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 南達爾笑了笑去開門。 門口的人氣喘籲籲地說:“張……呃……南達爾……教授,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林遷是體能課之後一路跑過來的,麵前的門一打開,他差點喊錯人名:“張……呃……南達爾……教授,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然後他聽見南達爾說:“林遷,好久不見。” 他用張索的聲音對他說,林遷,好久不見。 不知是以前沒在意還是怎麽的,林遷剛發現他的聲音都很像張索。這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令他眼睛發酸。 隨即他看見一個唿唿轉著的小螺旋槳向南達爾飛來,提示有一條來自助手斯嘉莉的訊息。那是……南達爾的便攜終端? 一瞬間,林遷怔在那裏。 ——張索,一個直升機模型而已,有必要做十四個螺旋槳嗎! ——你不覺得螺旋槳很酷麽,你看槳葉轉成一團幻影,唿唿唿,唿唿唿! ——唿你媽個頭,浪費這麽多材料,你當電風扇吹啊! ——哎林遷你這想法不錯,我送你一個消消火啊,唿唿唿…… 唿唿唿,螺旋槳停在了南達爾的手掌上。 南達爾說:“發什麽呆呢,進來吧。” 第36章 南達爾倒了兩杯咖啡過來,林遷坐在沙發上,目光隨著那隻螺旋槳模樣的便攜終端在屋子裏晃過來晃過去。因為沒什麽訊息要通知主人,所以它飛得很慢,唿唿唿的聲音比剛才要微弱很多。 “啊,我的終端是不是看起來很奇怪,很多人都說它太吵鬧了。”南達爾在他對麵坐下,把熱飲遞給他。 “不會啊,我覺得很……複古,很有趣。螺旋槳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已經銷聲匿跡了吧,用來做便攜終端的載體,真是別出心裁。” 南達爾笑說:“何止銷聲匿跡,這年頭,能認得出這叫螺旋槳的人就沒幾個啊。” “那你為什麽會……” “偶然在雜誌上看見的,我覺得它造型挺帥氣,就找人定做了。”南達爾做了個降落的手勢,螺旋槳盤旋兩周,緩緩停在了桌子上,“嗬,我喜歡它一天到晚唿唿唿地圍著我轉,盡心盡力的樣子。” ——你不覺得螺旋槳很酷麽,你看槳葉轉成一團幻影,唿唿唿,唿唿唿! “張索……”林遷不由出聲。 “什麽?” “不,那個……”林遷迴過神來,問出了困擾自己的問題,“關於你今天在講座中提到的那個叫‘張索’的古地球人類,能跟我具體說說怎麽迴事嗎?” “你對那個人有興趣?” “是的,怎麽說呢,我可能……認識他。”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啊。我早就想跟你談談這件事,現在終於有機會了。”南達爾放下咖啡杯,注視著他說,“銀河係毀滅距離今天有好幾個星辰紀了,林遷,你說你認識他,我隻能推斷為,你擁有了一個古地球人類基因的記憶。” 林遷咬了咬牙:“沒錯,我認為我的基因大概是占用了西蒙的身體,我所記得的都是林遷的事,我是林遷,不是西蒙。” “這真是太神奇了,你讓我的研究遇到了瓶頸,我無法完全解析你的基因樣本。” “那都是你的事,我關心的隻有一樣——教授,你究竟是南達爾,還是張索,你是否跟我一樣,擁有提供基因者的記憶?” 南達爾向後靠了靠,給了他經過再三斟酌的答案:“很遺憾,目前我沒有發現自己有除了‘南達爾?萊恩’這個身份以外的任何記憶。” “沒有嗎?我看過你換實驗玻片,”林遷的手指做了一個旋轉玻片的動作,“你跟他有同樣的習慣,還有你的螺旋槳終端,張索非常癡迷螺旋槳的設計,還有你的聲音……你很像他,你太像他了……” “再怎麽像,我也不是他。也許我擁有他的樣貌和聲音,甚至某些無意識的動作,但我不具備‘張索’的人格,我不是他。但是為了感謝他對我的幫助,我給自己的便攜終端起名叫‘張索二號’。” “張索……二號?” “是的,臥槽,讓你失望了。” “……我才想操。”搞了半天,原來還是空歡喜一場。 “林遷,為了我的研究,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幫我解答嗎?” 雖說很失望,但南達爾問得小心翼翼,林遷也不好意思拒絕:“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你就問吧。” “這些古人類的基因樣本都是我們向皇家研究院申請來的,對於詳細來源不是很清楚,能告訴我你和張索的基因為什麽會在庫中呢?” “呃……這個……”林遷迴想起當時的原因,不免有些尷尬,“在我們那個年代,捐獻精、精子是可以得到報酬的,而且還比、比較豐厚……那個時候我跟張索正缺錢,於是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跑去捐精了。” “噗——”南達爾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林遷臉紅了:“有什麽好笑的,我們也算是為了科研和人類的未來做貢獻了啊。” “啊,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南達爾連忙收斂表情,“那你和張索是什麽關係呢?我看你很關心他的事情。” “我跟他是……同學關係。”林遷頓了一下,“或者說是朋友、死黨也行。我們在一起好幾年,我的意思是,同班同宿舍好幾年,高中、大學、研究生時期,都在一起……” 南達爾心中了然:“我明白了。” 真是那樣簡單,又何必低頭不敢看他,何必語無倫次,何必在他們初次照麵的時候激動地衝上來,說一句沒說完的話。 氣氛有點僵,南達爾挑起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對了,我在比格納生活了那麽久,從來沒有聽說過‘臥槽’這句方言,現在想想,其實這是古地球的語言吧。” “是,這是一句漢語。在當時使用的頻率很高。” “看來那你的同胞們都很有禮貌。” 林遷嗬嗬道:“嗯對,因為是和諧社會嘛。” 林遷顯然還有話想問他,但遲遲不肯開口,南達爾心思微轉,先發製人:“你現在是十年級吧,這學期結束也到了要選擇專業方向的時候了,有什麽想法嗎?” “唔,暫時還沒想好。”林遷還是有所保留。 南達爾采用迂迴戰術:“你剛說你跟張索當年是研究生,你們學習的是什麽專業呢?” 林遷緊張地搓了搓手:“說出來怕你笑話,基因工程。” 南達爾驚訝道:“基因工程?原來是同行,難怪那時候你對我的研究所那麽感興趣。”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準確地指出了他自己的基因中不合理的部分。 得知了這一點,南達爾更加堅定了把他帶到自己領域中的想法,自然就拋開了與莫加的約定。他認為林遷現在不過是被莫加束縛了眼界,隻要稍加誘導,就一定會重新迴道科研的道路上來,而且單就林遷的體質而言,似乎也沒有一線參戰的條件。 “既然你以前就是從事這個研究領域的,如今再入此行應該會得心應手吧。” “可是我那時候學的東西,根本連當今科學皮毛上的灰塵都不如。” “話不能這樣說,無論有多少新成果,這門學科的基本理念是不會變的,因為生命仍然是那樣。而且,我會跟你一起學習的,遇到什麽困難我都會幫你。我想這也算是張索的遺誌吧,能和自己的……好友繼續從事理想的研究。” 南達爾循循善誘,用感情因素適當地影響著林遷。 林遷是很想一口答應,但不知道為什麽,從他踏進這個話題開始,腦海中就不斷閃現著莫加的眼神,那種忍耐的、固執的眼神。 那眼神就像是八匹馬拉著的韁繩,圈著他不讓他草率決定。 半晌,林遷整理好思緒,理智地發問:“南達爾……教授,你在講座中刻意迴避了基因武器方麵的研究,你說這個涉及軍方的機密,那麽我可以問一個不涉及機密的問題嗎?” “當然可以。” “軍校和研究所不同,基因工程對於研究所而言是用於治療疾病方麵的,而對於軍校而言,主要研究方向就是基因武器,這對於我來說是個全新的概念。我想請問你,基因武器的核心目標是什麽,也就是說,它們被製造出來,是要達到一個怎樣的理想效果?” 南達爾沉默了。 的確,他在講座中可以迴避了這個問題,那是因為他不想說,軍校也不允許他說得太直白。身為萊恩家的一員,有幾個表親在基因武器研究院工作,他算是看得比較透徹的。 “基因武器的理想效果麽,就是改變受到打擊的生物的基因鏈,令他們喪失主觀行動力,在極短的時間內,轉變為自我毀滅的狀態。” “那不就像是病毒嗎,把人變成喪屍的病毒?” “不,不是變成喪屍,而是變成受控於武器使用者的軍隊。一支身體機能被強化,但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軍隊。” “傀儡軍隊……” “我好像說得有點太多了。”南達爾喝了一口咖啡,不再繼續解釋。 “你的意思是,所謂的基因武器就是用來‘控製生物’的?”林遷原以為基因武器隻是一些致病病毒什麽的,可是現在看來,“那不就和安薩親王提出的改造平民為戰鬥消耗品是一樣的行為嗎?” 南達爾猶豫著說:“不可否認,這項研究確實跟安薩親王當時的議案有關。不過……軍方認為基因武器是用來攻擊敵方,也就是新域人的,對我們自己的國民無害。” 林遷愕然:“新域人就不是人了嗎?操縱他們,讓他們親手毀滅自己的國家,這種行為不僅剝奪了人們的生命,還踐踏了他們的信仰和尊嚴吧?!” 南達爾沒想到話題會變得這麽嚴肅,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其實……基因武器在出現之初遭到過激烈的反對,但最後約薩陛下還是默許了,因為新域的人種——你可能沒有親眼見識過——他們真的像是被神明眷顧的種族,比我們更聰敏強健,更富有生命力,他們是幾乎沒有缺陷的一族。” “那也不能……”林遷戛然而止,想了想說,“好吧,我對這個世界不了解,我沒有權利評判軍方的所作所為,這也不是我該煩神的事情。那就說說跟我有關的事情吧,關於我的專業選擇。” 南達爾心下歎息,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臥槽,我情願在一線戰場、在宇宙中用戰艦的炮火殺個痛痛快快。”林遷說,“那畢竟是戰士之間的對決,每個人都能成為堂堂正正的英雄。” 離開時,林遷忽然想起什麽,迴頭問南達爾:“對了,那個什麽杜維爾衰竭症,是曇族的絕症吧?” 南達爾點頭:“就目前的醫療水平而言,是的。” “我仍然是曇族吧,隻是被‘林遷’的基因侵占了身體,並沒有被治愈,是嗎?” “是。” “那,我會死得很早麽,像西蒙那樣?” “在那之前,我會想辦法救你。”這個承諾南達爾還是遵守了,按照莫加說的,他要給林遷治愈的信心。 “沒事,盡力而為吧。”林遷笑了笑,“謝謝你,南達爾教授。” 哢嚓,房門關上。 南達爾在仰靠在柔軟的沙發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唿唿唿,唿唿唿。 螺旋槳的聲音在耳邊盤旋,他睜開眼,看見一條新訊息—— 林遷:晚安,張索二號。 南達爾沒有迴複。 他知道這句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 而他真正想聽的,是林遷那句沒說完的話。 林遷迴到銀圖時,已經過了宵禁時間了,拜梅裏歐給他的解鎖卡所賜,他進研究生院的時候才沒有被逮到。 莫加在休息室的小廳裏等著他,文件板上微弱的光映著他的臉,他卻沒有再看上麵的字,眼睛的焦距在門口和時鍾之間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