有人用醋!陛下,明明可以清水洗滌的事,這金四……為何偏要用醋來洗滌?”


    朱元璋倒吸一口涼氣,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他更想象不到的是,單單這裏頭,就有這樣多的門道,若是當真有人想要謀害宮中之人,有心算無心的話,真是防不勝防!


    不管朱元璋怎麽想的,鄧千秋已接著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卑下還偷偷在大本堂和春和宮,打探了一下金四的情況。他們都說,金四平日裏不愛喝醋,而且……也沒有他正經的調用醋的記錄。”


    “陛下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此人做賊心虛!這用醋洗茶盞,是偷偷進行的。為了防止留下罪證,哪怕根本不會有人有意去查證用醋洗茶盞會有什麽問題,他依舊還是選擇隱匿,可見此人……有多麽的謹慎甚微。”


    此言一出,突然殿中金四一聲大喝,這金四獰笑道:“鄧千秋……”


    說時遲,那時快,這金四,居然飛撲過來。


    鄧千秋嚇得忙往離自己最近的朱標的身後要鑽。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父親太努力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山打老虎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山打老虎額並收藏我的父親太努力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