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玉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除卻李若蘭對她的培訓,從小無親無故一個人在青樓裏長大,這種生涯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磨練,察言觀色揣測他人心理都是基本功。


    因此她才能準確地領會白勝的意圖,才會選擇話裏有話這種方式來交流。


    這若是換成一個心直口快的女子,此刻多半要問:你們兩個誰是白勝?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雲雲,那樣就直接暴露了她和白勝之間的關係,鬧不好就會被鐵扇公主列為複仇對象之一。


    白勝當然明白梁紅玉如此說話隻是在向他請示。隻要他說去少林寺,梁紅玉立馬就會放行,當然,梁紅玉同時也是在提醒他,此刻少林寺對他來說比較危險,且不論這危險能不能對他構成威脅,隻說少林寺與他是處於敵對的立場,這一點必須提醒。


    此刻他要先去聚賢莊,目的有二,其一是想看看少林寺分流到聚賢莊裏的武林人物都是誰,冤有頭債有主,總不能這幫人從五湖四海跑了過來想要殺自己,自己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第二個目的則是想去找一找丁春秋的兒子。如果敵人真的已經抓住了這個孩子,就一定會把這孩子藏起來,他猜不出敵人會把這孩子藏在哪,但總歸是找過一處是一處,先從聚賢莊找起。


    梁紅玉一聽白勝要去聚賢莊,當即點頭道:“既如此,小僧親自給兩位公子引路。”


    那些已經走上了山路的群豪聽了這話,立馬對這兩名公子哥刮目相看,均想:原來這兩位才是大神啊,不然那小和尚何至於對他們如此客氣?別人都是由一兩名知客僧引路過去,唯有這兩位公子哥,卻由這武功極高的小和尚親自引路,待遇立分高下。


    更有人因此想到,侯七遭遇少林高僧背後一記劈空掌,或許就是因為他得罪了這兩位公子,因而紛紛後怕起來,幸虧剛才自己沒像侯七那樣爭當出頭鳥,不然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群豪繼續前行,梁紅玉在後麵叮囑剩下的七八名和尚:“你們幾個在此繼續攔截過往的武林人物,記住,一張英雄帖隻能通過一個人,除了知名門派的掌門或幫主之外,沒有英雄帖的一概前往聚賢莊。”


    幾名僧人各個雙手合什稱是,梁紅玉點了點頭表示滿意,轉迴身來牽住了白勝的馬韁,“咱們走吧。”


    親自給白勝牽馬,除了告訴白勝我已經認出了你之外,同時也在表明自己的立場和心意,我梁紅玉永遠是你白勝的人,不論你把我當做弟子還是妹子。


    白勝能夠理解梁紅玉的心意,心中無奈,卻又不便勸說,便保持了沉默,鐵扇公主卻頗為驚奇地看了看小和尚,又看了看白勝說道:“兄弟你麵子夠大的啊!”


    小和尚攔在路上誰的麵子也不給,卻來給“福金妹子”牽馬,看來福金妹子扮成男裝之後果真魅力無窮,不論男女僧俗,一概通殺通吃。


    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鐵扇公主忽然就看這小和尚不順眼起來,雖然小和尚的相貌一點都不比男裝的“福金妹子”遜色,但是她就是對這小和尚有了敵意。


    有了敵意就想發作,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便催促道:“你這小和尚能不能快點走?別磨磨蹭蹭的行不?都被前麵的人甩沒影了!”


    這番話多多少少有些訓斥的意味,至少給人的感覺是她與小和尚的身份不對等,隻有在她比小和尚地位高的情況下,這樣的訓斥才能被視為正常。


    梁紅玉卻不著惱,看著鐵扇公主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爺稍安勿躁,不是小僧有意拖延,實在是因為你這坐騎走不慣山路。”


    說來說去,問題又迴到了這兩匹疏於鍛煉的馬身上,鐵扇公主無話可說,隻埋怨地看了“福金妹子”一眼,道:“當初咱們換個地方買馬就好了。”


    當初是白勝做主去那個大戶人家買馬的,所以落下了埋怨。


    白勝道:“鐵兄說的是,都是小弟考慮不周,讓鐵兄煩惱,好生過意不去。”


    其實鐵扇公主也知道在衛縣城中根本沒處買馬,正是她想要買馬卻不知去哪裏買,福金妹子才想出了這個主意,這事兒原本怪不得福金,而此刻福金妹子如此退讓,不與她爭辯,她反倒有些過意不去,便報以一個歉然的笑容,意思是姐姐發脾氣胡亂說話,妹妹你別介意。


    白勝當然不會介意,他這樣做隻是因為他能夠感受到鐵扇公主對梁紅玉的敵意,所以故意把話茬接過來,等於是替梁紅玉擋了鐵扇公主的火。


    其實他也感覺到了梁紅玉的有意拖延,即使這兩匹馬的確走不慣山路,也不至於被前麵的豪客們甩下這麽遠。隻不過他猜想梁紅玉這樣做必然有她的用意,而梁紅玉的用意絕對不會對他不利,也就不予揭穿。


    聽了白勝與鐵兄的對答,梁紅玉暗暗驚奇,白勝如此謙恭地迴答那位鐵兄的埋怨,就等於是在告訴她,這位鐵兄來頭極大,不可得罪。


    不說梁紅玉牽著白勝的馬在山路上磨蹭拖延,隻說前麵那夥武林豪客在兩名知客僧的帶領下來到了聚賢莊。


    這聚賢莊在中原武林中可是大大的有名,隻因十幾年前在這裏曾經發生過驚天動地的一場大戰,其時契丹英雄蕭峰以孤身一人力敵以少林高僧玄難為首的中原數百武者,最終以蕭峰力竭被人救走、中原武者傷亡數百人而告終。


    那個時候聚賢莊的主人乃是武林中小有名氣的、被人稱為遊氏雙雄的遊駒遊迅兄弟兩人,而兩人在那一戰中雙雙死在了蕭峰的拳掌之下,弟弟遊迅膝下無子,哥哥遊駒的獨子遊坦之不知所蹤,殘餘的中原武者一商量,就達成一致,這聚賢莊的產業由閻王敵薛神醫暫時接手。


    薛神醫就是薛慕華,是聰辯先生蘇星河的八個弟子之一,專攻醫術,馳名武林,而與他醫術差不多的安道全卻正日混跡於青樓勾欄之中,又喜歡鑽研男女和合之道,所以後者的名氣比前者小了許多。


    薛神醫不可能在聚賢莊久居,這不僅是因為這裏死了太多的人已成不祥之地,更由於他還有七個同門師兄弟,與他合稱為函穀八友,函穀八友向來共同進退,少了他這個老五怎麽能行?


    所以薛慕華隻留在這裏沒幾天,等他治好了阿朱的內傷之後,便把聚賢莊這份產業托付給少林寺代管,言明將來若是有遊家的後人來認領就予以歸還,若是沒有,就算是少林寺的一處寺外產業好了,反正這裏距離少林寺也不算遠。


    隻說群豪在知客僧的引領下進入了聚賢莊,隻見莊園之內燈火通明,已是大擺酒宴,先前來到這裏的武林豪客已經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個個麵酣耳熱,猜拳賭酒者有之,就某個話題爭論者也有之,吵吵嚷嚷,熱鬧非凡,全然忘卻了初冬夜晚的寒冷。


    這後一波人來到,卻是與座中不少人都是彼此認識的,打眼之下,立即互相招唿起來:


    “秦五爺,你怎麽才來?快快入席,兄弟我平時就想請你喝酒卻苦於見不到你的人,今天正好借花獻佛,咱們兄弟一醉方休……”


    “這不是鄂北七雄嗎?郝四哥別來無恙!怎麽不見魏三哥?什麽?魏三哥去了少林寺?嗐!去那幹嘛啊,少林寺裏不讓喝酒,更不許吃肉,這裏多好,來來來,快來這邊坐……”


    後來的一幫人見此情景不禁大喜,彼此相視一番,均是開懷大笑,若是早知聚賢莊是這麽個場麵,又何必在路口那裏纏磨那麽久?


    在這個時代裏,不論是武者也好,好漢也罷,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兩件事,喝酒吃肉隻是第二件,這第一件事就是結交朋友,混江湖,結交朋友最重要。


    於是乎再也不用知客僧引領,便唿啦啦進入了酒場,魚找魚、蝦找蝦、王八專找蹩親家,各找投緣熟識之人。


    等到眾人全部落座,又喝了一杯酒之後,莊內大廳裏出來了一夥僧人,來到庭園正中的一張空桌子旁邊,卻不落座,其中一名胖大魁偉的和尚輕輕一縱,便縱上了桌麵,咳嗽了一聲說道:“各位暫且不忙喝酒,灑家要問各位一句話。”


    眾酒客正忙著招唿新朋友寒暄客套,本來也沒注意這夥僧人在做什麽,本以為是前來送酒上菜的,但是這“灑家”兩字太過刺耳,哪裏有和尚自稱灑家的?於是紛紛放下了酒碗筷子,轉頭關注。


    那胖大和尚看見眾人的注意力都轉過來了,就說道:“灑家是少林寺的,在此要問各位一句話,那就是在座之人裏麵,有沒有不想殺白勝的?如果有,就立即站出來!”


    這話問的奇怪,眾人不禁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迴答。


    大家都是被英雄帖號召來的,接帖之人要麽是本派掌門,要麽就是本幫幫主,都持了英雄帖去了少林寺,而這些來到聚賢莊的不是接帖之人門下的弟子就是幫眾,自然也知道這英雄帖是為何而發。


    不就是殺白勝和丁春秋麽?怎麽了?有什麽不能殺的?


    這些人之中,原本就對丁春秋懷有仇恨的不在少數,隻因以丁春秋為首的星宿派為禍江湖,昔年曾經搞得許多門派凋敝飄零,不然何以江湖中人聽聞化功大法便即為之色變?那是因為有太多的人吃過化功大法的虧,而這些人要麽是一派宗主,要麽是一幫領袖。


    (按:丁春秋殘害各個武林門派的事情發生在《天龍八部》之前)


    殺丁春秋沒有任何問題,報仇嘛,理所當然。但是殺白勝就有問題了,白勝得罪過誰?似乎沒有得罪過誰,白勝隻的罪過高俅,但是這些武林人士並沒有高俅的親朋好友在內。


    誠然,不論是從英雄帖上的附言來看,還是從投遞英雄帖之人的講述來看,這次少林寺主持成立“滅鼠盟”,其主要針對的人物都是白勝而不是丁春秋,既然白勝選擇了跟丁春秋狼狽為奸,那就一起殺了,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對。


    而在私底下,江湖中最近更有一個說法在流傳,說白勝在陷空島得了寶物,什麽寶物不知道,隻知道這寶物足以令一個尋常的武林人物變成武林至尊,白勝的武功已經因此而一日千裏……


    聽到了這個消息的人們當然會眼紅白勝的運氣,於是便會想:若是殺了白勝,這寶物是不是就成了無主的了?成了無主的,我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所以這也是一個要殺白勝的理由,隻不過這個理由卻不能宣之於口,這樣的理由……理不直,氣不壯。


    而如今胖大和尚如此一問,卻是問的蹊蹺,不殺白勝,我們來登封幹嘛啊?


    眼見沒人迴答,胖大和尚點了點頭,道:“我再問最後一次,有沒有不想殺白勝的,如果有,立即站出來!”


    問過了這第二遍,下麵眾人便漸漸有些明悟,嗯,懂了,誰要是站出來說他不想殺白勝,隻怕立即就會被趕出去,不許他在此飲酒吃肉。


    少林寺要殺白勝,請了大家一起來加盟,你卻不想殺白勝,那你來幹什麽?少林寺豈能招待你這樣的人?又不是錢多的沒地兒花了。


    於是場下再度一片沉默,一個站出來的也沒有。


    這一次胖大和尚沒有再問別的,輕輕一跳迴到了地麵,一擺手,周圍幾名僧人便跟著他返迴正屋客廳。


    眼見龐大和尚進了廳門,院子裏的人才開始議論起來,“這位大和尚在少林寺地位隻怕不低,我怎麽不認識?”


    “拉倒吧你,少林高僧你認識幾個?就是路口那小和尚你都不認識,還想認識這位大和尚?”


    “這大和尚說話怎麽有些怪怪的、不像出家之人呢?”


    “人家是武僧嘛,武僧當然江湖味就濃一些……”


    人們剛剛議論了兩句,還沒等探討出一個結論來,忽聽一陣詭異的嘯聲從莊外傳來,聲音響起在四麵八方,給人的感覺卻是越來越近。


    什麽嘯聲呢?聽起來似乎是飛擲某物時產生的破空嘯音,卻又有些不像,因為不論投擲什麽東西都不會產生如此巨大的嘯音,除非是數千人同時投擲數千個物事。


    人們聽不出這聲音究竟是什麽,便都抬起頭來往夜空中看,卻哪裏看得見空中有什麽東西?院子裏的燈火亮如白晝,就襯得夜空漆黑如墨,不論空中有什麽東西,也無法在第一時間裏看個清楚。


    沒有人來得及看清楚空中飛的是什麽,而等到他們知道這空中飛的竟是標槍時,他們已經一命歸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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