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鄧千秋明白了,敢情自己升了百戶,還是個看大門的。


    不過鄧千秋也漸漸能理解了,皇城裏當值,需要的是絕對信任的人,這就和清朝時所謂三品帶刀侍衛,四品五品帶刀侍衛一樣,放在宮外頭,他們屬於高級武官,可在宮裏,其實都是看大門。


    理論上來說,這屬於儲備的武官,先跟著皇帝在宮裏混幾年,既利用這些未來前程不可限量的貴族青年保護了皇城的安全,等火候差不多了,再外放出去。


    在宮裏當值的經曆,對侍衛們而言是臉上貼金,而對皇帝來說,這些當初跟著他的人,也成了他操控天下的爪牙。


    鄧千秋悻悻然一笑道:“其實這個我是知道的,我隻是隨口問問。”


    司吏道:“你知曉就好,鄧百戶,你是特旨調撥來的,所以你的差遣,其實儀鸞司已經安排妥當了,暫時的職責,就在賢良寺巡衛即可。”


    “啊……”鄧千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他現在暫時下榻在賢良寺,現在又負責給賢良寺看大門,這……這……論起來的話,好像賢良寺,還真屬於皇城的附屬建築,所以……


    “怎麽,鄧百戶有什麽意見?”


    鄧千秋道:“沒,沒有的……”


    “如此甚好。”


    又交代了一番,這司吏突然道:“鄧百戶乃是淮西人?”


    鄧千秋道:“是……是啊。”


    司吏突然興趣濃厚起來:“淮西哪裏?”


    鄧千秋道:“鳳陽。”


    司吏眼前一亮:“鳳陽……嗯,好,好,好,來了儀鸞司,好好幹。”


    說著,便別有深意地看了鄧千秋一眼。


    鄧千秋當然曉得,作為皇帝的同鄉,這淮西人在朝中,可謂是聲勢浩大,有這樣的同鄉身份,是極為便利的。


    他迴了賢良寺,看了一會兒大門,隻覺得實在索然無味,可到了下值的時候,卻突然有人打馬進賢良寺。


    此人一身甲胄,威武雄壯,顧盼自雄,和鄧千秋同站班的幾個儀鸞司護衛連忙朝此人行禮。


    鄧千秋曉得這一次來了大人物,也慌忙學著其他人的樣子,行了軍禮。


    這人勒馬駐足,左右四顧。


    於是有人殷勤的上前,幫他拉住馬繩,邊道:“吉安侯,今日倒是迴來的早。”


    原來這人乃是跟隨朱元璋打天下,受封的二十八侯爵之一,叫陸仲亨,他為朱元璋經略江西、嶺南,功勳卓著,不但擔任了江西平章事,而且此番迴京,受封我吉安侯,因為京城沒有住處,所以便寓居在這賢良寺裏。


    陸仲亨麵上沒有武夫的殺氣,卻是帶著堆笑,不理會其他禁衛的討好,卻是道:“聽說儀鸞司,新來了一個鳳陽的百戶,叫鄧千秋的,是不是?”


    於是大家便都看向鄧千秋。


    鄧千秋隻好硬著頭皮上前道:“卑下鄧千秋。”


    陸仲亨下馬,親昵地道:“俺也是鳳陽人,咱們說不準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哈哈,自家兄弟,就不必行什麽禮了,自己人,自己人……”


    其他禁衛,已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可鄧千秋卻一丁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是鳳陽人沒有錯,可問題就在於,吉安侯陸仲亨,他是有一些印象的,這個人,和胡惟庸關係很近。


    或者說,曆史上的胡惟庸之所以權勢滔天,其實並非隻是因為他成為宰相,而是因為,他與許多淮西文武大臣,幾乎都是死黨。


    這朝中無論是文武大臣,但凡隻要是淮西人,他們便予以關照,進行拉攏,大家一起跟著胡惟庸升官發財,即便犯了什麽過失,胡惟庸也會盡力為他們進行遮掩。


    而現在,這個叫陸仲亨的侯爵,其實就是胡惟庸的爪牙之一。


    鄧千秋更沒想到,自己一個儀鸞司的百戶,都會成為他們拉攏的目標,可見雖然胡惟庸一黨還沒有形成氣候,可他們的拉幫結派,有多嚴重。


    鄧千秋不想和這些人打交道,可這些人卻總是能找機會湊上來,若是將他們得罪死了,依著他們的能量,即便有晉王會照顧他,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想要收拾自己,卻是輕而易舉。


    於是鄧千秋賠笑道:“原來是聲名赫赫的吉安侯,真是久聞大名。”


    陸仲亨親昵地拉著鄧千秋的手,邊道:“說了不要這樣的生疏,咱們同飲一江水,便是一家人,老夫年長你幾歲,可英雄不在年高,咱們不能以世俗來論長幼,這樣吧,你若是不嫌,那麽咱們以後兄弟相稱即可,如何?”


    一旁的禁衛,已是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位侯爺如此沒有架子,這鄧百戶,當真是天大的運氣,才剛來儀鸞司,便找了一顆大樹乘涼。


    鄧千秋心想,我這百戶是皇帝剛剛封的,現在又暫住在賢良寺,隻怕你們早就摸到了我的路數。


    要知道所有的詔書,都是需要經過中書省的,而現在的胡惟庸,就在中書省擔任要職,隻怕這胡惟庸和陸仲亨這些人,也曉得自己這一道任命很不尋常。


    既然你要做兄弟,那麽……


    鄧千秋便幹脆道:“好的,陸賢弟。”


    陸仲亨本是笑的如沐春風,一聽賢弟二字,笑臉開始僵硬。


    鄧千秋道:“賢弟不以世俗來論長幼,這令為兄很感激,為兄在這世上,隻與父親相依為命,還從來沒有一個弟弟,現在有了陸賢弟這樣的兄弟,真是死也無憾了。”


    眾禁衛肅然起敬,心裏無數臥槽。


    陸仲亨:“……”


    “陸賢弟,你說話啊。”


    陸仲亨左右四顧,強笑著,發出森森的聲音,又上下打量鄧千秋,道:“你還有一個父親?”


    鄧千秋道:“陸賢弟不必客氣,咱們關係這樣深厚,我爹就是你爹,以後我看不必這樣生疏了,得叫咱爹。”


    “咱爹……”陸仲亨順口說出二字,頓覺得晦氣,當即道:“你爹不知在哪裏公幹?”


    鄧千秋道:“在家賦閑讀書。”


    “噢。”陸仲亨已是覺得索然無味起來,他應付一聲,心想……自己今日不知踩了哪一坨狗屎,教自己遇到了這麽個的傻瓜,晦氣,真晦氣。


    說著,便繼續要迴身上馬,一麵道:“好好當值,不要辜負聖恩。”


    鄧千秋見他如此,卻一把拉住了馬繩,自己可不能將他得罪了,這可是正兒八經的侯爺。


    於是鄧千秋道:“陸賢弟,怎的這樣快走,正好,我也差不多要下值了,不如這樣,我請你喝酒。”


    陸仲亨老臉顫了顫,似想發作,卻又覺得好像對一個少年傻瓜發作有些不妥當,何況中書省那邊囑咐過他,近來突然有一個鳳陽來的少年,封了儀鸞司百戶,這儀鸞司乃是宮裏的耳目,別看隻是百戶,卻也不可小看,而且這個任命,實在蹊蹺。


    於是陸仲亨隱忍下心中的努力,隻道:“我還有事,待會兒還要去拜望朋友。”


    鄧千秋卻是眼前一亮的樣子:“啊……既是賢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也可同去。”


    陸仲亨道:“你又不認得。”


    鄧千秋道:“去了就認得了,陸賢弟,你帶我見見世麵吧。”


    陸仲亨支支吾吾,一旁一排的禁衛站在那,教他有些惱羞成怒,卻見鄧千秋殷勤的樣子,細細思來,好像……是他自己先去招惹了這個傻瓜的,若是翻臉,於情於理好像說不過去,當即便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鄧千秋便悶悶不樂的樣子:“那陸賢弟要起誓,下次一定帶我去。”


    陸仲亨勃然大怒,眼裏殺機畢現,拍著馬,竟不理鄧千秋,絕塵而去。


    鄧千秋摸了摸鼻子,心裏想,你怎麽這樣的小氣。


    迴過頭,卻見其他幾個看大門的,一個個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


    鄧千秋朝他們一笑。


    他們也跟著笑。


    鄧千秋剛想開口說話。


    一個禁衛道:“下值了,下值了,怎麽頂替的人還沒有來?”


    “是啊,是啊。”


    鄧千秋的舉措,好像換來了大家的疏遠。


    不過,這樣也很不錯。


    鄧千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獨自一人到角落裏去巡守,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


    朱元璋這幾日心憂如焚,馬皇後的事,教他百爪撓心,何況堆積的奏疏,越來越多。


    他要求中書省將所有的奏疏,統統都要送入宮裏來,教他過目,於是白日需三不五時去照看馬皇後,到了夜裏,卻要批閱奏疏,直到子時。


    此時,這文華殿裏,是安靜的可怕。


    終於,朱元璋覺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腰。


    一旁的宦官見狀,連忙上前想要伺候,朱元璋擺擺手:“現在幾時了?”


    宦官道:“陛下,已是子時三刻了。”


    朱元璋眺望了一眼窗外,籲了口氣。


    “陛下,時候不早……”


    朱元璋卻道:“早是不早,可是這樣多的事,朕能留至明日嗎?”


    說著,他猶如喃喃自語地道:“今日召這吉安侯來見,聽他說江西的情況,倒是有些事,教人憂心。”


    這宦官聽了吉安侯三字,突然眉眼露出了一絲笑意。


    不過這笑意一閃即逝,卻被朱元璋的眼角捕捉。


    朱元璋喝道:“你笑什麽?”


    “奴……奴婢萬死之罪。”


    朱元璋厲聲道:“說!”


    “奴婢該死,奴婢聽陛下說起了吉安侯,令奴婢……想起了昨日,聽來的一些事,奴婢……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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