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來了。


    徐鎮川一見,頓時心中一喜。


    不過還是公事要緊。


    安排了台州來的校尉張貼安民告示,出麵彈壓地麵,還特意命令,要他帶領人馬,前往袁晁住所,抄了他的家,點驗一切物品。


    隨後,徐鎮川又委托眾多商家和各鄉裏正,配合台州軍士行事,嚴防宵小作亂。


    同時,明確表示,袁晁作亂,罪在不赦,如何處置,自有朝廷公論,但是,他的家產必然會被全部充公,同樣會被拿出來拍賣,所得銀錢,全部用來衝抵朝廷賦稅,拍賣的時間,就定在三天之中。


    眾多商家和各鄉裏正聽了,紛紛滿意而歸,先不說拍賣朱文的家產,他們一個個的落了多少好處,就僅僅全部減免了朝廷賦稅一項,就足以讓他們喜出望外。


    更加令人興奮的,乃是這樣拍賣的機會,三天之後還有一次,想想,朱文不過是張家集的一個小小裏正,依仗這袁晁的關係,就能積累下如此家產,那麽,三天後拍賣袁晁的家產,又該有多少。


    一個個一想到這裏,紛紛心頭火熱,不行,趕緊迴去湊錢,說不得別的,三天之後,一定要大顯身手!


    徐鎮川安排了種種瑣碎之事,這才稍稍空閑下來,剛想和老湯說話,卻又被人打斷了,竇師爺,縣令胡陳的親近之人。


    “徐參軍,我家東翁有請!”


    竇師爺一改往日智珠在握的微笑模樣,一時之間急得滿頭大汗,見了徐鎮川,點頭哈腰,一臉的諂媚。


    徐鎮川一聽,差點氣樂了。


    要不說這個胡縣令是個糊塗官。


    八年縣令當下來,被麾下胥吏架空不說,竟然還能年年虧欠朝廷的賦稅,最牛逼的,袁晁在他眼皮子底下籌備造反一事,他竟然毫不知情!


    如今水落石出之後,他估計也是害怕了,妄想和徐鎮川達成什麽私下的交易,不求分潤徐鎮川評定叛亂的功勞,隻求別把自己搭進袁晁起義裏麵去。


    不過,胡陳你真的想明白這件事情了麽?


    現在是你有求於人!


    徐鎮川如果搭理你,說不定能保你平安,如果不搭理你,就是殺身大禍!


    在如此生死關頭,竟然僅僅安排貼身的師爺前來,一句“有請”,就讓堂堂台州徐參軍屁顛屁顛地過去?


    想什麽呢這是!?


    剛想開口,卻是心中一動,徐鎮川轉向老湯,問道:


    “怎麽樣,去會會這位胡縣令?”


    老湯一聽,眼睛頓時一亮,隨即對徐鎮川深施一禮。


    “任憑小郎做主。”


    徐鎮川哈哈一笑,帶著老湯小鼠和幾名軍士,對著竇師爺說道:“走吧,不要讓胡縣令等急了,時間,卻是已經夠久了……”


    竇師爺遊移不定,雖然一時半會還理解不了徐鎮川話裏的深意,不過能夠請動徐參軍,就是成功了,來不及多想,頭前帶路,穿過大唐,直入二堂。


    縣令胡陳高坐二堂之上,跟剁尾巴猴一樣,一會站起,一會坐下,端起茶杯想要喝水,卻發現根本沒人給他添水,氣得直接狠狠地墩在桌子上,抬眼一看徐鎮川來到,趕緊起身相應。


    “哎呀,恭喜徐參軍,賀喜徐參軍!徐參軍明察秋毫,消弭縣內宵小作亂,可謂勞苦功高,對我唐興縣百姓來說,可謂大恩!身為一地父母,胡某為徐參軍賀!”


    徐鎮川沉吟不語,就這麽麵沉似水地聽著胡陳在那自顧自地恭賀。


    胡陳恭賀徐鎮川是假,想要賀徐鎮川達成私下的協議才是真,所以一番賀詞說得不但毫無新意,還幹巴巴地難以為繼,等他說完,沒有得到預想之中的迴應,不由得心中一沉,給身邊的竇師爺打了個眼色。


    竇師爺不由得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徐參軍,我家東翁這幾日時常歎息,悔不該當初意氣用事,簽下一紙手令,將寶應元年征繳錢糧之事,全部甩給參軍,身為一地父母,怎可如此行事?再者也有違官場之上前輩提攜後輩的傳承……所以,那張手令,還請徐參軍賜還。”


    徐鎮川聞言,不由得心中冷笑,那張手令乃是他收繳朝廷賦稅、繼而偵破袁晁謀反答案的法理依據,一句後悔,就想把手令要迴去,真拿他當做了官場的雛兒了?


    手令在手,如何上報,徐鎮川一言可決。


    如果手令不在了,好了,有的扯皮了,這縣令胡陳要是臉皮厚一點,完全可以自說自話,將種種功勞安排在自家身上,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說是徐鎮川在征繳朝廷賦稅的時候激起民變,正是他運籌帷幄,這才消弭了袁晁叛亂!


    真到了那時候,徐鎮川就算是有理都說不清了。


    一念至此,徐鎮川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胡陳一眼,對他的無恥,又有了新的認識。


    胡陳一見徐鎮川沉默不語,也不開口,刻意咳嗽了一聲。


    竇師爺心領神會。


    “徐參軍,明人不說暗話,我家東翁此舉,不過謀求自保而已,隻要徐參軍願意賜還手令,上報朝廷的奏章,還是由徐參軍執筆,我家東翁萬無不可!


    除此之外,我家東翁還有千貫奉上!”


    徐鎮川一聽,冷冷一笑。


    還是蒙事!


    如果這胡陳僅僅是謀求自保,就應當在徐鎮川上奏的本章中署名,而不是什麽所謂的“萬無不可”。


    他不署名,為啥?


    也就是說他依舊保留了獨自上奏的權力!


    說到底,這貨還是另有打算!


    徐鎮川對胡陳和竇師爺的組合,更加深惡痛絕,也懶得看他們一次次加碼、做盡小人的姿態,幹脆手指老湯,開口問道:“”


    “你可認得他是何人?”


    竇師爺仔細打量老湯,半晌之後,突然神色大變。


    “這位,可是姓湯?”


    老湯聞言,哈哈大笑。


    “竇師爺,別來無恙啊?多年不見,竇師爺還能記得湯某?想當初,湯某諸事順遂,心寬體胖,如今卻落得這步田地,竇師爺還能一眼認出湯某,當真是難為你了。”


    竇師爺一臉尬笑。


    “湯……湯書吏說的哪裏話來?當初您在刑房任職,那是兢兢業業,這唐興縣上上下下的刑名官司,哪一件不是您湯書吏出手定下,我家東翁常說,要是湯書吏還在唐興,又怎能讓袁晁這樣的宵小作威作福?”


    老湯一聽,臉上神色轉冷,一聲冷哼之後,直接開口罵,眼睛卻直視臉色大變的胡縣令。


    “快拉倒吧!


    縣尊但凡有一絲對湯某的信任,當初那件案子就不會屈打成招!


    山匪夜半進城,又舉報在後,慘遭滅口的苦主一家,還是湯某的遠方親戚……案子之中的諸多疑點,竇師爺和縣尊都視而不見,如今卻說什麽感懷湯某,實在讓人齒冷!”


    隨後,老湯幹脆不理竇師爺,直接麵對縣令胡陳。


    “胡縣令,你為官多年,對袁晁一步一步坐大視而不見,當真是昏庸至極!如果說袁晁謀反,乃是他利令智昏,那麽,這其中,你胡陳至少有個幫兇之嫌!”


    胡陳一聽,頓時跌坐在太師椅上,自從竇師爺認出來老湯,他就臉色大變,如今被老湯安上了一個“幫兇”的名頭,更是如遭雷擊,跌坐在椅子上,一陣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語:“我沒有……我沒有幫助袁晁謀反!”


    “沒有!?”老湯仰天大笑,笑聲之中滿是淒苦,仿佛要把多年時間壓在心頭的種種憤懣發散出去,“胡縣令,有還是沒有,你與朝廷去說吧!另外,我提醒你一句,那袁晁多年在賦稅一事上下其手,沒有你的授意,沒有你身邊人的作保,他如何八年不露馬腳?”


    胡陳聽了,頓時一激靈,隨即蹦了起來,一把掐住竇師爺的脖子,神色猙獰地喝問:


    “說!是不是你!?你到底收了袁晁多少好處!?”


    竇師爺突然被掐住脖子,差點喘不上來氣,也徹底爆發了,狠狠一把甩開胡縣令。


    “你幹什麽!?你做的糊塗官,幹得是糊塗事!還不許我私下找點外快麽!?再說了,給你當師爺,一年下來沒多少入賬,逢年過節,我還要淘換點好東西給你,你當這些都是白來的麽?我不怕告訴你,你最喜歡的那一枚玉佩,正是袁晁所送!如今你想把事情全推到我的身上,你妄想!”


    “我殺了你!”胡縣令一聽,瘋了一般地衝過來。


    竇師爺也再也不慣著他了,斷喝一身,飛身撲上。


    就這樣,胡縣令和竇師爺,就在縣衙的二堂之中撕打了起來。


    徐鎮川見了,冷冷一笑,對身邊的軍士吩咐道:


    “看著點,不死人就行。


    等他們打夠了,都給我綁上!


    對了,別忘了那塊玉佩,那是證據!


    還有,等胡縣令打累了,再告訴他,讓他這些天不要開縣衙,就在這裏,等著我上本彈劾吧!”


    徐鎮川帶著老湯小鼠走出二堂,幾步過後,隻見老湯仰天不語,淚流滿麵,不由得心中一歎。


    這老湯,大仇得報,足足八年的苦楚,也難怪如此姿態。


    不過,他連日奔波,不得休息,仿佛又掉了幾斤分量,起碼臉上的褶子更多了,現在淚流滿麵,徐鎮川這麽一看,謔,這張老臉,更沒法看了。


    忍不住上前,由衷地說了一句。


    “老湯,辛苦了啊……”


    老湯趕緊擦拭淚水,展顏一笑。


    “小郎哪裏話來?小郎為了我老湯一事,不惜親身冒險,親手拿下袁晁,又暗施巧計,誘惑那胡縣令寫下手令,一舉將老湯的仇人一網打盡!


    湯某不過是點驗了一下台州的庫房,又和張指揮使一同前來唐興縣,何言辛苦二字?


    要說辛苦,倒是小郎辛苦了。”


    徐鎮川聽了,還得是自己人,這馬屁,瓷實!就連被胡縣令甩鍋一事,都變成了暗施巧計,聽著就那麽高大上,都快趕上諸葛孔明了,要不就愛跟老湯一起聊天,舒服。


    他哈哈一笑,對老湯說道:


    “老湯,還沒有恭喜你啊。


    袁晁謀反被擒,無論如何,也少不了項上一刀。


    至於縣令胡陳,如果僅僅是昏庸,最多也就是勒令致仕,但是有了私下收到的那一枚玉佩,他和袁晁的關係就說不清楚了,最起碼也要追毀出身文字,一個不好,就要刺配兩千裏。


    老湯,大仇得報,徐山為老湯賀!”


    老湯笑得見牙不見眼。


    “多年大仇,一朝得報,全賴小郎!


    湯某拜謝!”


    正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兩人一個恭賀,一個拜謝,折騰來折騰去倒也不覺得麻煩,倒是真有點興趣盎然在裏麵。


    不過提起親手捉拿袁晁,徐鎮川突然想起一事,一把拉過身邊的小鼠,對老湯說道:


    “老湯,給你介紹個人,這是小鼠,已然被我收做長隨……


    還記得他嗎?當初咱們第一次途徑城東驛站,就見過這個小子,還是他出主意在正常上報咱們遭遇山匪之外,還請我私下寫了一封書信給胡陳,這才讓唐興縣出人將徐三的屍首裝殮了起來。


    當時你還說過,這個小子實在是機靈,隻是不知道根底而已,要不然的話,收在身邊做個長隨,卻是最好不過。


    哈哈,想不到你一語成讖!


    老湯,這個小鼠也是苦命之人,在你前往台州點驗庫房的時候,我和芊芊三娘前往張家集探查那十五貫的下落,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的小鼠,這孩子年僅七歲就身遭大難,依靠乞討為生,要不是碰到了好心人,還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得這麽大……


    對了,剛才你是沒看見,捉拿袁晁一事,正是他和我共同奮力,這才將袁晁一舉成擒。


    真要是說起來,他才是捉拿袁晁真正的功臣!


    不過,你也不必謝他,他與那袁晁也有著深仇大恨。


    他爹,也是死在袁晁的手上!


    哈哈,你絕對想不到他爹是誰!


    真要是說起來,你們也不是外人,小鼠的父親,正是曾經義放你的那位牢頭,如此算來,也算是你的恩人之後……”


    哪想到,徐鎮川剛剛說完,老湯就勃然變色。


    “胡說!我那兄弟終身未娶,何來子嗣!?


    說,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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