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隻點了點頭,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張良朝樓下瞥去,桌上的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桌邊的小吏已東倒西歪地趴在了桌麵上。夜風透過半掩的門吹入,他忽然意識到背後的房間,便是之前數月他一直借居的處所。


    身邊的蕭何仍舊一言不發。張良笑了笑,轉過身去:“蕭前輩可是有事相問?”


    聞言蕭何從袖中緩緩取出一枚竹片,遞到張良麵前,後者垂眸一看,墨跡尚新,上麵正是他的字跡。


    “主公今日稍早將這枚竹片給了蕭某,”蕭何說道,“說是張良先生交代,在明日他啟程後一個時辰遣竹片上此人出城。”頓了頓,他補充道,“張良先生莫介意,此人隨蕭某做事,因主公不甚熟悉這些事務,所以命我明日代他將此辦妥。”


    張良迴了一句有勞,蕭何示意不必,頓了頓繼續:“主公在與蕭某交代此事時亦說,他似乎覺得周圍總有一人盯著他麾下隊伍的動靜,而後伺機傳信出去告訴別人,尤其在朝項梁將軍借兵攻豐那時,不知――”


    “主公果然明察,”張良笑了笑,而後笑意斂去變得嚴肅,“不過為項營打探傳信的並非竹片上書的此人,而是另外一人。”


    “哦?”蕭何皺眉。


    “為項營打探消息的人那時隨主公在豐,”張良將手背在了身後,“主公所言、在前輩屬下做事之人當時在沛。在沛縣的此人乘隙生事,蕭前輩想必亦知曉;而傳信那人,平日裏跟隨主公征戰,不過依良揣度,此人在軍中品級不低,平日裏因議事等機緣,蕭前輩應當也認得。”


    蕭何看著他從袖中取出另一枚竹片,而後從側麵朝他遞來。上麵的字跡工整而不失飄逸,他確實認得這個人。


    “請轉告主公多留意,逢劃策之時,即便心有定計,出口亦須視有何人在旁而再加斟酌。”張良肅聲道,“然更萬不能戒備太甚,打草驚蛇。當下二軍結盟,此人必然不會加害主公。然若他察覺自己的行蹤暴露,怕會令這結盟生出嫌隙。”


    竹片在他麵前,而蕭何卻未伸手接。他似是思索了一陣,又開口道:“蕭某冒昧,願再問一個問題。明日先生欲讓此人出城,不知是有何意味?”


    張良維持著原來的語調:“此人來頭亦不小,若指明其為奸細而以軍法處決,必定招致其所從屬之人的仇怨,且前輩此前已將此事揭過,若翻出再提,想必之前的決斷將引來爭議,律令無信,士卒便難再整肅。如此看來,此事隻可暗中解決。”


    蕭何轉了話題:“前幾日我聽聞大夫講,先生舊傷未愈,而後調養不周,若再頻頻用武,傷及根本,則將有性命之憂。”


    張良的表情有輕微的變化,而後很快便恢復如常:“良現下已非營中之人,此事由良去做,將最為適合。良雖負傷,然若對方僅有一人,亦能不占下風。”


    蕭何不語。他看著竹片上的文字,過了許久,緩緩說道:“主公告訴我的那個人,雲微姑娘也和蕭某提過。”


    遞出竹片的那隻手一僵。


    流動的風在這一瞬變得凝滯。


    他知道,麵前的這人定是捕捉到了他這短促的破綻。


    蕭何抬起頭,直視著張良,後者定在原地,失焦地垂頭望著手中的竹片。目光中那審視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慄,他問道,語氣中卻帶著不容置疑:


    “張良先生,你是認得雲微姑娘的罷?”


    張良沉默了。


    這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很久,蕭何似乎並不著急,隻看著他等他的答案。許久,張良終是嘆了一口氣:“認得。”


    手中一輕,竹片被蕭何接下。張良撤迴伸出的手,眼底的波瀾幾乎控製不住,卻終是被他壓了下去。


    “營中有奸細一事,是雲微姑娘告知的蕭某。”蕭何轉過身去,迴到側對著他的姿勢,“那日先生身陷包圍,她便發覺有人暗中動了手腳。我聽那位大夫說起過,那日先生將她帶去時,因是舊傷上再被重創,沛縣之內恐已無人能治。而主公與我說的,則是先生告知他,雲微姑娘身上有傷未愈不能隨從去豐地,此番前去借兵,不如順帶託付項營的大夫醫治。項梁將軍知她不能用武,自然會應允的。”


    “蕭某聽聞薛郡乃是大郡,或許物資充裕,藥材亦較沛縣多。隻不過營中的大夫多半隻是料理外傷,若是經脈受損,則也是無能為力。”說到這裏他看了張良一眼,後者的臉色微微泛白,“而現在看來,雲微姑娘不僅性命無憂,且經脈的舊傷似乎已大致痊癒。託付項營大夫醫治之言,怕隻是幌子罷。”


    “蕭某原本好奇,為何先生已將她左手的傷治癒,還要將她送至項營。然而見主公朝項梁將軍借兵五千,蕭某便明白了。張良先生,外人多半認為先生將雲微姑娘送至項營,乃是以她為抵押為沛公借得攻豐的隊伍。卻不曾想先生此舉,實是以項梁將軍的五千兵馬為籌碼,去脅迫項營之人不敢對雲微姑娘不利罷。”


    張良全身一顫。


    “項梁將軍或許以為,主公因有人抵押在薛郡,便會戮力攻城,不敢失信於他,將借出的兵馬如何。可實際上,若他敢動雲微姑娘分毫,便會因是他先失信而理虧,從而給了主公一個發難的由頭,他在外的五千兵馬若聽從主公號令,便再難控製。”蕭何麵上沒有表情,“看上去雲微姑娘為質,似是危險,然實際上因她在項營,留在沛縣的那奸細即便想趁她有傷再度下手,也不會有機會。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張良先生當真,是瞞過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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