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城城欲摧。


    延州城頭,種師道肅立在箭垛旁邊,神情似比天上的烏雲還要凝重,白眉緊鎖,臉上如同刀刻一樣的皺紋比往日更深了許多。


    他凝視城外的西夏軍營良久,才放下了手中的一張紙,笑了笑沒說什麽。


    那張紙是一封戰書,是城外西夏人的射雕手以弓箭射上城頭的。


    那射雕手在五百步外開弓施射,箭矢不偏不倚射在了城頭的帥旗之上,令站在種師道身旁的上官劍南心頭一凜,單論箭術,我延州城無人可與這名西夏的射雕手比肩。


    隻不過他當然不能漲敵人士氣,落自己威風,就隻當對這射雕手的驚人箭術視而不見,問道:“相公,這戰書上寫的是什麽?”


    種師道似是沒聽見這句詢問,若有所思道:“這射箭的射雕手是誰,箭術端的了得,為何之前他們攻城時沒見此人出手?倒是不得不防。”


    所謂射雕手,原指匈奴人射箭最好的大力士。


    空中飛鳥,惟雕難射。草原雕,一般翼展兩到三米,喜歡停留在三百步以上的高空尋找獵物,然後俯衝撲擊,可以獵食羊鹿之類較大的動物,是極其兇猛的禽類。


    一般的弓箭手根本不能把箭射得這麽高,而且草原雕的羽毛油亮光滑,如果弓箭不是垂直入射雕的身體,就會在它的羽毛上打滑,很難直接射殺。


    所以射雕不僅要準,還要能拉得動強弓的人才可以射到雕。射雕手能力出眾,如同現代軍隊中的狙擊手。


    西夏竟有如此弓箭好手存在,而延州城卻沒有相應的神箭手來應對,延州城的危險就更多了一分。


    種師道說出了上官劍南想說的話,後者就不再應聲,心中暗悔生平隻顧精研鐵掌和輕功,沒能在弓箭之道上多下苦功。


    過了一會兒,種師道才把那封箭書遞給了上官劍南,說道:“西夏人搞什麽鬼?居然要比武定勝負,比武如何能夠決定戰爭的勝負?這簡直是兒戲!”


    上官劍南接過箭書看了,隻見是漢字書寫,大致是說既然你種師道糾集了大宋的武林高手來助守延州,那麽何不與我們西夏武士比個高低,隻要你們能夠在比武中獲勝,我們西夏大軍甘願撤離雲雲。落款是西夏國師鬆巴上人。


    早在五路伐夏之初,種師道正要按照童大帥製定的計劃進攻橫山,在聚將點兵尚未出發之時,西夏人卻已鋪天蓋地而來,直接把延州城圍了,並且開始狂攻城池,導致這五路伐夏的第一路瞬時攻守逆轉。


    起初,通過觀察那些攻上城頭的敵軍的戰力,種師道覺得這圍城的兵力幾乎達到了西夏精兵的總和,就很是不解。


    置其它各路城池於不顧,任由大宋四路兵馬進攻興慶府,卻傾全國之兵來攻打延州,這是什麽道理?難道是要互換疆土麽?


    西夏人如此打法,隻能是互換疆土一種解釋。


    將西夏國土拱手相讓,我西夏精兵則占領你大宋的地盤。


    隻因延州、環州、渭州、慶州沿線已是西陲最後一道防線,一旦這幾處關塞之中有一處被破,大宋的防線即刻崩潰。


    如此後果非常嚴重,首先京兆府就會如同在一群壯漢環伺之下的無衣少女一樣,暴露在西夏人的鐵蹄之下,陷落是一定的。


    其後雖有易守難攻的潼關和函穀關,但是大宋並沒有安排重兵駐守,西夏大軍就有了長驅直入、進逼中原的可能。


    除此之外,別無解釋。


    不管西夏人的意圖究竟如何,延州這座自從範仲淹、狄青時代就牢牢釘在邊界上的城池決不能丟!


    以延州城內不足七萬的軍力來抵擋三十萬大軍的圍城很不保險,所以他在率領種家軍嚴防死守的同時,還廣發武林帖,以種家在武林中的身份召集大宋境內的義士俠者前來協助守城。


    種家與武林之間的關係並不緊密,雖說種家師承洛陽王家,也是有門有派的武林人士,但自打種世衡開始就投身於軍旅之中,與江湖中的紛紛擾擾極少瓜葛。


    所以種家對整個武林來說並不具備足夠的號召力,他此番分發武林帖,是通過兩個間接的渠道來進行的,一個渠道是丐幫,另一個渠道則是周侗。


    周侗早年也是大宋將領的一員,隻因他矢誌滅遼而大宋皇帝卻一向甘願以子侄的身份給遼國皇帝納貢,再加上大宋軍隊裏總是文官當道,監軍瞎指揮,所以心灰意冷退出了軍界。


    過往裏,周侗和種諤的關係很不錯,種諤是種世衡的兒子也就是種師道的父親,所以在種師道派出快馬趕奔京師求援時,就給了種師道這個麵子,直接點名委派大弟子盧俊義前來助戰。


    派了號稱天下拳棒無雙的盧俊義還不算完,更是以自己和禦拳館的名義發布武林帖,邀集天下武林同道共襄義舉。


    至於丐幫和西軍之間的關係也是有淵源的,早年的丐幫很有民族氣節,一向與異族武裝勢力殊死鬥爭,早在楊家將的楊文廣駐守西陲之時,丐幫的長老吳長風就曾在鷹愁峽力阻西夏高手,令一品堂偷襲刺殺楊文廣的計劃宣告失敗。


    此時的丐幫雖然群龍無首,有失天下第一大幫的威望,且在汴京接手了白勝的一座礦山在致富,但是一聽說種師道請求武林同道相助,以吳長風長老為首的一個派係立時響應,除了帶來了七個分舵的弟子之外,還邀集了許多與丐幫有舊的江湖豪傑。


    或許正是因為有這許多中原武林人士湧入延州,西夏人才會發出這樣一封挑戰書要求設擂比武,戰書中還約定了比武時間,是在半個月後。


    種師道對這次西夏人的進攻始終無法理解。依據他以往對西夏的了解,西夏人似乎不該這樣瘋狂的。


    攻破延州,並以延州為根基進襲中原不是不行,但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條件,那就是軍糧必須跟得上,不然就等於是癡人說夢。


    這也就是說,如果西夏人能在短時間內攻破延州,那麽他們的戰略意圖就有望實現,否則就隻能灰溜溜地退迴興慶府。


    西夏人不是沒有打過延州,當初西夏的梁太後就曾搞過一次大軍圍攻延州,隻不過那一次卻是圍點打援,目的是消滅大宋增派馳往延州的援軍,與這一次的目的並不相同。


    然而這一次,西夏數十萬大軍圍在城下已經一個多月了,竟然沒有一點退兵的意思,這就讓他很是費解了。


    在有了周侗和丐幫的支持之後,坐鎮西陲數十年的他並不懼怕西夏大軍的圍困,他隻是想不通,這些西夏人的糧草是如何接濟周全的?


    沒錯,橫山區域的西部地帶確有產糧地,但是以這塊產糧地的能力,除了自給自足之外,想要提供數十萬大軍一個月以上的糧草卻是力有未逮。


    而若說西夏大軍的糧草是從興慶府運送而來,打死他他都不會相信,興慶府到延州之間的千裏沙漠危險重重,運送少量的貨物給養都沒什麽,但若是用這條通道來保障三十萬大軍的輜重,西夏人再傻也不會幹這種不靠譜的事情。


    祖先是遊牧民族的西夏人在侵略戰爭中最講究就食於敵,以戰養戰。打到哪吃到哪,有的吃就繼續打,吃飽了或者是沒得吃就退兵,從無例外。


    然而延州城以及周邊諸寨絕不會提供糧食給這些悍然入侵的侵略者,這是宋夏邊境上的大宋軍民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


    不止是西夏人才懂得堅壁清野,事實上交戰了數十年的雙方都會玩這麽一手。打不過你?我餓死你!


    所以在這場戰役中的最初,西夏人狂攻延州七天沒有結果時,他一度認為西夏人可以夾著尾巴迴橫山了。


    而且他在城頭上觀察敵軍部隊的調度時,也看出了這一點。他看見有一部分敵軍撤迴了橫山。


    然而在那一次疑似撤兵之後,隨之而來的並不是大軍全線撤走,反而是更加瘋狂的攻城,繼最初的七天攻城之後,又瘋狂攻了半個月。


    當然,西夏人前前後後總共攻了二十多天也沒能攻克延州,唯一的結果就是令雙方的軍士死傷更多罷了。


    他以為這下西夏人總該撤兵了吧?可是沒想到西夏人居然還是不撤,不僅不撤,反而有了長期圍困的征兆,竟然開始圍而不打了,這是什麽緣故?


    難道他們竟然可以不吃不喝與延州軍民耗到天荒地老麽?這怎麽可能?


    西夏人種種不合理的舉動,令他這個資深軍事家陷入了重重迷霧之中。


    今天卻又接到了這樣一封戰書,比武有什麽用?就算我城中的武者打不過你西夏的武士,難道我種師道就會棄守投降麽?何況我城中擁有盧俊義這樣的高手,比武還能怕了你們西夏一品堂不成?


    想到這裏,當即命人在城頭上擺開書案,親筆迴書一封,迴書很簡單,一句話:“比武可以,勝負不論!”


    這意思就是說,不論我們比武贏了還是輸了,這場仗該怎麽打還是怎麽打,你攻我守,與比武結果無關。


    迴書寫好,著令楊可世原樣射迴。楊可世是種師道帳下第一悍將,據他自己說也是金刀令公楊無敵的後代,若論箭術,西軍之中可稱第一。


    但即便是號稱西軍箭術第一的楊可世也比不過下麵射箭上來的那位射雕手,且不論箭法準確度孰高孰低,隻說兩人的射距就相差近百步。


    讓楊可世射迴箭書是無奈之舉,隻求不至於丟人太過,因為別人根本射不到西夏軍營的轅門,若是箭過護城河就掉落岸上,豈不是要讓西夏人笑掉了大牙?


    迴書之後,種師道一行人下城,準備迴府設宴招待遠道而來的盧俊義等人,才下城樓,卻見迎麵王進匆匆走了過來,說道:“啟稟相公,韓世忠失蹤了。”


    “失蹤?”種師道聞言就是一愣。


    愛徒韓世忠自從被“狄烈”打傷之後,靜養了一個多月才痊愈,痊愈後一向不離自己左右,在此前延州城的守禦戰中表現很是搶眼,殺傷殺死攻上城頭的西夏死士幾達百人。


    但是從昨晚開始就再也沒見他的蹤影,今晨的點卯他也未到,所以種師道才命令王進去尋找,身為西軍重將,在戰爭進行之中卻找不到人了,成何體統?


    “你沒去怡春園找他麽?”愣了愣神的種師道追問了一句。


    “找過了,梁姑娘也說沒有見過他。”王進迴道。


    王進口中的梁姑娘自然是梁紅玉,是韓世忠的相好,連月以來西夏大軍攻城,梁紅玉和城中的青樓姑娘們一起誌願參與了傷兵救治工作,宛如後世戰爭裏的戰地護士。


    而此刻城內的青樓都已被種師道征用為戰時醫館,負責容納那些從城上撤下來的那些傷殘士兵。


    “繼續找!遍告全城軍民去找,我就不信,他又沒出城,這麽大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找不到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種師道感覺到了事態的不同尋常。


    韓世忠是種師道的愛徒,西軍之中的重要將領,又因為與名妓梁紅玉關係曖昧,在延州城中可謂是無人不識。


    一個無人不識的人,怎麽可能失蹤?這不是笑話麽?


    無論他最後出現在城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隻要那個角落附近有人見過他,就一定能得出他的下落!


    接下來的三天裏,全城軍民都被發動了起來,尋找韓世忠,卻依然沒有結果。雖然有人說在他失蹤的那天晚上看見他去了怡春園,但不論是怡春園的老鴇還是梁紅玉,都說當晚沒有看見韓世忠。


    梁紅玉說沒有看見韓世忠,當然是在撒謊。因為韓世忠就被她藏在她寢居後院的地窖裏。


    在人們還在滿城尋找的時候,梁紅玉正在地窖裏與韓世忠對話,“你這又是何苦,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麽?何至於寧可性命不要也要抗拒?你若是死了,我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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