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朱棡又大唿:“喂喂喂,大家可都聽著了,連範先生都對千秋這般的佩服,說看了他的文章,甘拜下風,他一輩子活到了狗身上,讀了一輩子的書,不及千秋這文章的一根毫毛!”


    隻見範顯祖微微張口,嘴巴有些合不攏,方才的得意之色已消失不見,雙目無神地看著鄧千秋。


    這時聽鄧千秋道:“對呀,這是我胡寫的文章,我閉著眼寫的,萬萬沒想到,範先生居然給了這樣的評價。範先生,你這樣欽佩我嗎?看來我們是不打不相識,莫非這便是英雄惜英雄?”


    所有人都窒息了。


    起初人們還陶醉在範顯祖那精彩至極的講學之中,個個都覺得醍醐灌頂。


    可現在……


    大家開始震驚於……好像……講了這麽多,似乎講了一個寂寞。


    朱元璋又腦殼痛了。


    因為此時,朱棡與鄧千秋一唱一和。


    “千秋,我真萬萬沒有想到,你這樣有學識,太教我欽佩啦,我也對你甘拜下風。”


    鄧千秋一本正經地道:“殿下……請萬萬不要如此,我寫這文章的本意,就好像範先生說的那樣,文明、禮貌……是謙和恭敬之意,其實我就有這樣的品行,所謂看文章識人,什麽樣的人寫什麽樣的文章!殿下這般像範先生這樣吹捧抬愛我,會令我小小年紀,便不知天高地厚,眼高於頂,自認為連範先生這樣的大儒,都對我頂禮膜拜,從而自我陶醉。這樣下去,對我的成長不利,殿下應該棒喝我,而不是像範先生這般吹捧。”


    朱棡嘎嘎嘎的笑起來,笑得陰森森的,他叉著手道:“說的好,從今兒起,我也要像千秋一般,謙虛恭敬,咱們一道兒做君子。”


    鄧千秋煞有其事地道:“殿下有如此大誌氣,真教卑下欽佩,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與殿下親近,才使卑下德行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


    範顯祖此時得腦子嗡嗡嗡的響,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抽抽,這刺耳的聲音,像冬日裏的寒風,無孔不入,刺得他紮心的疼。


    朱元璋有一種荒唐的感覺,可是……又好像……是這麽一迴事。


    這時……他想嚴肅一些,偏偏又覺得滑稽,想笑兩聲,似又覺得……有失君儀。


    隻有朱標,這時才大抵明白了什麽,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範顯祖,這眼神怪怪的,有一種想說點啥,又不知該說點啥的感覺。


    其餘的文臣和賓客,一個個臉色鐵青,照理來說,事情到了這個荒唐的地步,在這大本堂中,但凡任何一個正直的大臣,都應該站出來,嚴厲的說上點什麽。


    可此時此刻……話到嘴邊,卻又統統的吞了迴去,他們隻能同情地看一眼範顯祖,選擇了沉默。


    隻有燕王朱棣,以及周王周橚,卻突然痛心起來……他們好像……打了賭。


    此時又聽朱棡歎息道:“範先生,伱說句話啊。”


    範顯祖方才是如何的說得滔滔不絕,現在就有多沉默。


    他……著了這兩個家夥的道了。


    問題就在於,這‘文章’,確實就是宋濂的筆跡,絕不會有錯。


    何況他先入為主,從未想過有人會玩弄這樣的把戲。


    而現在……他能說啥?


    若是這個時候,有人塞給他一把刀子,他絕對想一刀將鄧千秋和朱棡捅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索性不活,大家都和諧了。


    當然,這隻是大膽的想法,這樣的念頭一閃即逝,他更多的是無地自容,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此時,隻見朱棡又道:“範先生你不說,我可要說了。方才是你自己說甘拜下風的,是不是?可沒有人強迫你!而且千秋的文章,你解析的極為精彩,感人肺腑,連本王聽了,都自覺得受益良多,你說千秋的文章,比你高明十倍,這是不是你說的?”


    範顯祖耷拉著腦袋,他猶如一個石雕般,隻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朱棡覺得自己素來就是個得理不饒人得主兒,此時更是底氣十足,道:“看來範先生還是頗有眼力勁的,慧眼識珠,隻可惜,比千秋的學問,還差了十萬八千裏,範先生,這一次比試,你是不是輸了。你說呀,你說呀。”


    朱棡直直地瞪著範顯祖,連連質問。


    這真不是他朱棡要傷口上撒鹽,須知他是莊家,雖然勝負已分,可他的那些個兄弟姐妹,他最清楚不過的,這些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若是耍賴,可怎麽辦?


    所以他非要問個清楚明白,教這範顯祖親口認輸不可。


    於是他接著道:“你不說是吧,你不說,那我可要重新複述一下你方才的話了,我要念了……”


    朱棡咳嗽一聲,便掏出了幾根竹簡來。


    這竹簡,乃是速記用的,方便人們站著記錄。


    這時大家才發現,就在那範顯祖方才滔滔不絕信口開河的時候,朱棡這廝,居然躲在一邊,記錄了他的話。


    年輕人不講武德,居然是有備而來。


    於是,眾人:“……”


    終於……範顯祖急了,整個臉色難看至極,方才的記憶,又開始攻擊他幾乎崩潰的內心。他咬牙,自是不敢招惹朱棡,卻是憤恨地盯著鄧千秋,切齒地道:“鄧千秋,你卑鄙,你無恥!”


    眾人看向範顯祖,神色卻都變了。


    因為實際上,既然勝負已分,無論如何,這一次確實是範顯祖一敗塗地,這個時候,但凡有那麽點羞恥心的人,都該認個錯,乖乖認輸。


    可偏偏,範顯祖居然選擇了最不符合讀書人的方式,直接進行了反擊。


    所謂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範顯祖認輸就範也就罷了,偏偏他選擇了負隅頑抗。


    那麽……鄧千秋自然而然,也就不慣著他了。


    鄧千秋臉上的緩和之色淡了下來,冷冷道:“我卑鄙無恥?敢問我如何的卑鄙無恥?這文章……我隻請你看,也分明說好了,這是宋公親書,卻沒說文章乃是宋公寫的。隻是你……照本宣科,一聽宋公的大名,頓時敬若神明一般,自以為聰明的,在那洋洋灑灑的詮釋。說到底,真正無恥之尤的,恰恰是你這樣的人。”


    “什麽?”範顯祖心中大怒,可這時候,他雖怒極,偏偏已落了下風,這時被鄧千秋反唇相譏,已如五雷轟頂一般,身軀一震,麵上赤紅,一雙眼裏,布滿了血絲。


    鄧千秋繼續道:“你所敬仰之人,那些一直掛在你嘴邊的人物,無論是孔聖人,是孟子,是程朱,亦或者是宋濂,但凡隻要文名天下,你便竭力吹捧。可偏偏是這些人,他們也讀書,他們讀書之餘,會有自己的思考,從而才有今日的盛名。可你呢,自稱自己學富五車,說什麽一肚子墨水,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學舌的鸚鵡而已,隻曉讀書,口口聲聲,說什麽代聖人立言,實際上,卻是腦子裏空無一物,一味的照本宣科,還自詡什麽讀書人。”


    “呸,這叫什麽讀書人,讀書人不用腦,一輩子都是鸚鵡,我已聽了你許多的課,你所講授的那些東西,就好像是別人嚼爛的殘渣,從沒有自己的主見,我來問你,你讀這書有什麽用?”


    範顯祖已氣得渾身發抖,他漲紅了臉,怒視著鄧千秋,隻恨不得目光能將鄧千秋千刀萬剮。


    鄧千秋看著他眼中得憤恨,冷笑著道:“假若天下的讀書人,都是你這個樣子,看見一篇文章,隻要這文章的主人比你名氣更大,便不假思索,搜腸刮肚的去吹捧,以此來沾沾自喜。那朝廷豢養讀書人,又有何用?陛下請你來大本堂,本是要你教授太子殿下和皇子們讀書,可若是太子殿下與眾皇子,都學了你去,難道……憑借這等可笑的東西,將來可以成才嗎?”


    範顯祖身上的青筋已曝出來,他身軀不停地顫抖,充滿血絲的眼睛開始泛黃。


    鄧千秋卻不打算就此罷休,接著道:“實是可悲可笑,太子殿下這樣的信任你,欽佩你的學識,你卻用這樣無用的學識,誤導太子殿下。虧得你還自稱是讀書人,聖人門下。孔聖人若在,必要誅你這敗壞他門風的無用書生才好,如若不然,留著你這等無腦的廢物,卻打著聖人門下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妖言惑眾,這儒學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範顯祖聽到這裏,突覺得五雷轟頂,猶如被一記悶捶,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上,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心裏悲憤到了極致,口裏大唿:“你……你……噗……”


    還沒還沒完,喉頭一甜,居然一口血痰噴出來,範顯祖隻覺得心絞痛,接下來口裏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鄧千秋道:“你不要裝死,咱們在相互討教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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