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能這麽說,他就是再神通廣大,也得聽您的命令呀。”許卿笑吟吟的道。


    蘇煥之點了點頭,隨即又問:“你們達成什麽協議了?”


    “不好意思哦,這可是商業機密,不能泄露哦,市長大人也不能破例。”許卿直接把話接了過去。


    蘇煥之哦了一聲,沉思片刻,這才發現高原還老老實實的站著,於是說道:“別傻站著了,找個地方坐吧。”


    他眼珠轉了轉,小心翼翼的道:“我還是站著吧,站著聽領導訓話,領會得比較深刻。”


    三個人都笑了,笑過之後,蘇煥之卻非常嚴肅的道:“好吧,既然你有這麽強烈的願望,那我就滿足你的要求,站著也好,思維敏捷,頭腦也更清晰,有利溝通。”說完,朝邱明泉微微點頭示意。


    邱明泉見狀,先是輕輕咳嗽了下,然後斟酌著說道:“小高啊,我先聲明,今天找你過來,我事先一點不知情,是煥之同誌非常重視你的感受,覺得有必要提前打個招唿,這份對年輕幹部的關愛,實在是你的偏得呀。”


    短短一個開場白,看似平淡無奇,其實確實暗藏玄機,高原隱約猜出了什麽,於是屏氣凝神的聽著,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好了,下麵就言歸正傳了,混合所有製改革在很多國企都取得了成功,是大勢所趨,之前煥之同誌曾經叫停過雲建的混改,但並不意味著不支持,現在時機和條件都成熟了,所以,市裏決定,以北方汽車和雲建作為試點,繼續在我市的國有企業中推行混合所有製改革,這項艱巨而複雜的工作,就落在我身上了。”


    蘇煥之接過話茬,鄭重其事的說道:“你之前對混改很抵觸,但此時非彼時,現在沒人惦記雲建那塊地了,更沒有任何利益輸送的可能性,完全是從企業發展的角度出發的,希望你端正態度,積極配合,做好企業員工的思想工作,保證平穩過渡,不出現對立情緒,確保改革的順利進行,怎麽樣,這個預防針打得及時不?”


    他沒有立刻迴答,沉吟片刻,最後把心一橫,緩緩說道:“我支持改革,但前提條件是必須適合雲建的現狀,不搞一刀切,並且不能出現員工分流下崗的情況,這是我對全體職工承諾過的,不能滿足這兩點,我還是會反對的,如果市裏以行政命令的形式來進行改革,我就隻能辭職不幹了。”


    當著兩個市長的麵,敢如此說話的人,確實不多。


    蘇煥之和邱明泉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許卿還跟在聚龍匯時一樣,歪著頭,饒有興趣的旁觀著,似乎在欣賞一場精彩的表演。


    “看見了沒,這小子是又臭又硬,而且還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竟然敢以辭職要挾領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打聽打聽,我蘇某人最不怕的就是辭職。”蘇煥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不過,今天還收斂了不少,上次在胡灣水庫,把市裏好頓批,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嘴臉。老邱啊,你必須得先降服他,否則,有這小子在裏麵攪合,非添亂不可。”


    邱明泉卻淡淡一笑:“我非常欣賞小高這種敢做敢當的性格,不過動不動就提辭職,這可不是個好習慣,有不同意見可以爭論,但撂挑子是懦夫行徑,不值得提倡。另外,你為什麽對混改有這麽大的意見呢?能說出個令人信服的道理嗎?”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二位領導可能不知道,我父親就是雲州第一批下崗職工,當時有關部門對下崗職工給出的解釋是,體製改革,大勢所趨,自謀職業,為國分憂!怎麽樣,是不是很高大上啊?可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父親所在單位已經變成了私營企業,最大的受益者是當年的廠長,據說早就身價過億了,而我父親和他的同事早就被淹沒在改革的浪潮之中,為社會和時代所遺忘了。這就是我作為一個普通市民,對改革的切身體會。”


    “你父親是那個單位的?”蘇煥之問。


    “雲州耐火材料廠,也是個老國企了,七百多職工,九三年改革重組,全員買斷工齡,由原廠長承包經營,據說當年就一舉摘掉了連年虧損的帽子,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省市兩級的媒體沒少報道,那時候我正在讀大學,父親經常一邊看新聞一邊念叨:把七八百工人都攆迴家了,白撿了那麽多設備和原材料,誰幹還不能盈利!?”高原淡淡的道。


    關於自己的身世,高原平時很少提及,除了劉遠軍以外,幾乎無人知曉,這是一段很無奈的過往,是非功過,向來有爭論,如果非要給那段歲月定個性,拿就隻能借用這樣一句話了:當時代揚起的灰塵,落在個人的頭上時,注定是一場滅頂之災。


    換言之,這就叫命運!你趕上了,就得認命!


    “你父親現在做什麽呢?”蘇煥之繼續問道。


    高原輕輕歎了口氣:“已經不在了,為了供我上大學,他隻能四處打工,也許太過勞累了,十年前就和母親相繼去世了。”略微停頓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道:“我必須聲明,剛剛那番話,不是針對國家改革開放的大政方針,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的國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所謂國富民強,這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


    或許是他激動的緣故,他的聲音多少有些哽咽,略微調整了下情緒,這才又道:“我隻是想說代價!改革與戰爭年代一樣,必須有人要付出代價,我父親那一輩人趕上了,無怨無悔,無話可說。但現在不同了,我們的市場成熟了,企業具備了更強的競爭力,有更多的路可以選擇,引進民營資本、對國企進行優化和重組是必要的,但如果一定要以犧牲部分職工的切身利益為代價,我就很難接受。”


    一番話,雖然有些偏激,但卻發人深省。在座的三個重量級人物,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思。


    “想不到,你還蠻有情懷的。”蘇煥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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