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三刀(二)


    和劉承佑說話,劉燦要掰開了揉碎了詳細解說,而和馮道,則完全不用。劉燦提個開頭,他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事實上,劉燦懷疑他早就想到了這一步。不過明白是明白,他對劉燦卻有疑慮:“思之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有一件事,老朽不是太明白。”


    “馮相請說。”


    “思之,是為了什麽?”馮道看著他,聲音輕柔,但目光銳利,“思之說這些話,對思之有什麽好處呢?”


    劉燦抿了下嘴,沒有馬上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開口:“就在剛才我想了很多答案,但我覺得還是要對馮相說實話。馮相知道我小時候家境不好,在我十歲以前,最大的記憶就是餓,很餓,常年的餓,我們家所有人都餓。阿耶已經盡力了,可我們還是很難吃飽,所以一直到那個時候,我想的都是怎麽能吃飽肚子。我想了一切辦法,水裏的樹上的,隻要能吃的我都吃過。那個時候,我的最大願望就是能吃飽。而後來,我的阿娘死了,死在一次逃難裏,我們沒能找到她的屍體,因為據說,她是被吃了。我很難受,最初我發誓報複,我想著我總能找到那些人,然後把他們碎屍萬段。但後來我發現,其實我的鄰裏、我的手下,包括我的家人……都有吃過人的。”


    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前兩年王氏有一次差點過去,在神誌不清的時候,她斷斷續續說過一些話,她這才知道在早年的逃難裏,王氏也吃過人。


    “發現這一點後,我一開始很難接受,但後來我發現,無論我是否接受這都是現實。如果我覺得這是不好的,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變。而慢慢的,我也就有了一個願望。”說到這裏,她看著馮道,沒有絲毫躲閃,“我希望這天下,人人都能吃飽飯!”


    雖然她這個故事有些虛擬,但願望是真實的,因此說起來也就格外真誠,馮道不由得有些動容,他點了點頭:“但大郎還是沒說為何要這麽做?”


    “馮相又何必再逗我呢,若真發生了那種事,天下必定又要動亂,到時候連最基本的安定都保持不了,又何談吃飯呢?”


    “既如此,劉家又何必屯兵於曹州呢?”


    “馮相相信這天下有無私之人嗎?”


    馮道一怔,隨即嗬嗬笑了起來:“在行不在心,若是連心判,天下無聖人,是老夫多想了。思之所說之事,老夫可以勉勵為之,成於不成卻不敢擔保了。”


    劉燦連忙行禮:“馮相願意出手,在下已感激不盡,再不敢多想。”


    馮道看著她,目光越發深沉。劉燦說的話很動聽,可他並不怎麽相信,活了這麽久,他見過太多謊言太多欺詐,劉燦雖然看起來不似作偽,但這也隻能說明她年紀輕輕就深諳此道。不過劉燦所說的,的確很有可能發生,而那,也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不過他也不會為了這件事把自己陷進去,所以,他也就是試一試。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馮道阻攔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沒錢!


    都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現在國庫拿不出銀子,自然也就沒有什麽糧草了。而對於這一點,文武百官都說不出什麽話,雖然這兩年朝廷沒有大折騰,可小折騰一直不斷。劉承佑不怎麽當家,楊王二人也不怎麽善於理財,何況還有幾個地方需要防禦,整個後漢的經濟就是寅吃卯糧的狀態,這個時候郭威再要去鄴城,要花費的就不是這裏擠擠那裏湊湊能弄出來的了。


    “沒錢了?”劉承佑一臉詫異,雖然他讓耿夫人節儉做表率,但那更多的是因為古代的明君都這麽做,至於朝裏是不是真的缺錢,他並不知道也沒有關心過,就算偶爾想到這個問題,也不會認為是個問題——皇帝富有四海,怎麽可能沒錢?


    “沒錢了。”負責財務的大臣一臉沉重。


    劉承佑的目光轉向楊王,二人互看了一眼,王章走了出來:“陛下,這兩年天災頻出,各地稅收皆有欠缺,陛下仁義,免了不少州縣的賦稅,百姓都在交口稱讚呢!”


    “免稅?”


    “免稅,陛下忘了嗎?就在年前陛下還免了曹州的稅啊!”


    這一點劉成倒是記得,那時候他對劉燦正寵信著,因為也拿不出什麽官職,在聽到楊王二人商量免稅的時候,就隨口提了曹州。曹州被劉家打了下來,雖然名義上還屬於劉漢,其實已經是自治區了。楊王二人想著這稅也收不上來,也沒必要於劉承佑作對,嘮叨了幾句也就罷了,劉承佑當時還挺高興,怎麽也沒想到王章會在這個時候堵他的嘴,怔了下道:“隻是曹州一地又能少多少?”


    “曹州隻是一地,但去年天下共免了三十四縣十八州的賦稅,隻這一點,朝廷就損失了八百萬貫!”


    他這一句聽起來嚇人,其實卻是糊弄之詞,此時天下到處有自封為王的,自認軍閥的,有得還對朝廷有些恭敬,有的仗著天高皇帝遠,幹脆就自己幹自己的了——就算沒稱王,稅也是不交或者隻是意思意思的,所以哪怕免稅,真的來說也不會免去這麽多。何況,這中原大地哪年不鬧點天災*?哪年不要免稅賑災?這要是個有經驗的帝王立刻就勃然大怒,噴王章一臉口水了,但劉承佑對此完全不懂,所以隻是不滿的皺著眉:“怎麽會這麽多?”


    “陛下仁慈!”王章行禮道,“若陛下覺得去年免得多了,今年可以少免一些。”


    劉承佑沒有說話,他抿了下嘴:“還有別的辦法嗎?”


    “這個,請容臣想想。”他一邊說著,一邊卻向劉燦看去——領了禁軍統領的位置,劉燦也有資格占在武將這一行了。一接觸到王章的目光,她就暗罵了聲,這不是紅果果的暗示要他們密州出血嗎?要在別的事上,出血也就出血吧,可在這個事上……這就是典型的搬磚頭砸自己的腳啊啊!所以她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堅決不迴應。好在劉承佑一時沒弄明白王章的含義,他見王章看向武將這一行,還以為是想讓他們出辦法,當下也把目光轉到了這裏:“諸位愛卿可有什麽良策?”


    劉承佑不明白,同楊王有關係的武將卻是有明白的,正要提醒一下劉承佑,郭威就上前了:“陛下,古語說武將不怕死,文官不愛財!自古以來,錢財之事都是文官的事情,若讓我們武官插手,一來沒有這個例子,二來,也不利於朝廷。”


    劉承佑一凜,點點頭:“郭愛卿所言極是。王愛卿,你同楊愛卿既然主管此事,就應該早些未雨綢繆,現在這個局麵已是你們失職,莫要再做推脫!”


    王章心中稱是,也不好再出言了。


    “你同楊愛卿盡快想個辦法出來吧!”劉承佑想了想,覺得自己有些太溫和了,又道,“朕給你們七天的時間,若七天後還沒有良策,那就要給朕一些交代了!”


    楊王二人互看了一眼,齊聲稱是。


    說了這件事,又說了一些瑣事,劉承佑獎賞了一個官員,嗬斥了三個官員,過足了皇帝癮這才退朝。他一走,一個文官就來到了劉燦麵前,正要開口,劉燦已道:“請讓開。”


    “劉指使,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我同朝圍觀,雖然我羅某不過是個七品禦史,但上可正……”


    他話沒說完,劉燦已經從他身邊繞了過去,那個羅禦史一怔,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接到王章的目光這才連忙去追,可他雖然還是壯年,可腿腳哪裏有劉燦快,就這麽片刻功夫,已經追不上了,眼看劉燦越走越遠,他也徹底豁了出去:“劉思之,陛下對你最為信賴,現在朝廷缺糧,你密州就不能捐獻一二嗎?”


    劉燦在心中歎了一聲,停了下來,轉過身:“這位,是羅禦史是吧?”


    “不才,正是羅某!”羅禦史挺著胸,很帶了幾分驕傲。


    “聽羅禦史剛才的意思,是想讓劉某主動為朝廷獻糧?”


    “正是。劉指使應該知道,早年朝廷上下都說密州該除,是陛下一力主張保住了你劉家,後來也是陛下不斷給密州賞賜,為劉節度正名!陛下對劉家如此隆恩,劉家難道就沒有些表示嗎?”他說的義正言辭,心中則充滿了快意!這一次,看你劉家要如何!


    “羅禦史說的很對,我劉家深受陛下大恩,正要粉身碎骨相報,隻是……不知這朝中上下,誰沒受過陛下恩典?”


    羅禦史一怔,劉燦道:“若羅禦史覺得我劉家需要捐獻來報恩的話,那不知朝裏其他大臣該要如何?”


    “陛下、陛下對你劉家……”羅禦史張口結舌,可到底沒有把對劉家最好這樣的話說出來——劉承佑對這朝裏的百官大多是沒有什麽恩的,可這種事向來是能知不能說,更不能說劉承佑對別人的恩典不夠大。而且劉燦這一言簡直把所有臣子都拉到了統一戰線上——受過陛下大恩的劉家窯捐獻,你們這些也受過恩典的難道就不捐?


    “還有,羅禦史請別忘了,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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