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堂這兒,依舊還是如平常一般。


    實際上,真正好事者,大多還是宦官和禁衛,當然,還有看樂子不嫌事大的眾皇子。


    而對太子,以及許多太子賓客們而言,今日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今日的討教,其實早已分出了結果。


    鄧千秋進入了大本堂,對朱棡使了個眼色,朱棡會意,便溜到了一邊去,和幾個兄弟吆喝著,似乎因為許多日子不見,所以他與燕王、周王很是熱絡。


    朱標也及早的來了,似乎想尋覓鄧千秋說幾句,卻有幾個賓客在他的身邊,一直說著什麽,使他無法分身。


    早課的時候還早,所以這時大家還算清閑。


    那範顯祖來的遲了一些,抵達的時候,先去見太子朱標,行過了禮,朱標便含笑對他道:“範先生,前幾日鄧千秋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


    “殿下。”範顯祖急了,他學富五車,不過如朱元璋對他的評價一樣,不免恃才傲物。


    可現在太子有息事寧人的意思,他卻是急了,他振振有詞地道:“君子守信,一諾千金,既然此前已下許諾,豈有輕言放棄的道理。殿下仁愛,不忍見臣下們爭執,可這事關臣的品格,還請殿下容許臣下今日無禮放肆。”


    朱標見他堅持,似有不悅,他本想說,鄧千秋就是一個小孩子,你和他計較做什麽?就算勝了,又有什麽好處!


    不過這話沒說出口,站在一旁的治書侍禦史文原吉道:“殿下,大本堂乃是重地,現在有小子如此無禮,若是不治一治,那麽就不免會讓他更加肆無忌憚,以至到妖言惑眾的地步。太子殿下固然能明辨是非,可其他藩王年紀卻還小,一旦受了這小子的蠱惑,這對諸藩王的學業大大不利,所以臣以為,不妨就讓賓客範顯祖好好懲治他一番,既讓他知道天高地厚,也好讓其他諸藩王能夠正心誠意。”


    這治書侍禦史文原吉的身份,卻是非同一般,他的職責,是在朱標的身邊,隨時勸誡太子,若是太子有什麽行為失當,他也會提出警告。


    何況文原吉也是大儒,曾著有《昭鑒錄》一書,很為朱元璋所看重。


    朱標麵對文原吉,也隻好頷首,他心知現在不少侍讀以及賓客已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一次非要給鄧千秋當頭棒喝了。


    當然,在這大本堂之中,本就有讀書人瞧不起武勳的風氣,許多詹事府的從官們,自認為自己是清貴,是讀書人,與眾不同。


    時辰終於到了。


    有宦官唱喏著報時。


    於是,眾人齊聚於大本堂的明倫閣。


    所有人各自坐在書案之後。


    朱標溫和地瞥了一眼鄧千秋,見鄧千秋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不由得搖搖頭,有些失望。


    其實他此前從兄弟那兒得知鄧千秋的一些事跡,對他倒是很是欣賞,而且母後的事,也讓朱標感激他。


    可性子穩重的他,免不得覺得鄧千秋終究還是個少年,尚沒有到知曉天高地厚的年紀,這一次,範顯祖有備而來,他必要吃大虧了。


    眾人甫一落座,突然有宦官匆匆而來,大唿道:“陛下駕到,陛下駕到……”


    此言一出,眾人動容,紛紛起身。


    太子朱標,親自前去迎駕。


    而後,便見朱元璋穿著一件常服,信步進入了明倫閣。


    鄧千秋一聽到陛下駕到,心裏已是大驚,心說……好家夥,今日怎把皇帝給招惹來了,完啦,今日出風頭……若是讓這陛下知道,非要砍我腦袋不可,不知那兩枚丹書鐵券管不管用。


    他心虛了,有些大氣不敢出。


    卻見一個魁梧的身影,踱步進來,嚇得鄧千秋一哆嗦。


    那魁梧的身影,隨即便開始繞著這明倫堂踱步,待眾人行了大禮,他開口道:“咳咳……不是要比試嗎?朕也很想看看,是範先生的水平高,還是那個鄧千秋的小子……有本事……開始,開始……”


    他顯得急躁。


    鄧千秋低著頭,心裏卻說……這聲音……怎麽聽著有些耳熟?


    固然上迴也麵聖過一次,可上迴太緊張了,當時沒有抬頭看皇帝一眼,也沒有太注意皇帝的聲音,可這一次,怎麽聽著,好像……在哪裏聽過。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隻是朱元璋已走到了遠處,鄧千秋看不甚清,這明倫閣太大了。


    不過……這還是讓鄧千秋生出了怪怪的感覺,總覺得……


    朱元璋此時卻滿是期待,他對鄧千秋的學問,是不抱太大期望的,這小子厲害的地方在於他超出常人的思維,就好像朕……朕也不是以學問見長。


    而至於範顯祖,那卻是天下有數的名家,這樣的人,一根手指頭,都能將鄧千秋捏死。


    他就純粹是想來瞧一瞧熱鬧。


    範顯祖見朱元璋來了,心裏更是氣定神閑。


    鄧千秋離經叛道,不可饒恕,陛下來了最好,正好親自見一見這個小小的儀鸞司百戶的無知。


    當下,他微笑著站了起來,道:“陛下,請恕臣無禮。”


    說著,便走到了鄧千秋的麵前。


    鄧千秋被範顯祖擋住了視線,他本還在琢磨著皇帝怎麽感覺有些熟悉。


    可現在,卻不得不聚精會神,全力應付範顯祖了。


    鄧千秋笑著道:“範先生,該怎麽討教呢?”


    範顯祖年紀大,何況又是有名的儒者,出於慣性,自然道:“你先出題,如何?”


    鄧千秋道:“這樣啊……那麽……我可就獻醜了。”


    範顯祖微笑。


    鄧千秋說著,便道:“我聽聞晉王殿下那兒,有一篇文章……是不是……”


    晉王朱棡立即興衝衝地道:“有,有呢……”


    說罷,他便從懷裏掏出了一篇文章來。


    朱棡道:“這篇文章,來頭可是不小,乃是宋濂親書的文章,不過我看過之後,不解其意。所以……千秋,交伱啦,給你請範先生過目,煩請範先生解惑。”


    一聽到宋濂二字,朱元璋微微皺眉。


    可殿中之人,卻都肅然起敬。


    可以說,宋濂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儒。


    如果大儒也有等級,那麽宋濂便屬於一品,而殿中諸人,大多也就三四品而已!


    至於範顯祖,作為太子賓客,甚至不入流。


    至於這宋濂,其實早就被朱元璋征辟入朝,因為他巨大的名望,以及高深的學問,所以令他為《元史》的總裁官,下旨命他修撰元史。


    要知道,能主持修史的人,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其必須要對經史子集有著極深厚的理解,至於這範顯祖,便是給他提鞋都不配,這範顯祖即便想做宋濂的學生,也還差了檔次呢。


    隻不過,就在今年的時候,《元史》修成,宋濂卻因為失朝,也就是上班遲到早退,朱元璋將他貶為了翰林院修撰,去翰林院裏摸魚了。


    可即便如此,無論他擔任什麽官職,也絕沒有人敢於否認宋濂的學識。


    朱標更是一副肅然起敬之色,顯然,他對宋濂的學問,也是敬仰的。


    範顯祖倒是顯得極認真起來,他露出欣然的樣子:“真沒想到,宋先生近來又有大作。他的文章,老夫一直拜讀,欽佩不已。今日又能拜讀他的佳作,實是萬幸。”


    範顯祖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遇到比他學問更高,更知名的人,他便如舔狗。


    可遇到其他人等,他必然又高高在上,顯現清高,仿佛和你同處一室,都汙了他自己的身子。


    當即,鄧千秋便將這文章攤開。


    範顯祖低頭一看,驟然眼前一亮。


    這確實是宋濂的行書,其行書蒼勁有力,有古樸之風。


    隻是……


    範顯祖很快就麵露疑惑之色。


    因為他發現,這篇文章……有點草率。


    鄧千秋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念起了文章:“這文章叫治國論。”


    說著,鄧千秋繼續念:“文明、禮貌、樹新風;衛生、秩序、講道德……”


    鄧千秋開始念起來,殿中之人,都屏住唿吸,這殿中落針可聞,人們支著耳朵,咀嚼著這文章裏頭的每一個字。


    可是……怎麽感覺……這裏頭的詞匯雖然簡單,卻教人有點生澀難懂。


    範顯祖更是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這文章極短,隻有百來字,鄧千秋念畢,便看向範顯祖道:“宋先生的文章,晉王殿下橫豎看不明白,卻不知範先生有何高見?”


    “這……”範顯祖腦殼痛。


    不過他開始細細梳理,這宋濂將文定為治國之道,那麽必是鴻論,他學問精深,一定有其道理。


    於是他從容不迫地開始講解道:“這開頭以文明為題,文明者,早見於《易傳》中,曰:見龍在田,天下文明。此後,又見於《尚書》,曰:“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宋公以此為開篇,應當是溫恭允塞之意,何謂溫恭允塞呢,是指謙和恭敬,謙和恭敬者,為君子也。治國之道,就如這謙謙君子一般,禮賢下士,謙和有禮,如此,則天下皆安。”


    說罷,他露出高深莫測的樣子,微笑起來,道:“宋公的學問,果然令人欽佩,隻這文明二字,便正中聖人治國的主旨,其言簡意賅,令人拜服。”


    鄧千秋:“……”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父親太努力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山打老虎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山打老虎額並收藏我的父親太努力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