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圍城(中)


    劉成當然沒有瘋,他隻是無可奈何。


    石敬瑭是傻瓜嗎?


    他也許心胸狹窄不識大體寸目鼠光甚至沒有民族情懷……但他絕對不傻的。不傻也就意味著不好忽悠,所以讓他怎麽相信劉家是一心為公,和他共榮辱的?


    這個時候,劉成迅速起家,底氣薄弱的弊端就非常明顯了。雖然在趙方毅的謀劃下,他們扯到了幾條線,這段日子他也結交了不少人,可要說到能共同進退的……還真沒有。特別禁軍又不是別的地方,對這一塊石敬瑭本身看的很重,他們自己也很自矜,雖也不是不想巴結外麵的武將,可也要找有實力有基礎的。


    所以劉成要找幾個一起喝酒,甚至幫著傳傳消息說說話的人也許不難,可要找到願意為他做背書,乃至得罪大多數將領的人是真找不到。而劉成在石敬瑭那裏有體麵嗎?絕對不能說沒有。好歹也是一方節度,好歹也是第一個跳出來請纓的,可要說多大的體麵,還真沒有。那麽,石敬瑭要怎麽才會相信他?


    若是在其他時候也許還能用手段,做策劃。可現在是火燒屁股了,大營隨時可能崩盤,什麽手段在這個時候都不是太好使。趙方毅和劉燦研究了兩個時辰,最後無奈的發現,目前最可行的,就是實話實說,把所有的一切都講開了,賭一把。反正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哪怕賭輸了,石敬瑭也不會怎麽樣他們的,當然以後會有些不好的結果,可現在也顧不得那些了。


    “劉節度這說的是什麽話?那安重榮雖然謀逆了,可不過跳梁小醜,手下就那點人馬,不說我大晉多少武備,就是當下這鄴都中的也足夠將他們碾為齏粉!”這話石敬瑭自己都不怎麽信,可說出來卻是絕對的言之鑿鑿,要放在以往,劉成是絕對要附和的,但在這個時候,他隻是拱了拱手,“陛下說的是,要放在平時,安重榮不過是癬疥之疾,隻是現在卻有可能呈蔓延之勢,陛下萬萬不能小視。”


    後麵的王景傻了,他覺得劉成不是瘋了,而是傻了。現在這形式誰看不清楚?但大家都不說,偏偏他跳出來,還得罪了大部分將領,這不是傻了是什麽?石敬瑭卻聽出了這話音不對,他想了想,看了下王景,後者愣了一下立刻反應了過來,到外麵去守著了。


    “劉節度,現在你有話可以直說了。”


    “陛下,臣雖早早就投了陛下,卻沒能立下什麽功勞,比不得其他將軍。隻是陛下知道,我的領地在鄭州,甚至,我的老家也在其內的管城。我不知道別人如何,隻是從我的這個角度來說,是絕對不想鄭州、管城受到兵禍的。我的妻子,就是在上次的兵禍裏……下落不明的。”


    石敬瑭不由得正了一下身體,劉成的第一句話可以不用去理會,後一句話卻說的明白——他的領地在鄭州!大營如果散了,安重榮一路南下,開封若出了問題,鄭州也不得安穩!若劉成對他說忠心耿耿,誓死相隨,石敬瑭一百個不信。若劉成對他說體恤民生,愛護子民,他也不過是一笑。但說到自己的領地,石敬瑭還真有些信了。


    隨即,他迅速的盤算了一下劉成的得失。他首先想,劉成會不會是被安重榮收買了,他早先第一個跳出來在當時固然是識大體,現在卻要考慮是不是早投了安重榮,不過這個可能很快就被石敬瑭排除了,他還記得劉成是怎麽發家的——那是臨陣倒戈來的,這樣的人,說好聽點是識時務,說難聽點那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在他這次病倒之前,從哪裏來看,安重榮的機會也不大,劉成怎麽也不該就那麽投過去的。


    而排除掉劉成是奸細的可能,其他的事情問題也不大了,哪怕劉成想借著這次機會踩掉什麽人,搏一個出位的機會,在石敬瑭來看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算來算去,都覺得劉成是真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到這裏,他的身體不由得又正了一下:“你有什麽想法?”


    劉成看著他,慢慢的吐出了一個字:“殺。”


    “殺?殺誰?為什麽殺?”


    “殺一儆百,陛下對臣等一向慈悲,隻是此時,卻是要先把他們震住了。臣說一句不當說的,現在我們要做的也就是爭取時間。臣敢問陛下一句,杜將軍可一定會來?”


    “這話怎麽說?”


    “若杜將軍一定會來,那我們隻需要拖到杜將軍前來,事情也就解決了。不說杜將軍的武力,隻是這種震懾力,這大營上下想來也是不敢亂的。可若杜將軍不會來,那就要另做打算了。”


    石敬瑭沉默了片刻,杜重威是不是會來他還真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現在是看誰都值得懷疑,看誰都有反心,不過他當時會調杜重威,卻是沒想到他也會反的,所以他沉吟了片刻:“朕想不到他不來的理由,他一定會來!”


    劉成已經聽出了他有些底氣不足,可這事本就是一場豪賭,杜重威真不來他們也隻有認了,不過現在這計劃卻是針對著他來擺的,所以當下他點了點頭:“若如此卻是便意了。”


    ……


    王景站在門外,想著一會兒要怎麽把消息給張岩之傳出去。他要同張岩之說話有的是機會,隻是石敬瑭現在一刻都離不開他,而且又多疑暴躁,卻是要想點辦法的。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一會兒要敲打敲打劉成,雖然這劉成是注定得不了好的,但他一向出手大方,這個時候他再點點他,說不定還能再得些東西。


    “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腦子就不好使呢。”想到以後可能收不到劉成的孝敬,王景不免有些遺憾,他和劉成沒什麽交情,不過劉成每次見他,都會塞來個東西,雖然這也是大多節度都會做的,可別的節度使都比較遠一些,劉成卻是近的。劉成要是不行了,接任者誰知道是個什麽樣子的呢?


    “唉,他身邊怎麽就沒個聰明的呢?”


    他這麽想著,就聽到後麵有聲音傳來,迴過頭,就看到了劉成。雖然早先還在心中鄙視他,此時他還是笑道:“節度出來了,聖上對節度這恩寵真是令人羨慕啊!”


    劉成把準備好的一個封包塞了過去:“麻煩王公了。”


    王景趁手一拿就知道封包不輕,頓時笑的更帶了幾分真誠:“不麻煩不麻煩,節度這聖眷,嘖嘖,以後咱家說不定還要靠節度提攜呢。”


    劉成一笑:“有兩句話,我想同王公說一下,若有得罪的,還望王公莫怪。”


    “節度請說。”


    “我早先同聖上說的那些其實是不該的,隻是那話我卻是不得不說。這營裏的形式王公一定是清楚的,其實我早先也想過保存自身,唉,說起來也是對不起聖上,隻是我有家有口,又有那麽一份基業,實在也不得不為他們考慮。隻是我後來再一想,別人都跑得,唯獨我跑不得,因為我那基業就在鄭州啊!我離聖上如此之近,又怎麽能在聖上不好的時候保留全身呢?王公,我這一點小心思,若聖上問起,還望王公幫著幫襯一二。”


    他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王景一眼,王景此時已是汗出如漿。和大多數得寵的宦官一樣,他絕對當得上聰明二字,劉成這話他怎麽又聽不出其中的含義?劉成在鄭州尚且要如此顧慮,他就緊跟著石敬瑭,若石敬瑭不好了……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他和張岩之聯合有一大半就是因為這個,但此時劉成的話卻不由得讓他想的更深一些。他現在之所以如此風光,完全來自於石敬瑭的恩寵,而若是石敬瑭不在了,張岩之也好,劉成也好,誰還會把他放在眼中?他雖和張岩之有協議,可他一個無兵無權的宦官又要靠什麽讓張岩之遵守協議?


    想到這裏,他打了個哆嗦,麵對劉成,腰不由得彎了下來:“節度想來是已經有了對策?”


    劉成看了看他,笑道:“我哪有什麽想法,不過是遵循聖旨辦事罷了。”


    他說完向前走去,王景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有了敬畏之心,他想了想,走進了屋內。


    “王景……”石敬瑭的聲音帶了幾分幽然,“你說朕殺誰好呢?”


    王景一怔。


    “張岩之,可好?”


    王景一個哆嗦,再也控製不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陛下明察,小的和張將軍之間真沒什麽,他不過是想早些得到點陛下的消息……”


    天福七年三月,安重榮挾難民南下,一路逼近鄴都。鄴都上下恐慌一片,人人自危,禁軍統領張岩之意圖謀反叛亂,被石敬瑭身邊的近臣王景發覺告發,石敬瑭命劉成發難,一舉拿下。時下,禁軍鼓動,石敬瑭親自鎮壓。一時間,鄴都上下一片肅然,再不敢有妄念!


    ……


    在很久以後,有人說張岩之是被冤枉的,他一個禁軍統領,全家老小都在開封,說大難來了他想跑是有可能的,說要立刻謀逆,卻有點太牽強了,石敬瑭如此做不過是殺雞儆猴,一時間嚇住眾人不敢異動罷了。為什麽拿他下刀?誰讓他是禁軍統領啊,別人的兵都是自己的,他的兵卻是皇家的,石敬瑭最能控製住,不拿他拿誰?


    不過這個說法不過是一閃而過,後晉本就是小朝代,沒太多人鑽研,張岩之更是一個小人物,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誰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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