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風啟洛眼前景物一陣亂晃,卻是黃泉抱住碧落手臂,不滿道:“師兄!無常丹每百年方能領取一枚,你怎能輕易送人?” 碧落那酷似風雷的麵上卻浮現一絲苦笑,反手輕輕按住黃泉肩頭,柔聲勸道:“容我與這小魂多說幾句。” 那黃泉雖桀驁無理,卻極為聽這位師兄命令,雖是滿臉鬱色,仍舊聽從命令,離了大殿。 待黃泉離去,碧落方才重又凝視手中魂光,卻見那光澤微弱,隱隱有消散之相。便不再同他交談,隻取出一枚青碧色澤的丹藥,在另隻手掌中化為一團生機蓬勃的靈力,再絲絲縷縷,將風啟洛微弱魂光包圍,緩慢滋養。 如此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風啟洛隻覺恍惚間墜入黑暗,無邊無際暗沉之中,唯有兩道人影。一是風雷,一是他自己。 風雷將他摟抱懷中,他卻鼻息沉沉,千唿萬喚,卻從不醒轉。 隻是他本人卻立在一旁,隻看風雷緊抱他肉身,不由心中一動,卻隱隱明白,若是此刻邁步過去,肉身雖會醒轉,他二人卻會永生永世,困在那夾縫之中。 故而風啟洛隻生生立在原地,手指緊握成拳。 再度醒轉之時,卻覺靈氣充裕,將他團團包圍。 碧落已放開手,任那魂光被綠光包圍,虛懸空中。又柔聲道:“風啟洛,你既能擺脫朝生暮死,投身神國而來,切切好生把握機會,自然前途無量。” 風啟洛淡定自持,肅聲問道:“那星衍又如何?” 碧落沉吟道:“如星衍這般的小世界,每日生滅不知凡幾,丟便丟了,你又何必執迷不悟?” 風啟洛冷笑,這人雖有幾分仁慈,卻終究乃神國之人,與他談不到一處。 此時沉寂已久的天書卻是悄然一動,那創生之章,卻伴隨絲絲縷縷靈力吸入,而愈發鮮活明亮起來。 風啟洛如今不過一縷魂光,那天書竟也依舊與他伴生,他尚不及細看,就見碧落碩大一張臉,靠在近前,又奇道:“你竟開啟了創生之章?若是如此……結神丹之後,你又同星衍有緣,說不得,能尋到將那小世界重造一次的法子。” 風啟洛聞言,又努力將四周靈力引入經脈之中,而後開啟創生之章。頓時上百道銀光閃爍之門展現眼前。 風啟洛按捺心中激動,又一一篩選:重生,創世,扭轉因果。諸如此類要訣一出,那上百扇門扉便隻剩一扇。 他便上前一推,怎奈那門口竟紋絲不動。便不由驚道:“這是為何?” 碧落對這些變化一目了然,隻道:“你如今修為太低,級別不夠。若是勤加修煉,終有一日能打開。” 風啟洛咬牙,他此時亦是察覺自身異樣。風雷在那夾縫之中守護肉身,他如今不過一縷神魂,若是修煉……便如從頭來過一般。 風啟洛手指扣緊,卻生出一股決絕來。 他同諸人,與另外五千九百九十九個星衍大陸之人,盡被這神國之人當做螻蟻一般隨意擺布。 若是不知曉便罷了,如今知曉所謂天道無常,所謂造化弄人,全然出自一個蠻不講理的師弟之手,卻叫他如何甘心? 風啟洛便同碧落筆直對視,碧綠靈力包裹之中,忽明忽暗的白色光團中,驟然顯出那青年清俊身姿來,“神國之中,如何修行?” 碧落微微一愣,竟在這卑微螻蟻身上,見識到寶光閃爍,竟比他那自小嬌慣、卻偏偏天資過人的師弟更多出幾分叫人震撼的氣勢來。便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笑容,竟撩起袍擺,在那魂光麵前盤腿坐下,柔聲道:“入門之道,待我慢慢傳授於你……” 這一授課,便是月餘,直至黃泉不耐,前來催促,方才暫告段落。 而後風啟洛更是心無旁騖,一味修煉。那點魂光耗了足足一年,方才將無常丹藥力盡數吸收,化為己用。 碧落亦是不時造訪,為他指點。 修真無歲月,鬥轉星移,寒來暑往,皆不過彈指一揮。 一轉眼就是千餘年。 風啟洛算得清楚,他同風雷分隔,已有一千一百二十八年,而他自是早從一點魂光,化作了實像,更兼神丹初成,便是在這無妄國中,也算得上小有成就。 這日修行完畢,神通力遠比靈力渾厚洶湧,在他經脈中遊走,他卻陡然聽聞紫府深處傳來一點輕響。 立時沉入神識,頓見那緊閉大門,稍稍開啟一條門縫。 等待得太久,這一刻終究到來時,風啟洛卻反倒道心清明,無喜無怖。隻輕輕將那門推開。 一片靜謐中,但聞那門楣吱呀一聲,緩緩開啟。對麵卻是無邊漆黑,唯有無數細小金光閃爍。風啟洛卻驟然心領神會,那長久死氣沉沉在白玉梁柱腳下的一攤盆景碎渣,亦是被風啟洛身外爆發的金光一照,立時失去了蹤影。 而門後那片金光中,便混雜入那堆廢墟殘骸。 風啟洛步入門中,抬手一一描繪符紋。 卻是一個簡單無比的太極圖,又伴隨金光閃爍,漸漸擴大。 混沌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化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後創生萬物。 首先是…… 風啟洛虛虛一抓,空中頓時騰出千千萬萬細小黑金碎片,凝合一起,恢複了黑金古劍之形。 而後倒提長劍,劍尖斜斜指向那團殘骸,神通力洶湧而出,將其團團包圍。 天地自混沌而生,清者上升,濁者下沉。 清者化為天,濁者化為地。 唿吸為風,雙眸為日月,身軀為山嶽。 風啟洛麵色肅穆明聖,指尖繪出更為繁複符紋。成片青綠創生符紋,雪花一般降落。 神止山,萬古林,潛龍穀,夕歸沙漠……一處處陸地碎片拚合成形,堅硬難摧的神止山,漸漸化作一個長圓托盤,朱紅陶瓦邊緣,將假山丘陵,平原森林,怒海波濤,盡數圍在其中。猶如保護一般。 金色粉塵點點融入盆景之中,早已枯萎如石、抑或不見蹤影的花草樹木,漸漸在廢墟之中誕生,一派新綠。 而後便是仙樹重生,萬靈再降,死寂千年的星衍,終於再度籠罩在生機盎然的喧囂之中。 神通之力急速消耗,遠勝風啟洛預料。指尖雪晶般符紋亦是顫抖些不穩,終究消散開來。 他才待重新凝氣,後心卻輕柔湧來一股溫熱沉穩的神通力,湧入四肢百骸,頓時填滿先前損耗。 愕然迴首,卻見黃泉碧落二人,皆在他身後,手掌虛虛貼合後心,碧落笑容柔和,黃泉卻微微側頭,並不看他。唯獨掌中傳來的神通之力,卻一樣柔和。 風啟洛嘴角略揚,卻並不開口,創生符紋又生,將橫胸懸浮的盆景團團包圍。 他憶起風雷曾同他提到,要滅九國界域,破除陋習。略作猶豫,卻仍是一個個劃下疆域,龍德、樂寄、萬仙、白謹、落濤、崇方、越明、天應、落濤、琉相。九國一莊,疆域井然。 若風雷改了主意,要繼承大統,那便繼承大統。若要開陳破舊,那便隨他開陳破舊。卻均需留待那人親手抉擇。 而後死者複甦。 就仿若時光倒流,開裂大地傷口愈合,倒灌海水退迴海中,菏澤之地重現綠意。那些四處躲閃、逃亡,又或拚死一搏之人,個個茫然無措,竟不知先前在對抗何物。 風神山莊上空,以昆吾震陽為首,眾修士個個當空而立,遙遙望向東方,似是有所期待。 風啟洛繪下最後一筆符紋,微微一笑,麵上俱是滿足,身形沉沉倒下。 碧落待要接住他,那人身形卻在倒下半途時,消失無蹤。 再度醒來時,卻又是滿目黑暗,唯獨一人白發如雪,映入風啟洛眼中。 那人雪發玄衫,麵容冷若冰霜,一雙眼亦是冰封千裏,隻沉沉落在他麵上,隻道:“啟洛,你醒了。” 風啟洛身後,暌違許久的懷抱溫暖寬厚,更叫他貪戀無比,側頭貼在懷中,慵懶動作,卻仿若隻是短短午後小憩,重又醒來一般。風啟洛笑意盈然,抬手輕輕卷住風雷一縷銀白發絲,低聲道:“我醒了,風雷,我們迴家。” 風雷千年苦守,除卻一頭黑發盡數轉白,卻不曾有半絲改變。冰結一般雙眼中亦是漸漸浮起和暖柔光,又將風啟洛摟得更緊一些,迴道:“好,我們迴家。” 二人身前便驟然出現一條光輝燦爛大道,祥雲環繞,仙樂悠揚,七色仙花紛紛揚揚,正是迴鄉之路。那一頭,有無數人在等候。 ################ 星衍大陸,九國一莊。格局卻於百年前破除。以龍德之王風雷為首,同風氏族長風啟洛、天應雲錦閣閣主趙景、越明國王姚守真、樂寄國王水千寒聯手,以大衍仙宗為輔佐,廢除修仙帝製,修真者皆遁入方外,不問俗世。 但有疑問者,風雷卻隻答一句:“修仙非天子事。” 而後王室衰落,大小宗派紛紛崛起。卻叫無數人得其門而入,多了許多修煉機會。 星衍仙力,便更勝往昔。 那些不應存在於世的法則,自是消弭無形。 待此事塵埃落定後,又過百年。風雷同風啟洛二人便在宗門山頭,將結嬰大典同結緣大典合二為一。 他二人血契早成,又經曆這種種波瀾壯闊,早已生死與共,道侶關係,亦是天下皆知。如今一場結緣大典,不過形式罷了。 賓客卻個個喜氣洋洋,由道童引領而來,分別落座。 卻有個滿麵冰霜的少年,鬱鬱不樂坐在貴賓幾案後,一身鮮豔靛青衫袍,壓袍玉佩個個皆是法寶,更有一枚圓環光潤,蘊含元嬰三縷劍意,星衍能擋其一擊者不出三人,而那三人如今俱在大典之上。 那少年通身尊貴珍寶,卻露出有若囚徒的苦悶表情,竟要揚手將麵前仙果掃走,怒道:“本座堂堂魔龍之尊,如今卻屈辱至此!” 那揚起的手卻被一人扣住,那男子正坐在少年右首,身形魁梧,容貌有幾分猙獰,卻笑容柔和,輕輕捉住少年手腕,動作仔細,生怕傷到他一般。 少年左首卻有一頭半人高的黑金刺蝟,正將尖嘴探入酒壇之中愜意品嚐,見狀卻是漫不經心扭頭道:“承陽,莫鬧。若是攪了你爹爹娘親的大典,仔細又被打屁股。” 少年臉色一白,卻仍是倔強咬牙,狠狠掙脫鉗製,“你這畜生,鬆手!” 那男子卻不生氣,隻笑眯眯鬆手,又寵溺揉那少年頭頂,卻再被少年厭煩拍開。 正一見狀,皺眉道:“小晶他性情溫厚,又愛寵你,但你切莫忘記,晶猿長老終歸是你長輩,若是太過得意忘形、恃寵而驕,老夫前日往三千下界捉來的吞金獸、雲中豹,你也莫再肖想。” 少年臉色漲紅,牙關緊咬,卻終究不再抗拒,一臉委屈,捧住顆仙桃默默啃咬起來。那沉默男子便一臉滿足,輕輕拍拍少年後腦。 此時一聲清朗嗓音響起,正是來自擔任禮官的二師兄鄒續,喊道:“禮成——” 風啟洛同風雷二人一身大紅錦袍,正在昆吾震陽麵前下拜,紫煙雲罩,幻出萬丈霞光。 而後眾賓客喜氣洋洋,魚貫上前恭賀。 風啟洛卻同師尊交換視線,略略頷首。昆吾震陽便悄然離席。 風雷見狀,卻是心中有數,同風啟洛十指交扣,暗中問道:“那事成了?” 風啟洛含笑:“成了。” 昆吾震陽離了大典,往大衍仙宗一處偏僻山頭而去。山頭上有一間煉器石室,正是他往日為風啟洛而建。 石室內空無一物,唯有地麵圓型法陣之上,有一名不過四、五歲的小童正坐在正中,茫然睜眼四顧。 昆吾震陽又等待片刻,待那法陣光芒消散後,方才邁步上前,將那小童抱起。 那小童神情懵懂,卻是生得秀麗清俊,如若他日成年,必定是個迷醉眾生的美男子。此時卻是呆愣任人抱起,連話也不知如何說出口。 昆吾震陽卻珍而重之,將他抱在懷中,一步步走下荒山。 那高高在上的宗主,此時冰寒嗓音卻融了無數和暖之意,在風中飄散開。 “從今之後,大衍仙宗就是你的家。” “無需懼怕,為師定護持你一世安穩無憂。” “……賜名,昆吾憶寧。” 那小童最終笑開,伏在宗主懷中,稚聲道:“是,師尊。” 昆吾震陽又輕撫他發頂,往主峰行去。 大典之上,卻驟然有仙花降落。赤橙黃綠青藍紫,紛紛揚揚,鮮豔奪目,自天頂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