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天晴(上)


    一屋哀戚。


    徐氏本就哭的不成樣子,再聽到白錢帶著哽咽的聲音更是幾乎要哭暈過去。幾個孩子裏,兩個男孩懵懵懂懂的知道點什麽,最小的女孩子卻是什麽都不懂,見大人哭她也哭,她不懂事,哭的倒最厲害,此時都有些抽搐了。見到這個樣子,劉成拍拍白錢:“節哀順變,白公這裏,還需要你照應呢。”


    白錢畢竟是場麵上的人,雖然痛苦難受也還不至於失態,當下長吸了口氣:“大哥說的是,隻是這下麵該如何做,還要大哥給下個章程。”


    “白公離世,是我鄭州的哀事,自然要好好操辦一場,朝廷那邊也需要馬上匯報,到時候聖人必也有旨意下來的。”


    徐氏雖然哭的一塌糊塗,但也一直留心這邊的動靜,此時聽劉成這麽說,心中安慰,強撐著站起來就對劉成行了一禮:“有勞劉指使了。”


    劉成連忙攔住她:“夫人萬不可如此,這本就是我該做的。不說別的,早先我也是從白公手下出來的,沒少受白公照應。現在他去了,我為他披麻戴孝都不多,更不要說這些瑣事了。”


    徐氏擦了擦臉,勉強道:“我家官人早先還說指使是個仁義的,果然不錯,以後我們孤兒寡母還要指使多多照應了。這是我家官人早先寫的手書。”


    她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張紙,劉成打開就見到了白重的筆記,雖然有些虛弱雜亂,還算清楚。內容也簡單,就是推薦他為鄭州節度使,下麵蓋著節度使的印章和他自己的印章。雖然早知道這個位置是自己的了,真看到這封信劉成還是暗暗的出了口氣,他把信遞給趙方毅,對徐氏拱了拱手:“夫人放心,某必不會辜負白公的厚愛的。夫人以後有事,盡管派人來找我,萬一我不在,也可找二弟。二弟,這事就交給你了。”


    白錢點點頭,對徐氏道:“八嬸,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前也是我來的少了,要是我多來幾次,今日……恐怕也不是這個樣子。”


    他沒做什麽保證,但聲音真摯態度誠懇,一臉的哀戚更是沒有絲毫作偽,徐氏更是安心。她知道白錢雖然這麽說,但其實就算他常來也不見得能有什麽改變。白錢一個大男人是不好常同她說話的,白重那邊更是圍了一圈的白家人,那些白家人雖沒什麽重要職位也沒什麽本事,卻都會為白六娘說話,白錢若常來了,這些人還不知道要說什麽呢,到時候白錢和白重的關係說不定更差。不過這些話當然是不好說的,當下她也隻能勉強一笑,然後把自己的幾個孩子給拉了過來:“這大娘子還不懂事,大郎二郎還不向你十四哥行禮?以後你們還有很多地方要麻煩你們十四哥呢!”


    這兩個孩子早先也是哭的一塌糊塗的,那二郎聽了這話就行了禮,那大郎卻沒有動,徐氏又催了一遍他才瞪眼道:“阿娘,你早先不是說小十四不是好東西,那個小十四就是這個十四哥嗎?”


    徐氏臉色大變:“大郎,你在胡說什麽!我、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快向你十四哥行禮!快啊!”


    她一邊害怕的看著白錢,一邊催促著,但那大郎卻始終沒有動。他是白重的長子,自小就受到了各種寵愛優待,這幾年更是人人捧著護著。有時惹著徐氏了,旁邊人也會幫著分說,此時他雖然知道令徐氏不快了,卻也不怕。徐氏催了幾聲他還不動,是又急又怕,當下一巴掌就打了過去:“我讓你向你十四哥行禮,你沒聽見嗎?”


    那大郎什麽時候受到過這種對待,怔了一下後就哭了起來,這次哭的倒比先前更為痛苦:“你打我!你打我!阿耶剛死你就打我!明明是你說小十四不是好東西的,還說隻有六姐姐會對我們好!現在又讓我行禮!”


    徐氏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迴過神就要再去打,卻是白錢先開口了:“八嬸,孩子不懂事就算了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大郎,我就是小十四了,至於我是不是好東西,以後你就知道了。”


    白大郎一邊嚎著一邊看他,一方麵他覺得白錢害自己挨打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另一方麵又覺得他好像……也不是那麽壞?


    不說白府的鬧騰,鄭州昨天晚上的動靜在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開封。因為名聲不好,也因為種種曆史原因,石敬瑭對整個大晉王朝的掌控是相當低的,在偏遠重鎮,他的話不見得有當地節度使的管用,如果他想對那節度使做些什麽,不說升降,就是換個地方也有可能把那節度使逼反了。不過鄭州畢竟就臨著開封,朝廷在這裏還是有一定根基的,所以這天上午他就知道了全部經過。


    當時他正在後宮同皇後李氏用餐,他的飯食相當簡單,不過四個菜,其中也隻有一道肉菜,另外三道,一道是豆腐豆芽,一道是菘菜,另外一道就是絲瓜。這樣的飯食也不比外麵富裕人家好多少,要說有什麽特別的,也就是還有兩道甜點,這兩道,卻還是照顧李氏的。不管外麵人怎麽看不起這個兒皇帝,在作風上,他還是相當簡樸的。


    李氏夾了一塊羊排放在石敬瑭的碗中,石敬瑭看了看,自己卻夾了一筷子菘菜。李氏見了暗暗的歎了口氣:“二郎這段日子用飯都不香,不如讓人來看看。”


    “不用了,我隻是沒什麽胃口,昨夜那場雨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受災,偏偏朝中還不寬裕,也拿不出多少錢糧。”說到這裏,他放下了筷子,竟是再不吃了。


    李氏也停了下來:“我知道二郎是關心國事,但就是這樣更應該保重自個兒。這天下,哪還經得起動亂啊!”


    石敬瑭看著她,隻見她目光殷切,心下不由得一暖。他雖然做了九五之尊,這日子卻實在不怎麽好過。契丹那邊要好好奉承著,下麵的節度使要好好招唿著,就這,天下人還罵他。他自認艱苦樸素,一心為民,卻得不到什麽好話。連早先得用的手下也一個個有了異誌。當然,奉承他的也不少,但他知道他們都是別有心思的,像那馮道,唐莊宗時就在朝,到他這裏已經是第五個皇帝了,卻始終不倒,將來他要去了,相信這老狐狸也還會活的好好的。


    真正懂他的,理解他的唯有眼前的妻子。她跟著他沒少擔驚受怕,現在雖貴為皇後,卻和他一起節儉,連喜歡吃的點心也不敢多用。他正想說些什麽,外麵就有人來報有密信送來,當下他也顧不得別的了,立刻就讓人把信送了過來。他也不避諱李氏,徑自就拆了開來,越看,他的臉色越難看,看到最後,他啪的一下連信一起拍到了桌子上:“這幫武夫,真真無禮!”


    “……二郎?”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把信遞給她:“你自己看吧!”


    李氏接了過來,大概的瀏覽了一遍:“看這上麵所說,倒是那個李刺史太過無禮,竟指使人做什麽請願,卻是太過孟浪了。”


    石敬瑭冷笑了一聲:“那個劉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起碼也是早得了消息,否則哪有這麽巧,這邊李蒙剛帶人到了白家,那邊他就能帶人截住了?他們一個兩個,倒都是膽子大的很!”


    “那二郎想要如何?兩個都罰嗎?”


    “那李蒙還用我罰?現在有沒有性命都難說。至於那劉成……”石敬瑭臉色莫名,白重重病下麵沒有子嗣繼承他是知道的,不過他除了派人去慰問過兩次外也沒有別的動作。這一來是為了安其他節度使的心,節度使這個位子從唐朝晚期就幾乎是家傳的,皇上的作用就是承認。所以他明知白重兒子小又沒有什麽得用的子侄也不好做什麽,否則他今天有什麽動作,明天就不知要豎起多少反旗;另外一個,他也存了自己的自己的心思——他知道白重手下有人在爭這個位子,若隻是文鬥那就不說了,死幾個人用些手段都是應有之意。但若是武鬥,弄不好就會鬧大,而一旦鬧大他就有出手的理由了,到時候不僅能收迴一個節度使的位置,更能給那些武夫一個警惕!


    但是現在……雖說動了兵,卻到底沒有大動,李蒙是不說了,劉成那裏卻是每一步都有理由的。他手下那個姓趙的是要抓什麽山賊——哪個不長眼的山賊會往城裏跑?而劉成自己呢,卻是去維持秩序的!李蒙那裏早有準備還好說,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有這麽一迴事,又哪裏能這麽簡單就把人湊齊了?他主管的地方可是在管城!


    再怎麽說石敬瑭也是馬上皇帝,雖說有千古罵名在身,這些事情卻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但他雖然知道其中有貓膩,可也不能深究。原因很簡單,劉成是白重手下的大指使,他說去維持秩序,也不能說他管不到那個地方,最多也就是手伸的有些長了。至於那山賊更不好追究了,他非常相信,若他拿這個事出來說話,劉成那邊就真能交一個山賊給他!


    他若想辦劉成自然是能辦的,可又有哪個會服?


    “不管怎麽說,我看這個劉成還是一個講規矩的。”李氏看著他的臉色,慢慢的開口,“不管他是不是早先得了消息,總歸……是把這事辦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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